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说着话,又顺便踢踢马腹,示意它速速掉头回营。月亮再美丽,看两眼也就差不多了,大漠夜半风寒,吹病自家懒蛋不划算。

柳弦安缩在他怀中,不忘再扭头看一眼月亮,清清冷冷的巨物,教人心中既向往,又隐隐有些惧意。他闭上眼睛幻想,那里应当是极冷的,黑色的云影,或许就是月上的海与山,有海有山,那就是一个广袤无垠的世界,至于具体有多广袤,多无垠,大概有九万里,又大概有九万万里。

一想到自己倘若登上月亮,就要孤身立于九万万里的山川湖海之间,柳弦安不自觉便打了个寒颤,那可比梦中的雪野要大上千千万万倍,岂不是要走到地老天荒?睡仙就这么专心致志地担忧愁苦着,眉头也紧锁,锁啊锁的,耳边却突然传来温暖的触感。梁戍俯下身,单手将人整个拥入怀中,低声道:“你不必去那里。”

六个字,柳弦安突然就心安起来,对啊,我不必去九万万里之外,因为现世中正有人用力搂着自己,很安全,防御结实得很,也飘不动弹。

梁戍又侧头去亲他的脖颈,亲得柳弦安有些痒。两人就这么万般亲昵并且万般不清白地一路回到营地,刚一回到帐篷,梁戍的手已经专挑非礼之处开始动,柳弦安拍了他一巴掌:“沐浴!”

梁戍在他耳边许诺:“等到天气彻底热起来,我带你去洗天澡。”

柳弦安没懂:“什么叫天澡?”

“戈壁深处有一汪活泉,如嵌于荒野银草中的一颗明珠。”梁戍道,“不过现在还有些冷,你受不住。”

柳弦安觉得这里的“受不住”八成有两重意思,但他也不愿细问,装糊涂地敷衍“唔唔”一下,再议,再议,而且我也并不是很想去荒郊野外沐浴,万一遇到狼了呢,或者正洗着澡,突然来一群山羊在旁边喝水,也很古怪。

所以还是在帐篷里沐浴为好。

亲兵没有考虑到自家王爷已经不再是光棍这一重大改变,送来的浴桶还是只能紧紧巴巴装一人,可见他的月钱迟迟不涨,也不完全是因为高副将抠门。而且床铺也窄小,不仅窄小,还晃荡,躺一个人没什么问题,躺两个人就开始不堪负重地“吱吱扭扭”,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从中间断裂。

柳弦安紧急道:“不行!”

梁戍也觉得这破木板确实不行,于是干脆将人抱下床,同时不忘抽走旁边搭着的一张牛皮毯,免得桌子太硬,硌疼自家娇生惯养的懒蛋。

桌子倒是很结实,没散架,散架的只有柳二公子,没有办法,骁王殿下真的很难令人招架。

他觉得自己即便真走九万万里,可能也就只有这么累,睡时腰背酸痛,睡醒之后更腰酸背痛。

阿宁将人扶起来,倒了杯温热的水送到床边,又问:“公子今日还去帽儿坡吗?”

“不去了,明天再去。”柳弦安喝完三杯水,仰面躺平,不愿再动。

阿宁欲言又止。

柳弦安头疼得很,我也不想的嘛,但王爷他色|欲熏心。

阿宁:“……”

可以了,公子你好好睡,这种细节不必告诉我!

柳弦安扶着腰翻了个身,又吩咐:“那只小雪豹呢,抱来给我看看。”

阿宁从隔壁将棉花窝捧了来,道:“已经精神许多了,早上吃了些碎肉,又换了一道药,这窝是程姑娘亲手缝的。”

柳弦安一听这话,神情凝重,先将手伸进窝中,整个仔细按了一遍。阿宁压低声音,公子不必担心,我已经按过了,都是棉花,没有漏针进去,顶针也没有。

“手艺这么好?”

“……其实也不算好啦。”

因为缝得真的还是很难看啊,线头疙瘩乱七八糟,针脚时而稀疏,时而密集,棉花也没装填匀称,总之就还是我们大家都很熟悉的那个程姑娘。

雪豹抱着柳弦安的手指头,连舔带咬闹着玩,它皮毛柔软,肚皮也柔软,浑身油光水滑,讨喜得很。玩累了就趴在被窝里睡大觉,将日子过成了人人羡慕的模样。至少骁王殿下是很羡慕的,不仅羡慕,还吃醋,回来之后,将下巴往心上人胸前一埋,酸不溜秋地说:“谁准你抱着它睡的?”

柳弦安将豹崽放在他肩头:“那给王爷抱。”

梁戍嫌弃地用两根手指将它拈起来,随手抛进窝中,换来幼崽龇牙咧嘴一阵“嗷”。

结果没“嗷”对人,骁王殿下睚眦必报起来,是不会管对方只有巴掌大抑或已经长成成年猛兽的,冷冷一眼扫过去,直震得雪豹幼崽浑身炸毛,转身将尾巴一夹,脑袋一埋,只把毛乎乎的屁股对准他,专心致志生气去了。

柳弦安:“……”

也可以吧。

第133章 西北之行②

帽儿坡的名字听起来虽然土,像是个黄土连天的小村庄,但实际上范围大的很,由南向北平平整整一块地,刚好处在大琰西境与大漠狼族的交界处。这里是双方军队默认的和平地带,毕竟就算战火纷争,也总得留片地方,让百姓们买货卖货,讨点生活。

而这两年的帽儿坡,就更加繁华热闹。程素月骑马与柳弦安并肩而行,道:“自从王爷将赫连朔一部驱逐至玉山以北之后,边关安稳,百姓乐居,贸易集市更是一年旺胜一年,货物除了柴米油盐这些日常所需,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中原绝难见到的小玩意。”

“赫连朔?”柳弦安知道这个人,是狼族最年轻的首领,野心勃勃善于征战,曾带领二十六部一举攻破玉门,引得朝野动荡百姓惊慌。后来虽被梁戍赶出了大琰国境,却依旧整日盘旋与戈壁荒野之间,如一只凶残阴狠的野狼,时时刻刻觊觎着口边的肥肉。

“他以为自己隐在暗处,就会绝对的安全,没想到还是被王爷神兵天降,打了个措手不及,二十六部首领死的死,降的降,赫连朔本人也遭苦宥生擒,被迫与大琰重签盟约,许诺铁甲再不过玉山。”

阿宁听得好奇,问道:“那假如他不守信呢?”

“赫连朔在狼族颇有威望,王爷当时虽能擒他,却不能杀他,但倘若赫连朔有朝一日撕毁盟约主动南下,就是狼族挑衅在先,到那时,王爷自不会留他性命。”程素月道,“赫连朔也清楚这一点,所以至少在下一波势力聚拢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至于这下一波势力何时才能攒够,程素月继续笑着说:“王爷对牧民可是下了大功夫,他们现在日子过得安稳,也是不愿意打仗的,更不会拖儿带女地去玉山,这不是吃饱了撑得慌吗?”

所以西境应该会和平挺长一段时间。

柳弦安迫不及待想去看看众人口中热闹至极的边境集市,便一甩手中缰绳,结果没甩出什么作用,因为小红马已经跑累了,正在“呼哧呼哧”地大喘气,四只蹄子东踩西耷拉,半死不活,距离轰然趴地只差一里路。

众人看在眼里,不约而同地感慨,太懒了,这果然是柳二公子的马!

幸好此时集市已在不远处,小红马靠着一步一停顿,到底也颤颤巍巍地抵达了目的地,下人赶紧领着它去旁边歇息。柳弦安站在一处矮坡上,看着眼前井然有序的摊位,心中微感诧异,因为在他的设想中,边境集市应当是极为杂乱的,商人牵着马匹与骆驼穿梭其中,各种货物散乱堆积,有讲究些的,充其量再多搬一张桌子,西风黄沙裹着讨价还价声、争吵声与丢东西后的抓贼叫嚷声,闹得所有人的脑瓜子嗡嗡,书里对边城的描述不就是这样吗?

但现实却与他的设想大不相同。这里并不是野地,而是搭建了许多整齐的高棚,按照东西南北被划分为不同功能区,琳琅货品码放整齐,地面也干净。最靠近柳弦安的,是一排售卖小吃的摊子,天南海北的口味都能寻到,鱼丸在锅中白嫩起伏,看着倒比闽地卖的还要正宗三分。

梁戍问:“如何?”

柳弦安评价:“太整齐,也太规矩了,看着不像王爷手笔。”

“怎么还瞧不起人。”梁戍捏住他的后脖颈,“给你一次重新回答的机会。”

柳弦安被捏得脖子酸,于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改口曰,好,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