雨后的天,带着一丝透凉,舒姝靠在身后的大理石柱子上,慢慢闭上了眼。前一刻,他和她曾经相互拥抱,他们一直以为拥有彼此就能够忘却世界的荒芜,可是雨停了,他走了,一切不过如此,不过如此而已……

身后响起脚步声,舒姝仰起头,不让泪留下来。韩睿掏出一包餐巾纸,递到她面前。她抬手,触到嘴角的湿润,才知道泪从眼角倒流回去,却从鼻孔里又溜了出。舒姝不想哭,不想顾亦城好朋友面前哭,忙捂住鼻子道,“我好像感冒了?流鼻涕了……”

韩睿迟疑了一下道,“差不多该登机了……”

舒姝回了a城,她和顾亦城的相处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柳妍几乎成了两人的禁语。顾亦城在电话里一次次的强调,项目完结他就回a城,他和她再也不分开,他说她身体太差,等他回来每天陪她晨跑,他还要把她养肥,带她玩遍周边所有景点,还有当年他们许下诺言的银杏树,他们应该带着信物去还愿,舒姝问他,信物是什么?顾亦城说,被你一个苹果砸成两截的模型飞机呗,咱两一人拿着一半呢。顾亦城还说,我现在叫它ss号,舒姝的幸福号。

他总是强调他一定会给她幸福,让她等着他,他把他能想到承诺和誓言,在那一个月里都说尽了,直到无法再用言语表达才回归到最简单直接的语言上去,他说,舒姝,我爱你,你等我回来吧。

舒姝说,好,你早点回来。她望向窗外,才发现,原来荷塘里的荷花已经开尽……

舒姝一直以为她能够等到。

然而,六月的夏日,韩睿却带给她一个噩耗。

直到两人开分,天涯各一方,舒姝恍然大悟。也许,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动摇了吧?那些信誓旦旦的誓言与其说是哄她开心,不如说是自欺欺人。如果没有那一次意外,她和他是不是也就修了成正果?如果把有所的意外比喻成老天对于他们的考验。那么,她和他最终也落了俗,禁不住考验。

十年纠缠,就这样随着青葱岁月的落幕,终成了昨日花黄,梦碎了,人走了,她才发现这世界原本就没有灰姑娘,如果她不曾动心,也就不会伤心。可是,她也不无可否认,因为顾亦城的出现,她的世界充满了生机与希望,是他在她最孤独的时候给予了一点温暖,她留恋那份温暖,躲在他怀里不肯让贤,曲终人散之后,她没有恨过他吗?当然不是,被掐紫的青春,不是肉体,是心,心有了褪不去的淤痕,解释伤害的成分,他对她而言,最终却是爱恨两清。

舒姝记得那天,程寒和韩睿来找她时,她刚从食堂吃了饭出来,两人神色异常的在食堂门口堵住她,她掏出手机一看,十八个未接来电。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有点精神恍惚,总听不见手机铃声。

韩睿道,“今天早上,亦城出了车祸,还在昏迷中……”

舒姝瞪大眼睛望着他,阳光刺得她眼睛疼,不由眯了眯眼。人来人往的食堂门口,周围很吵,那些嘈杂声音汇集成尖锐的音符入侵她的神经,像空旷的平原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刺耳的刹车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转得厉害,她捂着嘴,想吐却又吐不出来,然后便没了知觉……

舒姝醒来时,躺在校医院的急诊室的小床上,医生掐着她的人中。她惊叫一声,从病床上跳了下来,拉着韩睿的手道,“你们刚刚说顾亦城什么?他怎么?怎么了……”她第二句怎么了几乎带着哭腔。

韩睿和程寒面面相窥,两个大男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还是急诊室的医生一句“你们到底还看不看病”打破了沉默。

这病终究是没有看的,两个小时后,舒姝跟着韩睿去了北京。

飞机上韩睿告诉舒姝,顾亦城为了和错开迎面而来的大卡车,连人带车翻下了围栏,他身上没什么伤,但轻微的内伤和脑震荡导致他仍在昏迷中,副驾驶上的人伤了腰椎,左腿也骨折了,也没度过危险期。

舒姝问,副驾驶上的人是柳妍吗?

韩睿说,是。

舒姝抿着嘴,话到嘴边又给吞了回去,她本来想问韩睿,为什么有顾亦城的地方总少不了这个女孩?你是他的好朋友,知道为什么吗?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晕机的感觉让她难受极了,恶心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不知是不是飞机上空调开得低,冷汗直冒,小腹处隐隐作痛,感觉一股热流从体内流了出来……

她去趟洗手间,原来是大姨妈来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忙找空姐要了小面包。回到座位上,小腹仍胀痛得厉害。

飞机落地前,她又去了次洗手间,奇怪的是,这一次的血流量竟少得出奇。

韩睿道,“你脸色很差,真的没事吗?”

她摇摇头,小声道,“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顾亦城住的vip病房,外面有个客厅。舒姝跟在韩睿身后推门进去时,江蓉坐在病床边抹眼泪,罗琳正在安慰她,旁边站着一言不发的顾岩,客厅的沙发上坐着舒涵和唐钰。因为她的出现,所有目光都汇集过来,耳畔响起韩睿刻意压低的声音,他说,“别怕,过去吧。”

舒姝在万众瞩目之下慢慢走向顾亦城。她脚步很轻,步伐不快,每一步却很沉重,因为她知道,顾亦城要是醒着,她是走不到他身边去的,就像他出事了,谁也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她,连唐钰都来了,她却最后一个知道的。如今他昏迷不醒,所有人却对她亮起了绿灯。

舒姝走了过去,江蓉站起来道,“舒姝,你和他说说话……”

舒姝点点头,坐在病床边,握住他的手,他除了眼角有点肿,看不出什么伤来,但他一直昏迷,舒姝知道这比骨折可怕。她半垂着眼帘,像一只乖顺的猫,装扮成他的影子,靠在他身上。

“顾亦城,顾亦城……”她轻声唤他,脸上表情不变,眼神加倍用力地揪着,像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你前几天不是在电话里说,今年暑假我们去爬峨眉吗?我买了套运动服,等你醒了,我就穿给你看……你曾经问我,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不是你把我推到江里那次,我有没有告诉你,其实不是?你猜你一定想问,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你醒过来吧,你醒过来我就告诉你……”

她顿了一下,又道,“其实,我第一次看见你也是在江边,你和一群孩子正玩着遥控飞机,人群中你拿着遥控器,特别显眼。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会飞的玩具,兴奋极了,回去后,我做了个梦,梦见我长了翅膀,我也会飞了……后来你送了我一只翅膀,可是一只翅膀飞不起来……你说等你回了a城,我们去树下还愿,你每次让我等你,我都等你了,可你总是不守时,这次你要是再失约,我就不等你了……”

她握着顾亦城的手,和他说以前的事,眼圈红红的,泪始终没有落下来,漫长的回忆犹如万水千山,说到有趣的地方她会笑一下,然后问顾亦城,你说好不好笑?她话原本不多,估计十年来和顾亦城的对话加起来也没这次自言自语来得多,她声音很柔很轻,听着让人心里难受极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舒姝趴在床边睡了过去,感觉有人给她披了件外套,警觉的醒来,江蓉站在她身后,病房里只剩下她和她。

江蓉抬手替顾亦城捻了捻被子,摸摸她的头道,“亦城是个聪明的孩子,从小到大,一直被人宠着,却唯独在你这里栽了跟头。我承认,他对你总归是不同的……你是个可怜的孩子,也很乖巧……你和亦城的事,我虽没支持过你们,也没为难你。作为一个母亲,我总是希望给儿子最好的东西,我送他读最好的学校,尽我所能给他最好物质生活,我希望他的生活一帆风顺,将来与他共度一生的女人也是最好的,说句实话,你们并不适合……”

舒姝低着头道,“我知道……阿姨,我来看他,只是希望他能早点醒过来。”

江蓉道,“亦城出了车祸,我和他爸爸第一时间赶过来,路上的几个小时完全就是煎熬,飞机上我一直祈祷,只要他没事,我以后什么都依他,他不想去英国留学就不去留学,他坚持要和你在一起,我也没意见……只要他醒了……只要他好好的……”她哽咽得厉害,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低声哭泣。

舒姝知道江蓉和她说这番话,应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面对江蓉的伤心,舒姝不知道说什么。她安慰不了她,因为她也需要安慰,需要人给予希望与勇气。江蓉的态度是不是代表了顾家的态度,舒姝不得而知,只是这一刻她既笑不起来,也不觉得高兴。她握着顾亦城的手,紧紧地,仿佛只要感受到他的温度,天就不会黑,她不求什么,只希望他快点醒来……

舒姝守了顾亦城一夜,小腹的疼痛也折磨了她一夜。

早上六点左右,顾岩便来了。又过了会儿,舒涵和韩睿也来了,两人带了早饭。

舒姝没有食欲,韩睿递上来一盒皮蛋瘦肉粥,皮蛋的腥味让她觉得恶心,她借口上洗手间,跑去病房里的洗手间吐,但胃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一阵又一阵的干呕让她眼泪直流。望着镜子中大的自己,舒姝吓了一跳,长长的头发凌乱垂在胸口,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干裂的嘴唇被她咬出一道血印子,这是她吗?她理了理头发,洗了把脸,出了洗手间。

韩睿道,“你没事吧?还晕机?”说着递上来一杯热豆浆。

舒姝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暖着胃,身体的不适有所缓解。

过了会儿,医生过来量体温,例行检查。舒姝去楼下超市买卫生巾,付钱时,恶心感再次涌出。她忙捂住嘴冲出超市,蹲在路边,稀里哗啦又吐了出来,吐完后,浑身无力,扶着围栏怎么也站不出来,眼是花的,头是昏的,周围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她仿佛和这个世界脱离了,可她明明又有知觉。

路过的护士,将她扶了起来道,“小姐,你没事吧?”

舒姝捂住嘴,她还想吐,但胃里早没了可吐的东西,扶着围栏不停干呕。

护士拍怕她的背,问道,“你最近总这样吗?”

舒姝呼出一口气道,“不是,昨天晕机,然后就一直吐。”

护士仔细打量着她道,“你多大?”

“十九了。”

“这状态要是持续……你最好去看看吧……”

“看什么?”舒姝拭了拭嘴角,十分不解,她就是胃不舒服,加上熬夜憔悴,需要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