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北山颤抖了一下。
第120章 | 0120 第七卷《小重山》(十八)经年
多年梦中喟叹,一朝竟然成真。董北山不能相信,这最珍贵的礼物来的得如此漫不经心。董北山觉得自己唇舌都好像挂了锁头,仿佛只有眼睛能用,用来让他看着你的小腹,看着你的眼睛。
过了几十秒,他才小心的问:“真的?”
你眨掉眼里的雾气:“再过两个月,有胎动就会踢我啦。你说是不是真的?”
狂喜是短暂的,随后巨大的担忧排山倒海而来。很快,他扳过你的肩膀,严肃地看着你的眼睛:“小妤,你听我讲,这几个月直到生产前,都不要来看我了。”
“为什么不行?我…我答应你我不留下来过夜…”你果然不应,董北山意料之中的反抗。
董北山环住你,抵着你的额头,非常坚定,“小妤,牢里不好,不是孩子应该来的地方。你懂事儿,知道这儿不能来。我答应你我会出来,会出来看你和宝宝,我要你们两个都平平安安的。你答应我,我也答应你。好吗?”他在询问,可是如此坚定,如此没有回旋余地。
你没有办法,知道不能转圜。你依依不舍地告别,他甚至不肯多留你到十点钟,就要求傅煜然送你走。傅煜然进来后两人又是一阵长达十五分钟的密谈,一行人走时静悄悄,像夜航船划破湖面的水纹,又重新归于静寂。
你遵循着所有的医嘱,不敢有半点闪失,来长春照顾你的孙姨和钱妈更是加倍小心。你偶尔给影视公司的团队开开视频会议,听取他们最近的项目推进,除了工作以外就是做孕期瑜伽,写孕期日记,记好每一笔,从饮食胎动到产检,还有b超影像。
而董北山按部就班的生活、读书、锻炼、开会、帮管教批阅思想报告,每个月看你的日记。但他毕竟是在号子里,不能放太多东西点眼,每次傅煜然给董北山拿来一本新日记,都会把上一本旧日记带走。
你翻开傅煜然带回来的东西。日记里,董北山用蓝黑钢笔在旁边写下一字一句深情的注解。他不在你身边,但他跟你一样爱着这个未出世的孩子。除去给孩子的,还有给你的。
他写今日闻到花香惊觉是春深了;劳动开垦菜地时干得比旁边二十岁的人还要快;午觉转醒又新发现一根白发,后来细看才知道棉絮粘在发根…他写: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你不禁低低念出那耳熟能详的十个字:
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你笑着笑着就掉了眼泪。钱妈连忙劝你:不能哭,大人一哭孩子可遭罪呢。
你也感受到了一下胎动,也许是肚子里的孩子心灵感应来提醒你这个做妈妈的不要太难过,要记得多多关心她这个小宝宝。一想到她你就转悲为喜,也许孕妇的情绪就像六月天的天一样多变。医生已经告知了你将会是个女儿,傅煜然把要添个千金的消息捎带给董北山。
据傅煜然回来描述当时的董北山的反应,先是一愣,然后猛拍大腿,说好啊好啊,还看了半天四维彩超,对着模糊照片一顿评价:眼睛像小妤,鼻子像小妤,长腿长脚也像小妤。
李缦听着也笑,问,那大哥看了半天,觉得哪儿点儿像他啊。傅煜然答道,大哥说,像一点就好,意思意思就行,女孩多像像妈妈最好。说罢你们几个都哄笑起来,去年那些惊心动魄的阴霾总算全部消散,只留下数不尽的期待。
你一个人在小花园里散步,哦不,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有肚子里的孩子,你有等待的爱人,你现在无比的坚强,无比的勇敢。傅淳忻跑过来,给你看她刚画好的一副画,上面有蜡笔画了几个小人,她指给你,这是爸爸,这是妈妈,这是笨蛋哥哥,这是董伯伯,这是小妤姨姨,这是小宝宝。
你笑着收下了这幅画,说谢谢忻忻,下次我让你爸爸拿去给董伯伯看。傅淳忻很懂事,她知道不能撞到你,也不可以压到你,所以她只是轻轻用脸贴了一下你的小腹,懂事地说:“小妹妹快出来,出来了我带你去玩。”
预产期是十月出头的几日,十月秋高气爽也不算太冷,而且又合了十全十美的意头。从得知你怀孕那刻起,董北山便和傅煜然谋划着保外就医的事情,一开始傅煜然并没向你透露太多,怕你刚怀上孩子思虑过重,也怕这件事没办成大家都空欢喜一场。
但随着入夏开始,这件事便越来越有了眉目,得了傅煜然那句大哥会在九月底就出来,文件都批好了。你更是放下心来,待产养胎,抚摸着隆起的肚皮说,“毛毛,我们一起等爸爸回来好不好。”
你给未出世的孩子取名毛毛,是因为还没怀孕时,梦见自己开门,门外有只圆滚滚的白色小毛球,你好奇的蹲下查看,那毛球竟然一下扑到你的怀里。
等你查验到怀孕的消息,才意识到这就是传说中的胎梦。你像小麻雀一样,絮絮叨叨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写进日记里,又点名要求董北山作为孩子的爸爸,给女儿选个大名。
董北山在读书阅览室,抱着一本古文观止一本唐诗宋词三百首一本新华字典,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喝了一整杯你送去的茶叶泡的浓茶,总算才定好了名字。
当然了,他又用小字批注上,参考意见而已,一切由媳妇儿全权定夺。
你笑着看他写下的名字,董珈荷。十年前,他曾经问懵懂天真的你,喜欢荷花吗,我有一个荷塘带你去看。
如今千帆过尽,你们看过荷塘,经历过生死离别,也经历过重逢相拥,更是对着月亮起誓发愿。珈荷,你们抵抗住重重风雨的爱情孕育出的一朵荷花。
但事情准备得再充分,也抵抗不住董珈荷小朋友调皮得想早日见到爸爸妈妈的心情。
八月中旬,一声闷雷撕破了夜空,钱妈焦急的去主卧敲门也打破了家里的宁静。李缦赶紧来到你的房间,看见你睡裙上沾染的血,哄着你让你别怕,又叫来阿姨把早早就准备好的备产包提出来,喊着夏畴开车去医院。
穿戴整齐的傅煜然站在客卧门外,踱着步子看着表,听着你在里面低低的哭声。
你失去过一个孩子,如今又见了血,你怕到连话都说不清楚,还是做过母亲的李缦稳住场面,她拉住无措的你的手说:“小妤小妤,你跟着我深呼吸,然后你要用心去数着宫缩的频率,这个很关键,你知道吗,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只是孩子提早来了而已,只是孩子健健康康的提早来了而已。”
把你送上车后座,开往医院之前,李缦下了决定,她拉住想着去监狱报信的傅煜然说,“现在不说监狱里让不让你进去,你就算说了也是白让大哥操心,我先陪着小妤去医院看看什么情况,是稳住了能过几天生产,还是今晚就是正日子,都弄明白了你对大哥也一起有个交代。”
进了医院,先是胎心监护,再是挂促肺针,后来又是抑制宫缩,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医生出来问能不能有家属签字,放弃保胎治疗准备分娩。傅煜然这才明白李缦把自己留在此处的良苦用心,赶紧上前把名字签好,又问医生情况如何。
“产妇的状态还好,胎儿基本发育也可以,我们先试着看顺产如果不行再转剖腹产。”
李缦坐在傅煜然身边握着他的手安慰,一定没事的,小妤和孩子一定都平平安安的。从凌晨十二点的惊醒,到如今,李缦和傅煜然已经在医院坐了整整七个小时。
“大哥,你是身体不太舒服吗?”早上打饭回来的蔺知恩,瞅着大哥一脸的疲惫问。
“嗯,我昨夜没睡好,有点头疼,早饭你吃了吧,我稳稳神歇歇。”董北山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说。蔺知恩想起傅煜然的叮嘱,和大哥做过手术的事,提议,“要不我陪着您去医务室看看,是吃点药还是吸会儿氧?”
“不了不了。”董北山摆摆手,没去床上躺着休息,而是坐在书桌前,翻起来了你们在写的那本日记,好像你们之间那些蕴藏了绵绵爱意的文字,才是抚平他心焦的甘露良药。
他就这样坐着,翻来覆去看这些他已经闭目能诵的文字,想着你在写每个词句时的心情姿态,甚至连蔺知恩端了午饭来都没兴趣。蔺知恩只好自己把午饭吃完收拾了,去送饭盒的时候,管教喊了他一声,让他告诉董北山一声有人申请会见。
董北山生疑,傅煜然怎么会这时候过来,可转念一想,这时候过来肯定是出了事,步伐加快赶紧往会客室赶。
“大哥。”傅煜然站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给董北山看了手机里的照片,说,“今天中午十一点零六,孩子五斤一两。”
措手不及的董北山惊讶的听着傅煜然的话,甚至来不及询问前因后果就先一步牢牢攥住手机,把图片仔细看了又看。照片里,苍白的你躺在病床上,隔壁的保温箱里睡着一个和当初刚捡回来的小猫鸡蛋糕差不多大小的,浑身泛着红的孩子。
他和你的孩子,你们的董珈荷。在第十年前终于来了。
傅煜然给董北山看着视频:你虚弱地半靠着床头,阿姨轻手轻脚抱着孩子给你看,你满怀喜悦摸着她的小脸,又数着她的十根手指,又指着镜头:“毛毛,我们给爸爸看看,毛毛等不及要看看爸爸妈妈了对不对…”
董北山在听到那声“爸爸”时有了无尽的鼻酸。
尽管你意外早产,但董北山出狱的时间不会因此而改变,他只好按耐住急躁心情,一天一天数着日子过完最后的一个多月。在这段时间里,傅煜然每次来都会带来你最新的消息,看着你与孩子一天天红润起来,董北山的心情也随着宽慰,同时想见到你的渴望也与日俱增。
董北山出狱那天是小雨。大门开了一侧,董北山提着自己的东西一个小包,装着他不多的个人用品:一支牙刷,一条毛巾,几件衣服,礼貌地跟狱警告别。董北山提前跟傅煜然打过招呼:那天不要来太多人太多车,不要搞什么放鞭炮跨火盆,太嚣张了,因此门口只停了三辆车。也别带孩子,淳忻淳毅都小,毛毛不用说,毛毛的妈妈……也别让她来,她刚出月子,别见风。
傅煜然用一些柚子叶蘸水,往董北山身上象征性地洒了点儿,他穿着两层衣服,一件背心,一件短袖。李缦把他最外面那层半袖脱下来,给他换了一件新的。司机在后面撑着伞,董北山虚搂了一下擦眼泪的李缦,又拍拍傅煜然的肩膀,没有多说,表情轻松,步伐轻快。
六个月不见,他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