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 / 1)

不怕,就怕董哥……这样剖白真心的话只需要说一半,自有接过万轻舟外套的涂云淑给她补完后面的半句:她就担心北山呢,怕你有什么闪失,下午带课都心神不定的,一个劲儿往外看。

董北山笑着按着她的肩走进去,说,一会儿让人把皮收拾了,今晚烤鹿肉吃。周绾也笑着,欢悦的,羞涩的,依赖的,真假虚实都掩饰得体。

她在卫生间大吐特吐,吐到呕血,好像她也中了散弹一般。饭局上的董北山注意到了她的面色苍白,几句关心重视的话给了周绾体面,也给了在场其他人一颗定心丸。但是自那以后,周绾开始频繁的梦魇,日落时常常低烧头痛,天边红色的云像小鹿的血,铺开她满眼晕眩。

周绾甩了甩头,耳垂的流苏耳饰也跟着颤动,不知怎么今天她总是会想起那些旧事, ? 好像和董北山的见面解锁尘封记忆的密码。她知道这家酒店的辽参很好,菜心也很新鲜,她很喜欢。

她知道长春每一家酒店的拿手菜, ? 做法和调味,这也是她的一门功课。这是妈妈跳了烟囱,爸爸再婚之后,她被收留在万家要学的功课。唱戏打扮,见识礼仪,中餐西餐。她跟一群女孩子一起,被收留,被豢养,被指使。直到19岁,被万轻舟。

周绾推开酒店房间的门。她喜欢酒店整洁松软的床铺,睡进去像陷进云里,她不喜欢榻榻米,不喜欢蒲团,不喜欢瓷的茶具和青花的笔洗。

19岁的时候,周绾睡不着午觉,蹑手蹑脚溜出去玩, ? 那时万轻舟的青山坞只建了一半儿,但也足以见规模,她绕过几个连廊,好奇的顺着炙肉烧烤的香气往前走。

“看什么呢?”万轻舟一手用小刀割着新鲜鹿肉,一手拿着筷子在小炭炉上炙烤,问贸贸然闯入小院的周绾。

“老师。“周绾礼貌地叫了声,觉得自己来了不该来的地方,打扰了老师的清净。

“过来,帮我把酒满上。”万轻舟朝她招了招手,她也就过去。

倒酒和茶道插花一起,她们这些女孩都是学过的。周绾正把酒倒进白瓷小盅里,酒液颜色似红酒,但更比红酒浓稠,香气在白酒的酱香之外有加了一丝辛甜。

“这里面混了鹿血。”万轻舟说。

意识到自己倒的酒里有血,周绾慌了手脚,没控制好手腕,酒液溢出, ? 洒在面前的小茶几,和她跪坐的藕荷色长裙上。

“对不起老师,我...”周绾慌忙道歉。

“没事。”万轻舟并不在意这个,一口喝了周绾倒的酒,又拿着筷子翻烤鹿肉,问周绾,“吃过鹿肉吗?”

“没有...”

“知道鹿肉怎么算烤好了吗?”万轻舟接着问,但没给周绾时间作答,而直接把筷子凑到周绾嘴边。

周绾不得已张嘴,把鹿肉吞入口中,草草拒绝,听万轻舟对自己说,“鹿肉咬起来要像女孩的大腿...”而伴随着他的话语的,是伸入周绾半裙的手,似乎在证实自己的话。

之后的事情周绾记得很混乱,那鹿肉好像变成了魔药,不仅让她发不出抗拒求饶的声音,也做不出推搡逃避的动作,她就这样躺在茶室的蒲团上,像是踏入陷阱,被猎人捕获的小鹿。她记得是两次,第一次他没说什么,周绾只能感受到他的手掐着自己的交叉的手腕,在头顶,没有交谈,也没有亲吻,好像一个机械的评估程序。第二次之前,万轻舟又倒了些鹿血酒给她,让她喝掉,然后他把她翻过来,摆成跪姿,从后面进入她。第二次,他教给她各种姿势的名称,训练她如何做出求欢的姿态,贴心地指点她,怎么样才能最大程度取悦一个男人。当这场折磨最终让她的肉体也无法承受地发出痉挛的时候,万轻舟才把她摆回第一个姿势,拔出性器射在她的腿间。

结束之后,万轻舟问她要不要喝点水,周绾耳鸣目眩,只能听见万轻舟张口闭口的动作,她说了不要,匆忙提上衣裙,起身准备离开,万幸万轻舟并没有强留。她来到的时候仍旧是午后,现在已经是日落,她突然忘了来时的路,绕了好几次,走算走出了迷宫来到了主院,走廊上静悄悄,她突然觉得整栋宅子都好空,没有一个活人。

“周绾。”她听见呼唤声而回头。

涂云淑正看着她,她清楚记得涂云淑脸上甚至有一丝笑意。

周绾站住,像一根冰锥,在从屋檐掉落之前一样坠下去,她有些吃力地强迫自己看着老师的眼睛回话。

涂云淑问:怎么样?鹿肉好吃吗?

周绾不太记得清当时说了什么。但她记得那一周涂云淑的心情都不是很好。一起学戏的女孩子被藤条抽腿,抽得直哭直叫,抽得藤条散了,换成皮鞭。涂云淑说:“再背不下来今天晚上都饿着,什么时候背下来什么时候吃饭,告诉你们今天背不下来明天翻倍!小绾,你去给我倒杯水。”

唯一不会被罚的周绾就在女孩子们啜泣嗡嘤声里默默去了。而周绾却有着另一件不可告人的隐秘故事,每月的第三个周的周五下午去那间小院,给万轻舟倒酒,并且陪着欢好。

周绾揣摩过为什么会是自己,但老谋深算的万轻舟直接给了她答案,他说,小绾你是块璞玉,安静讨巧,是男人都会喜欢你像小鹿一样的眼睛。

她本来以为万轻舟这份对她的抬举会变得长久,她以为自己总会习惯这份殊荣,没想到万轻舟口中的璞玉被雕得玲珑精细后,就会被扎上丝带,成为送人的美玉。

那年她二十一岁,万轻舟送了她一根玛瑙玉簪挽起长发。

周绾卸了妆,床上有首饰,珠宝,丝巾,她把东西一样样整理好,分门别类的放进盒子里。李缦的要求很高,所以周绾从深圳带了很多备用的配饰。不过李缦出手很大方,这一次的活可以维持她三个月吃喝不愁。周绾走进浴室打开花洒试了试水温,刚刚好。

那时万轻舟的青山坞后面在重修,戏台子要等南方的木料运过来才能搭。董北山刚刚离婚,万轻舟喊了他过来,说师娘做了一桌南方菜让他尝尝鲜。董北山去了,菜色挺好,更好的是下酒之后的消遣。屏开迤逦,褥设芙蓉,星月无声,看她粉黛未施的上场。

董北山把手交叉着,放在桌上。拇指上的扳指闪闪发亮。

万轻舟点点:北山,这身段不错吧。

哪怕听不太懂昆曲的董北山也能看出来在茶室里唱戏的女孩的身段风情,眼神流转,说,其实是不错啊。万轻舟笑了,说,你师母是会调教人呢,喜欢呢,我就送给你。

谨慎如董北山有心推拒,“这...这两年善仁事多...而且老师您也说过温柔乡英雄剔骨刀。”

“又没让你如何,就当个乐儿,喜欢了让她陪陪你,不喜欢了就当个茶碗小碟子放那儿,说起茶碗,我前几天刚得了一个建章茶盏,漂亮得很啊。”万轻舟随随便便转了话题,当天晚上,周绾在董北山辞别前就等在了他的车里。

后面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像一枚暗钩一样的她求他不要把自己送走,承诺会安分守己,为他继续打点跟万家的关系,用他的钱穿戴,去周旋他的合作伙伴,然后,她发现自己好像真的爱上他了,她无法再给万家传递任何有用的消息,辜负了所有万轻舟和涂云淑给她的筹划。她成了没用的废棋。

她不能确定究竟是爱上他偶尔柔和的怜悯,还是爱上他带来的风光。在董北山身边的日子里,被万轻舟和涂云淑剥离的尊严像衣服一样,一件一件被穿回身上。她想要的更多了,不仅仅是尊严,她还想要自由。

她只能仰仗他的仁义,他的手腕。

董北山答应了她。

“我看小绾这段时间身体不是很好,让人送她去南边儿调养了,南边儿气候好一些,嗯,等过一段时间再看吧,大概是她平时替我操心的缘故,有点儿累着了。”

董北山这样对万轻舟解释。轻描淡写。

董北山给了她能花一辈子的钱,算作这两年妻子角色扮演的支付费用,他说,一路小心,我就不送你了。一张卡带在身上,十五沓现金被他码在衣柜的书包里。那只书包从她来的那天起就放在那儿,她从没打开看过一眼。

他其实早就知道她的心。

还好,他没爱上她。

原来,他没爱上她。

但无所谓,她会爱自己。她再也不做小鹿,她恨长发绾君心。她只留及肩的短发,并且漂染成银白色。她瘦削的身材隐没在一线城市的人潮里,像一只山林里飞不复返的小鹤。误落尘网,幸遇仙缘。

明早十点的机票飞回深圳。周绾给手机充上电,把便携式香薰机打开,浴缸里水温合适,蓝牙音箱开始放歌,她任凭浴缸里的水漫过全身,留出修长洁白的脖颈,闭目养神。

选择生活,选择工厂,选择饺子口味,选择表演的曲目,选择宿舍床单的花色,选择清洗巨大的施华洛世奇吊灯,选择榻榻米,选择跟年轻的司机打情骂俏,选择NYCE腮红,选择高中会考,选择打麻将时记牌,选择口交,选择桃子,选择窗帘被风扑到怀里时拥抱,选择死在你面前的鹿,然后剃毛,剥皮,大快朵颐,让蛋白质补充进每一具包裹在铜氨丝练舞服下的年轻身体,选择高烧,选择用一根筷子盘起乌黑的长发,选择冈本,选择深圳,选择绿皮火车上的香辣牛肉面,选择工作室的壁纸,选择夜航班机落地时的起伏,选择独身,选择印刷自己设计的名片,交养老保险,然后用首套房优惠贷款政策买一个180平米带落地窗的大平层,资助一个女孩,选择未来,选择生活。

她的人生已经洗心革面,继续前进,往前看,直到死掉的那天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