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1)

--

重阳

女学之事终于尘埃落定,不同于皇太女最初提议的将学堂设在国子监,至尊随手辟出了弘文馆内的三间宫落。凡冯氏宗室的小娘子,只消身世清白、年满八岁就可以报名,通过年初、年中、年尾三次评定且都获得‘上等’评价者方可封赏爵位(意思是只要有一次没拿到优评就得准备重考)。考虑到宫室改建、调拨人手等等琐事,圣人将正式开学的日子定在了十一月初一。

九月初九当日,鄯思归进宫参加重阳射礼。周人尚武,自前朝太宗皇帝起射礼就是夸耀武备的手段之一,皇帝亲自下场,百官自然争相附和。尴尬的是接连经历了三代女皇,如今的射礼不再是弘扬武威的盛事,而是官家少年争荣夸耀、博得注目的游戏。

鹿皮、熊皮制成的靶子上点缀着彩色丝绦,场地两侧各立五面大鼓,女皇身穿武弁,与诸王公大臣敬酒祭天。依照礼节,今日的第一箭应由皇帝射出,不巧至尊‘身怀微恙、不便劳力’,只好改由皇夫殿下代劳。

“此箭获!”

“此箭右方!”

“此箭扬!”

禁军不断来回于箭靶和正殿之间,汉人好面子,众目睽睽之下睁眼说瞎话的事是绝对做不出来的,每年重阳都得代至尊御射,这位皇夫大概也习惯了,看着不擅箭术,接连四箭都没有偏得太过。

一曲终了,侍射的近臣们不吝奉承之语,纷纷上前敬酒,二王子终于得以光明正大的向上首投去一瞥。

皇太女今天穿了一身朱红色的礼服,繁复层叠的金银线交相叠错,日光下华彩熠熠,远望之如一团清冷晶莹的火。早在进城之初狄迪氏就托人转告过他,‘汉人的这位皇女不简单’。

“我托人打听过了,裴伸是鸿胪寺的一个小郎官,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去年春天刚刚娶妻。”初到洛阳不久,这点消息还是靠兄长的人手打探得来,“裴家子弟,通晓梵语、吐蕃语、疏勒语等多种语言,因为是庶支,十六岁上从通译出的仕。”

鄯思归心念微动:“也会说大食语?”

传话的小奴一愣,随即点头:“这个自然。”

她在威胁他。

西域的确重要,可周朝从不是非他不可,他能给的东西大食人未必不能给。想到此处王子不禁笑了一下,好一只牙尖爪利的中原狮子猫,他还没把她怎么样,她就想要龇牙咧嘴的挠他一脸血了。

“王子,”伺候水酒的小太监见他心情尚可,也笑着露出两颗圆圆的酒窝,“下一批就该您上场了。”

“知道了。”

他是外宾,礼部特意将之安排在了一众亲王郡王及其世子之间,以示恩厚。浩浩荡荡百来人中鄯思归一眼认出了李阳冰,李世子似乎消瘦了一些,舒展身体时的动作也不如以往自然,冯参、冯熏等笑着同他打招呼,都被轻巧的避开。

今日人人穿着窄袖武服,李阳冰的那点不自然落在他眼中,显眼的仿若脸上写着一行大字:我背上有伤。不多时《狸首》乐起,诸王与世子开弓挽箭,鄯思归三连齐发,风声如利刃过耳:“李世子,许久不见李世子了。”

李阳冰没有丝毫滞涩,同样角弓拉满、白羽忘归:“听不懂阁下在说什么。”

观台上的冯令仪兴致颇高,饮着葡萄蜜浆道:“叫他们数一数,看今年是谁拔了头筹。”

惯例全发全中者赏赐名马,次一等的赏绸缎,十箭射脱靶八箭(真的有这种人)的臣子则得自发去西面台阶下罚酒。很快紫微上将军上前回话:“启禀陛下,今年是安息国王子夺得头筹。”

顿时众人的神色都变得有些微妙。被撂在四方馆近两个月,安息王子只要不傻,拼死都会抓住这个面圣的良机,是以这个结果并不怎么令人意外――不意外归不意外,满朝宗室拼不过一个外人,多少还是有些面上无光。陪坐的皇太女面不改色,高居上首的女皇更是讶然含笑:“如此,叫他上前来。”

今天鄯思归没穿胡服,一身赭色联珠纹窄袖劲装搭配玉白色腰带,除了肤色稍深一些、头发卷曲一些,乍一望去与普通贵族男子无异。

“见过皇帝陛下。”鸿胪寺、礼部的相关官员不厌其烦的教了十日觐见礼节,总算没再闹出只肯抚肩不肯叉手的荒唐事,二位宰相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又听那王子朗声道:“马?某不缺宝马,今日贵国陛下抱恙,某实在深感可惜。”

说着目光转至太女脸上:“不知殿下能否赏光,下场与某切磋一二?”

--

po-1⑧,com 比试

挑衅,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姚琚都能感受到他的敌意,何况冯献灵?

女子为君的尴尬之处就在这里,比手腕比韬略,她们未必输给男儿,可比勇力比蛮劲儿,十个小娘子里至少九个逊色同龄郎君一筹。

鄯思归此举无异于将本就致命的弱点进一步放大,明晃晃的摊开在文武百官、圣人皇夫面前――从前没有对比,如今至尊膝下可是有了一位皇子了。

太女妃欲开口说些什么,被她悄悄按下。“既然阁下没有比够,今日又难得天朗风清,”皇太女与至尊对视一眼,从容微笑道,“牵孤的马来吧。”

射箭也分活靶和死靶,太宗高宗时射礼多用活鹿、活麂、活兔子等,相传某年太宗皇帝兴致上来,特地命人在场内投放了一只黑熊。一直到圣后高龄登基,固定不动的死靶才在太极宫内流行开来。

六七岁上时为了能在射礼上代母皇御射,骑术箭术冯献灵都是下了死功夫的――否则堂堂镇国公主,动辄几十上百人跟着,怎么也不至于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带累十五名武师傅身首异处。

“殿下。”她的坐骑是匹四岁的大宛马,身轻蹄健、白鬃如雪,至尊亲自赐名‘踏月辉’。

“箭矢无眼,”日光烈烈、白马红衣,小娘子全没将他放在眼里,连礼服都懒得换下:“一会儿还得请阁下小心留意,万一伤到看客反而不美。”

方士案了结的悄无声息。几日前还言之凿凿、认定事有蹊跷的证人们一个接一个的改了口,神都城这么大,死几个人又有什么稀奇?主事的县官很快意识到事情不对,顺着新的证词草草了结此案。

“殿下不去换身衣服么?”他压低了声音调笑她,草原上的女孩会走路起就会骑马了,角弓和马刀是比耳环珠帽更常见的装饰。可就算那样,她们也不是他的对手。

冯献灵的目光仅在他脸上逗留了一瞬,这位太女殿下似乎不怎么喜欢做表情,所有情绪、锋芒都如琥珀包藏在眼神之中:“千方百计将孤拉下观台,就只为了说这个?”

声音倒是又软又糯,甜的流蜜。

临时要来了八十只兔子、三十只雀鸟外加十只活麂,甘新林自觉怎么都够了,带刀上前准备向太女请示。安息王子也已经翻身上马,两个人不知正说些什么,凑在一起嘀咕个没完:“……前日新得了几瓮葡萄酒,不知殿下方便不方便。”И2qq。て0м

殿下双手挽缰,浑不在意似的远目看着别处:“那得看阁下今日表现如何。”

甘新林差点脚下一滑,忍了又忍才没在脸上露出端倪。这算什么?明着暗箱操作?东宫太女竟是这么个性格吗??好不容易压下情绪,紫微左将军面无表情的走近,站在马前低声与她道:“启禀殿下,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冯献灵于是一抖缰绳,开弓如箭窜了出去。

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晚间,用过晚膳小娘子干脆卧倒在姚琚膝头,任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替她拆髻梳发。

太女妃捏捏她的脸:“就这么开心?”

十二只兔子、三只山雀、一头活麂,对比鄯思归那可怜兮兮的八只兔子简直大获全胜。她笑眼盈盈的对他张开左手:“看,阿娘赏的扳指。”

有了这枚白玉扳指,近日宫中紧张的氛围才终于为之一松,圣人在文武百官面前明晃晃的昭示自己对太女的宠爱,告诉天下太女并未失宠,东宫的警报可以暂时解除了。

“看到了,看到了。”这副喜形于色的模样教姚琚且怜且爱,伸手替她别好耳边的一绺碎发,“现在又不射箭,收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