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诤反问儿子:底在哪儿?
许锐沉默了。
许诤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还有对儿子做了糊涂事的失望:“她是没有钱吗?还是没有地方可以去?这么长时间了董北山难道真的找不到她一个大活人?他们有的是手段!”
寇媛在一旁气得狠狠拍了几下病床,把自己当年勤工俭学在五爱市场打工的,跟顾客扯着嗓子讲价的劲头儿都拿出来了。她这些年养尊处优,几时受过这种罪?她和丈夫都是农村孩子出身,仕途官声得来多么不易?怎么能看着不谙世事的儿子这么糟蹋?
“你帮她?许锐!祖坟都哭不过来你还有闲心哭乱坟岗子!你爹你妈快要被人撸下来了你知道吗?就为了你帮一个什么也不是的人!”
许诤从气急的妻子手里拿过电话,语气有着摄人的决绝:“许锐,这是最后的通知,不是商量,明晚之前你必须搬回你公寓去,否则,我和你妈绝对不会再向你提供生活费了。”
许锐数次张口,但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强势的父母介入后的事情走向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他没有办法。他只有找到你。
冯涛在桌上摆着晚饭。
董北山在香港待了两星期,他就得在这里待十四天。除了香港深圳的办事处两头跑,替大哥出面办事以外,就是去赌场转转。他玩的不大,时间也不长,每次都在自己定下的时间内离开,多一分钟都不会停留。哪怕自己手气好,眼看就要翻盘,只要Apple ? watch闹钟一震他立刻走人。
冯涛今天总算得了闲,当然这闲也不是在家躺平睡大觉的闲,而是拿着大哥的卡,去各处采买东西的清闲差事。要说清闲也是清闲,打车到地方提货刷卡,要说磨人也是磨人,这处买鲍鱼那处买花胶还要再转三个街区买西洋参,光刷卡单子都能有三四米长。又可巧于明义也发来了自己要的东西,指派着冯涛顺道买来,冯涛惦记着于明义对自己的提携之恩,也就任劳任怨的去了。
于明义要了件重工打的金凤钗,说是周局长的外甥女要结婚,他来添添嫁妆。冯涛笑,说于部长每年光随礼都得随出来哈尔滨的三套房子。于明义和他打着视频电话,说,你懂什么,这叫先烧仙再求佛,你小子有的是跟我学的地方呢。
反正也是在金店等着包装重工凤钗,冯涛四下在柜台看了看,正巧瞅见一条手链,上面缀了四朵金丝攒的小花,又用白贝母拟了花瓣。
“这个,也包起来,和那份分开装,不要通红的那个袋子,来个小盒子简简单单的就行。”冯涛说。
“先生买给女朋友吗?”店员小姐一边挑丝带给礼物打包一边这样问。
冯涛不置可否,只是又叮嘱,不要用粉色的丝带,用淡紫色。他心里想着,曹薇喜欢淡紫色。
今天还没等冯涛去赌场,董北山就告诉他今晚的饭订个东北菜。冯涛也不点外卖,干脆打车去了店里,在后厨跟老板一起汗流浃背,样样菜肴亲手看着人做了,打好包装盒带回来。
这一个月南方菜他也吃得有些腻了。
桌上一道小鸡炖蘑菇,鸡是走地鸡,榛蘑是老板号称从东北老家带过来的,一共四两都放了进来;一道酸菜脊骨血肠,血肠是今天现杀的新鲜猪血灌成的,酸菜是老板娘亲手腌的;一道黄鱼炖豆腐,黄鱼新鲜,难得的是酱料正宗,亮晶晶的粉条也吸饱了汤汁儿,不粘不断,根根漂亮;另外一道雪绵豆沙,炸得金黄喷香。
董北山看了一眼菜色,倒是多问一句:“怎么点了这道?”
这道菜属于女士菜,在东北饭店里,一切甜口或者带点儿油炸属性的菜肴都属定义含糊的女士菜,一般每桌都会点一道,为了解腻也为了加上点儿甜意,均衡五味。凉菜有红酒雪梨,蓝莓山药,热菜有拔丝地瓜,金黄香芋丸。属于女士和孩子都喜欢的菜色。
冯涛笑道:“是他家招牌,本来点了想看看他们能不能做出来,没想到还真挺像样儿。”
董北山没吃几口菜,倒是多吃了一口雪绵豆沙。他只吃了一碗饭就放下了,又坐进窗边的老板椅,拿起手机,把监控调出来看。
“小妤,啊,你还没睡呢是吧。”傍晚,许锐出现在你的居所。他站在你的面前,时不时徘徊着,好像有个很难以启齿的秘密,但又不得不告诉你。
你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第055章 | 0055 第四卷《不知苦》(三)为别
许锐支支吾吾地说,他可能要搬回来住,因为他朋友的女朋友要搬过去,他再借住也不太方便。你明白了,体贴地说,那我搬出去好了,正好我这几天看了几幢不错的房子。
许锐没回答,他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下定决心一样说:“小妤,你去广东吧。反正你的签注也要过期了,你还可以跟学校申请交换,你现在拿旅游身份也不是长久之计。”
你一愣:“为什么?”
“而且深圳那边我有个朋友,我可以让他先照顾你,嗯,慢慢安定下来,毕业的时候你可以跟你姐姐打听一下他的动态,然后回去拿了毕业证就走……等你出国以后一切就好起来了,你就不用担心了。”
你看着许锐为你设想的道路。
你住在香港,不过是因为一时暂不知道去哪儿,这些年又没有联系的朋友,所以一时头脑发昏跟许锐一起过来。二是董北山刚给你办了港澳通行证,这里是你所能想到离他最远的地方。暂居蜗寓不过是一时投靠,也确实没想着要在此一世。靠着董北山留给你的钱,你大可以去住一辈子高档酒店还绰绰有余。其实也不必忍受这样的生活,令别人为难。
“其实,你真的不用这么麻烦的,我可以回去…”面对着窘迫的青年,你体贴的说。
回去一次,跟董北山说清楚说清楚,然后再正式地离开他,打包他送给你价值不可估量的高级珠宝,带走你装满二十平米衣帽间的各色定制时装,永久离开。
可是这些东西对你来说都不算什么。你这几天的心神不宁,坐立难安,都另有原因。
离开。只有这个笼统念头在你心里乍一动就撞得肺腑生疼,你不得不按捺住心思,使自己的心像水流一样,避让开河道中央那块巍然耸立的石头。
其实你是避不开的。过来这几天你毫无疑问病了一场,季节冷热的交换,或许是水土的不服,心理压力过甚,你发烧呕吐,饿了两顿,只吃了一点牛奶面包为了吃退烧药做铺垫。
病中的你,或许迷迷糊糊间喊了他的名字,原本混沌的思绪在意识到自己无意识的呢喃以后,半身的汗都落下去。
原来脆弱的你需要他无微不至的照顾,需要他随时推开工作陪伴,需要他把你捧在手心里。你早已习惯他的好,他的爱,他的索取,和他对你密切的关注与欣赏。
你不知道那时董北山也在监控里默默关注着你,他其实到了公寓楼下,但是没有上去,只在车里坐了一个小时,他没有上去,看着你叫了外卖鱼片粥,吃了以后又睡着。
可许锐误解了你的意思,以为你是要回到董北山的身边。那这段时间的努力成了什么?成了你一次无伤大雅的旅行,成了一个被董北山天真纵容的游戏。像对他不自量力的嘲讽,像他费心演出却只是正戏之外的丑角。他的自尊先是被父母捏住,又被董北山轻贱,现在连你也要一起踏上一脚。
“小妤,你好不容易才逃出来,那是什么地方你心里比我清楚,你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种居高临下苦口婆心的同情刺痛着你,你不得不插了话:“那是什么地方?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许锐深深吸气:“我就是想说……你能不能别再这么…不求上进地生活?你愿意这么无所事事被当成废人养一辈子吗?”
你愕然,你沉默。
董北山独自在黑暗的套房里喝着酒,听着对话,骂了一声“小兔崽子”。他的小妤还不够上进,复习期末考时的用功他可看在眼里。
许锐很急。他不想逃出来的你又回到原点。失落,不甘,被那个香港三十天从头到尾没出现过的男人打回原形的情绪混合,他口不择言,他试图唤醒麻木的你。
“小妤,你原本是可以有你自己的好生活的,你原本可以过正常的生活,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你应该跟一个善良的合适的年纪相仿的男孩子在一起,然后去实现你自己的理想…”
你再次打断了他:“他们说那些话,其实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吧?”
其实你也这样觉得,是吧。其实你也觉得,我已经堕落腐坏,无可救药,只不过为了凸显你承继自父母的正直耿介,你对抗黑色强权的善良勇敢。你是魏学士苦等蓝瑞莲,你是赵匡胤千里送京娘。你是英雄主义的化身,你是理想主义的实践。你上演一出救风尘,直到我从良上岸,才能配合你作为主角美满谢幕。你认为我应该在堵门的亲戚的祝福中被大学的男同学单膝跪地抱上车,踩过满地红纸告别落泪的父母给公婆磕头敬茶改口,生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在即将还完贷款的一百平高层里为男人熨好衣服脸上挂笑。而不应该被一个黑老大包养,披挂金银穿着华服招摇过市,堂而皇之坐在央视的镜头前微笑,享受星辰日月唾手可得的富贵。前者贵,后者贱。
我在拉住你的手之前应该被万人唾骂,每一个骂我的人都发出正确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