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枝想要回汴梁了。

当然,她要随着郭梁驯凯旋,而不是独自一个人背着吃不了苦的名声,狼狈地归家去。

在云枝心里,战事越快结束越好,且最好把他们打怕了,再不敢生了作乱的心思。如此,郭梁驯才能不必动不动就去迎战,而是可以安稳度日。

不过添一个人在旁边听,冯军医当然同意。

云枝做不得照顾人的差事,因她自己还需要旁人去照顾。冯军医的本意是不浪费她的天赋,当然不会让她去做搀扶营兵、喂药汤之类的琐事。如此,正合了云枝心意,因她本就不想去做。

教导云枝后,冯军医心道自己果真想的没错。云枝对医术一窍不通,却能在短短几天内就轻易地辨认出药材,没有一样认错,绝不会仅仅是记性好,一定是对草药反应敏锐。诚如他所料,云枝学的极快。没出一月,她就把号脉、看诊学的彻底,已经开始练习针灸。

云枝倒觉得,学医术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之前她以为,要学医术,非得弄成浑身狼狈的样子,所以她才十分抵触。但冯军医不同,他教诲时都是衣着整洁。他有一习惯,动手看诊之前,先得让药童把人收拾干净了。此举不仅是习惯使然,更是因为冯军医从一本古书上看到,倘若不做处理,任凭病人脏乱模样就动手看病,稍有不慎,就会使灰尘脏物入体,越发加重病势。

云枝听罢,觉得这本古书写得可真好,契合她爱干净的心思。

张大妹的资质虽不出众,但胜在勤勉好学。她从不抱怨嫌弃,每次听教导前,都随着药童一起整理。

冯军医一开始只专心教导云枝,拿张大妹作为陪衬,后来发现她颇有可取之处,待她的态度认真了许多。

这日,冯军医教罢云枝穴位和落针收针之法,看她微抿着唇瓣,做沉思状。冯军医转头,看到正收拾因为才看过病乱糟糟的床榻的张大妹,忽地叹息:“可惜,世间无尽善尽美之人。若是你的天资再添上大妹的踏实能干,定能成一代名医。到那时,提起名医之列,我也能称得上一句某某人的师父,面上有光。”

在冯军医看来,作为大夫需得沉稳,而云枝太过娇气。如今云枝身处军营,穿着男装倒是不明显。等她换回女儿装,一定是穿着飘逸衣裙,手上带着叮铃当啷的镯子。冯军医难以想象云枝如此打扮,怎么给人看诊。假如让云枝改变想法,不喜艳丽颜色,抛去绫罗绸缎,冯军医想,那是一定不可能实现之事。

云枝没有因为冯军医的话而跟着长吁短叹,怀疑自己。她更没有想着要顺势改变,变成冯军医口中所说,兼具天赋和勤劳的人。

云枝对自己很是满意,她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更不会因为冯军医的一番话患得患失。

“你若是觉得可惜,就别教我了。你去寻一个既聪明又勤快的人儿来,正好做你十全十美的徒弟。”

冯军医气的吹胡子瞪眼:“你、你我可是长者,你一点都不知道尊敬。”

云枝轻哼一声,微扬起的脖颈显然在说,是你先挑的头,说我和张大妹都缺了一点,不能让你满意。既然这样,我劝你去找称心如意的徒弟,有什么不对。

冯军医早就习惯了她不听教诲的模样,只能无奈叹息,感慨着真是天道好个轮回往常只有别人躲着他,怕他责骂。而今他遇到了束手无策之人,才知道自己的倔脾气有多难对付。

药童把布制针灸人搬出来,放在营帐外。

关霆停下脚步,抬眸看去,过问了才知,里面是木搭成的人的形状,外面裹了棉花,缝了布料,一摸下去触感绵软。

药童道,是他师父冯军医让把针灸人搬出来,供云枝练习针灸用。

因着受伤,关霆在床榻躺了数日。伤势一好转,他就上了沙场。正是两军焦灼时刻,关霆无心想其他。不过昨日赢了一场大仗,足够让对方安静许久,关霆才有时间在营中巡视。

他口中喃喃着云枝的名字,胸口有烦闷感,心道云枝娇小柔弱的一个人,却是好狠的心,他伤的那样重,云枝竟一次都没来看过他。

关霆语气轻视:“哼,她给人针灸,怕要把人扎痛。旧症未治愈,又添了新病罢。”

药童神色尴尬,没有应声。

“你又没挨过我的针,如何说出这样一番话?”

关霆没想到云枝竟不知何时来了,顿时神色一僵。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傲慢的模样,抬起下颏,朝着针灸人努嘴:“喏,你扎给我看看。”

云枝让药童拿来银针。她挑了一只最粗最长的,朝着针灸人的脖颈扎去。

只见银针闪烁着凛冽的白光,直叫关霆看了脖子一寒。

他下意识捂住脖子。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害怕云枝的针,关霆赶紧松开手。

两人没有争执,但药童已经发现不对劲。

云枝用的力气比平时要大,不像是在练习针灸,更像是发泄怒气。

关霆又是嘴上不饶人的。一会儿真的吵起来,他该帮哪个。

按照道理来说,药童应当帮关霆,毕竟他是军中副将,自己和师父万万不能得罪了他。可云枝是冯军医看重的人,二人勉强算得上有同门之谊。

思来想去,药童决定待会儿真的闹起来了,他还是帮云枝好了。

关霆忽然问道:“那天你骂我做什么?”

云枝的手一抖,银针就扎偏了。

她做镇定状:“我什么时候……”

关霆猜到她会否认,指出是何日何时,她说了什么骂人的话。

这下子,云枝可无从狡辩,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但在关霆看来,他被骂还是一件小事,令他耿耿于怀的是,云枝为何没有看过他,竟一点都不担心他的安危吗。

关霆以为,云枝的美人计使的太糟糕。

人受伤之时,往往意志力薄弱,旁人稍微显露关心,就会心生感激。因此,在他卧床的那几日,云枝该陪在他的身边轻声细语地展露关怀。

可云枝呢,她踪影全无,连一句话,一份点心都没有送来过。

关霆心里格外不平。

云枝朝药童低语,要他赶快去找郭梁驯过来。

药童离去,在副将营帐旁被拦下,他忙呼,是伍云有急事要找郭将军,请他快点出来。

郭梁驯一掀帘子,他身上没穿外袍,里衣解开了两枚扣子,显然是要更衣睡觉。

“她找我?”

药童点头,他长话短说,称关霆来寻云枝的麻烦,担心云枝吃亏,他来找郭梁驯去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