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仲行总算贴心一回,恐周围人多眼杂,让他和云枝的私事被旁人听了去。他拉了云枝在安静处站好。

江面悠悠,云枝听到卫仲行执着地询问,眸中忧愁浮现。她深知卫仲行回忆起那夜的场景后,即使他再为迟钝,也能察觉到她的有意纵容。况且若是云枝百般不愿,她稍做强硬抵抗,卫仲行就会及时停手,万万不会做强逼之事。

云枝抬眼看向卫仲行时,眸中有水光浮现,她柔声道:“表哥通通都记起来了,是不是?”

见卫仲行点头,她唇瓣轻抿:“表哥应知道,我此番进京城,是为了解决家中麻烦。表哥和姑姑姑父都待我极好,让我留在府中,不被旁人议论欺负了去。我……无以为报。瞧瞧我这身上,穿的衣裙是国公府的,戴的钗环是表哥所赠,没有一件是自己的东西,除了这副身子。我想,表哥既通晓了男女之事,懂得看人脸色,以后定然能和未来的表嫂嫂琴瑟和鸣,不让姑母担心。在表哥看来,我定然十分愚蠢罢。行教导之事,不仅言传,且要身教。为了报恩,竟把女子最为珍贵的清白献上。”

云枝顿了顿,看卫仲行面容微沉。她的神情越发楚楚可怜,用手绢揩着眼角。

“但表哥不是我,哪里知道我的处境呢?表哥自从出生时就锦衣玉食,若是要报谁的恩,不消仔细想,只需从库房里随意捡出来两件宝贝,就足以了结恩情。但我不成,我什么都没有,要报答只有这些。我知自己说这些话,落在你的眼里,恐怕会以为我巧言令色。分明行径浪荡,却将自己架在弱势,惹人同情。可无论表哥如何想,我只盼着把本心告诉你,也算了结了我的一桩心事。至于信与不信,全在表哥,我却是无力操控了。”

卫仲行心里五味杂陈。在见到云枝之前,他心中有千百句话要问出口。诸如那日云枝格外的纵容、她的不告而别。可看到了云枝白嫩的脸,他心里长叹一声,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只道:“随我回去罢。”

只要回去就好。

众多纷乱的情绪,既是一时理不清楚,卫仲行便暂时不去想它,只要把表妹带回去就好。

出乎意料,云枝竟柔柔摇头,拒绝了卫仲行。

她道,她不过是暂住在国公府上,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而她这次,是当真要归家去了。以后,她或许不会再和卫仲行有交集。

本来也应当如此。她和卫仲行,若不是因为那远了又远的亲缘,她硬撑着一张脸皮来求助,两家是不会扯上关系的。

卫仲行面皮发紧。他本就不愿意云枝离开,这会儿听到她说走了就不回来了,越发不肯放她。

他的宽阔手掌收紧云枝的手腕,肌肤贴合,无一丝缝隙,像是怕一不留神云枝就会跑掉。云枝看了觉得好笑,深觉卫仲行当真是关心则乱这是在江上,甲板上,她要往哪里逃呢。

但卫仲行和她寸步不离。他想,云枝若是决心要走,他无法阻拦,就跟着一起离开算了。卫仲行询问云枝归家后的打算。云枝忽地沉默,良久才道:“似我这般,哪里还有什么以后。男子皆重视清白,我……即使成了亲,丈夫恐怕也是不喜我的。回去后,我不欲成家,只央着父亲养着我。虽然家中有女迟迟未嫁,对父亲的议论不好,但看在我远赴京城为家中解决麻烦的份儿上,父亲应当会答应。”

卫仲行脱口而出:“不要找他,我可管你。”

云枝诧异,目光疑惑地望向他。

卫仲行终于把决定说出:“我会娶你,我要娶你。这样好了。我随你一同回家去,正好把我们二人的亲事定下。”

云枝欲言又止,竟又开口拒绝。卫仲行的情绪起起伏伏,他本因为终于说出了心里话而紧张,听到云枝的“不可”二字,心顿时跌入谷底。

卫仲行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云枝说不可,他就问哪里不可。他们有了亲昵,卫仲行怎么可能弃她于不顾,让她孤零零地待在家乡,平淡地度过余生。

云枝答不出,理由难以宣之于口。卫仲行步步紧逼,云枝面颊酡红,紧追之下竟松了口,应允了亲事。

她怯声道:“表哥当真是一如既往的强势,令人拒绝不得。”

卫仲行了结一桩心愿,胸中畅快不已。

船只犹在行进。华流光因落了水,又未得卫仲行相救,心里正不痛快,嚷着要下船去。船夫见她不要回银子便由着她,只说等到了下个码头可让她离开。华流光悄悄瞥向云枝的船舱,她知道卫仲行和云枝走进了同一间船舱,悄悄地在说小话。

华流光走到舱外,故意把要下船的事情又扬声说了一遍。终于有人走出,华流光心中稍定,暗道卫仲行还是关心她的。只是走到她面前是身穿湖绉衣裙的云枝。

云枝柔声问道:“华娘子为何要走,你不是南下看桂花去。这还未到地方,竟就要下船?”

华流光不欲理会,有心让云枝落个难堪。但云枝面容柔和,即使听不到华流光的回答也神色未改,仍旧柔柔地望着她。如此一来,不但没让云枝难堪,华流光自己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觉得云枝脾气好反衬出她的无理取闹。

华流光生硬地开口:“我不去看桂花了。孤身一人,有什么意思。而且我心里有气,你不信守承诺,阿行竟置我于不顾,我待在船上无趣,当然要走。”

云枝蹙眉:“华娘子怨我,我需得分辩一二。当初你我并没有说好什么,你自顾自地就跳下水了。罢了,华娘子若是恨我能心里好受一点,就恨罢。但表哥是何等的冤枉。他和你是多年好友,怎么会不管你,他不是叫了人跳水去救,而且把你救上来了吗?”

听云枝重提旧事,华流光面上青青红红。亏她当初言之凿凿,笃定卫仲行会更看重她,先把她救起来。谁知道云枝未曾下水,而卫仲行仍旧选了陪伴在云枝身侧,只在口头上指挥人去救她。

华娘子当真是设了陷阱给自己跳下,落了个没脸。

云枝轻抚鬓脚,柔声关切道:“华娘子身上可带够了银钱,有额外的厚衣裳?听闻前面小镇在下雨,天气阴冷。你穿身上这件恐怕不妥。若是你没有别的衣裙,我可借给你一件。反正我和表哥要一路回家乡去,路上可随时再买。”

华流光惊奇问道,为何卫仲行也要同去。

云枝轻咬下唇,糯声道,此事该去问表哥,他的心思,她又如何知晓呢。

华流光当即改了主意,要继续乘船,并且要跟着云枝一起。云枝讶然,卫仲行同行好歹能想出正经理由云枝的父亲算卫仲行的长辈,他可前去探望。但华流光又是为何,她和云枝非亲非故,何必要一起去。华流光振振有词,她直言天下大道何其多,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别处去得,云枝的家乡她也去得。

云枝便任凭她去了。

到了故乡,云枝的心情大好。卫仲行寻了挑夫,把众多行李先送到常家。他告诉云枝另有事情要办,让她先回去,自己稍后就到。

云枝到了家中,常父听闻女儿回来忙出门来接。他见云枝衣裳华丽,体态比起从前越发美丽,明白这必定是在国公府娇养出来的。

女儿离家许久,一回来立刻引起不小的热闹。家中忙着布置饭菜,特意做了几味特色小吃。云枝尝罢,顿时心生亲近,家中的一切似乎都没变化。

常父称,自从云枝走后,家里人没将一门心思都寄托在她的身上。毕竟他们全家靠粮铺维持生计,粮铺倒了,他们一家也不用活了。国公府家大业大,稍微动动手指头就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但多年未走动,一登门就要人家帮忙,极有可能被拒绝。家里人另外想着其他法子,只是恶霸名声在外,人人都怵他,不愿朝常家伸出援手。一筹莫展之际,国公府却派来了人,解决了麻烦事,还提醒了当地县官,要好生关照常家粮铺。如今,常家的日子风平浪静,有县官照抚,自然无人前来捣乱。

常父心里明白,这一切都归功于女儿云枝。若非她远赴京城去说服了常素音,家里哪有现在的好日子。

因此,常父待云枝越发疼爱。

云枝随口道,此次不仅她来了,卫仲行也一并前来。

常父又问一遍,得知是常素音的儿子,国公府的世子要来府上住,当即站起身,喃喃着怎么办才好。他连声吩咐,要佣人收拾干净屋子,准备好饭好菜,他要好生款待卫仲行。

云枝无奈,提醒道:“爹,论辈分你是长辈,怎么却好似迎大佛一样,要把表哥接进来?”

常父自有道理,长辈什么有何用,权势身份才能压人一头。

他告诉云枝:“乖女儿,等你成了人上人就知道了。辈分不重要,你若是身份尊贵,见了再高的长辈,也是他对你客客气气的。”

云枝咬了一口点心:“爹尽是歪理。”

她不过吃几口饭菜就站起身,临走时丢下一句:“表哥前来还有一事,就是商议亲事。爹可要矜持一些,莫要让表哥觉得,你太过讨好了。”

云枝施施然离开,完全不知道她的话有何等的石破天惊。常父半晌才反应过来,惊呼:“亲事,和谁的亲事?云枝,你和世子要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