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北山低头吃饭,完全不知道不远的桌子上有人正死死盯着他这张脸。
三儿干电焊活儿的时候一直走神,一批活儿干废了好几个件儿,惹得管教来提醒他,哎,三儿你今天的工分还想要不。
三儿站起来,说,报告管教,我,我闹肚子坐不住,我申请去趟厕所。
得到管教的同意,三儿去了厕所,他洗了把脸稳稳神,几年前的盘锦码头绑架案,他们一伙弟兄活着的只剩下他和顺子,但各个都顶格判了三十年。真是冤家路窄啊,没想到那时神兵天降扫了他们老巢,要了他哥和他们老大的性命的男人,此时能在监狱碰见。
要不说,活着啥稀奇事儿都能碰上呢。
只不过风水轮流转,谁的命捏在谁手里还不一定呢。
三儿打定了主意,反正也没有老子和娘了,孤单单一个人,成功还是不成功都得加刑,最好判个死立执给他个痛快,远好过这样烂在监狱里三十年。
他回到工位上,借着监控的死角,偷偷藏匿起一个不起眼的螺丝刀。
监狱长美美把玩着傅煜然给的见面礼,他爱打麻将,傅煜然投其所好直接送了一盒金镶玉麻将来,干事过来,说,“傅先生又来了,在会客厅等您。”又在监狱长耳畔压低声音:“带了不少东西我瞧。”
监狱长看着那个发字牌,露出贪婪的笑,“你说我正写材料呢,来不及见他。”又自问自答,说,“我知道你们着急,可现在还不到火候。那么大一尊佛爷到我这儿破庙来了,哪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干事揣着兜里五千块钱的红包赔笑:“就是,到了庙门口不烧香磕头哪能见着真佛呢。”
中午也是一荤一素一个大馒头,监狱食堂菜色简单乏味,防备男囚闹事儿,一天里唯一一顿荤腥也只见白菜帮子上的一点油花,完全见不到蹄髈。董北山排着队,忽然队伍后面有人说,“哥们,哥们我插个号,求求哥们了。”
董北山没有搭理人群小小的骚动,可那人身手真快,他挤到董北山的身后,拍了一下董北山的肩膀说,“冤家路窄啊。”
董北山只听到一个陌生的,阴恻恻的声音,好像一股冷气乱流,在皮肤上逡巡。说时迟那时快,在几道麻木的眼光里,那个人撩开董北山单薄的短袖囚服,对着董北山的后背死命的把螺丝刀捅进去泄愤。
水泥砖地上,倒扣的不锈钢菜盘叮当乱响。
于明义把你送到机场,你说了句有劳。于明义恨自己不读书,此刻憋不出来什么应景的文化词儿,只能说,“大嫂,您多保重,如果以后您哪儿有什么需要......”
你摇摇头,“叫我陈妤吧。以后大概也没事儿了,多谢您和棠音姐的照顾。”说完你拎起随身行李箱,走向机场安检处,你所有的行李就只有手里这个小箱子,里面无外乎几件贴身的衣物,那本日记和两张照片。你犹豫了很久,但还是把脖颈中的玉佛吊坠摘下,放在了自己的梳妆盒里,没有带走。
你坐在登机口的贵宾louge里,地面空勤贴心的为你端来一杯茉莉花清茶。但接过茶水的瞬间,不知为何你的心突然像被千万根小针扎透了一样疼,不知道是不是没睡好的原因。你没拿稳茶杯,烫人的茶水泼洒在裸露的肌肤上。
董北山吃力的呼吸着,傅煜然握着他的手,说,大哥大哥你千万别闭眼睛,大哥大哥。
警车打着双闪为后面的救护车开路,搭载着胸腔穿透性外伤的董北山往医院赶。
空勤单膝跪下,询问陈女士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摇摇头,拿面巾纸擦了水说不要紧,是我没拿稳。随后你抿了口茶,戴上头戴式耳机,任凭音乐充盈你疲惫的识海。
傅煜然真正的发急,急得想要流泪,他从小在街上混,他知道那一下的凶险。从下往上,斜着捅进去好发力。他们曾经在地下通道里笑闹着,互相比划过种种打架动手的招数。董北山已经不是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他甚至恐惧地发现,倒下的董北山在这一刻格外脆弱,他并不是无坚不摧,相反,他只有一条命,一口气。而热烫的鲜血还在顺着傅煜然的指尖往外流溢,源源不绝。
“你...小妤...帮我照顾着...”董北山面如金纸,在尖锐的鸣笛声中格外惨淡,“你和缦缦...好好的过......”
“陈女士摆渡车准备好了咱们这边请。”戴口罩的帅气空勤过来,微笑着提起你的箱子。
傅煜然觉得自己视线模糊,不清楚的液体在嘴里发苦:“大哥你撑住你撑住,我求求你了行不?你说啥是啥但你现在千万不能睡好不?”
你顺着商务通道走下去,哈尔滨八月的天格外湛蓝,一如你十九岁时放暑假跟着姐姐来到哈尔滨一样,你在这里改变了你的人生。不过这一切都不再要紧了,现在你最要紧的是往前看,你直直看向长长的通道,好像尽头有晏晏在十几个小时后的机场向你挥起手。
你把手覆在小小的褪色的红绳上。
董北山手腕上的红绳被血浸过所以红得吓人,他勉力抓了两下傅煜然,仿佛还想说什么,但又好像忘记了。记忆随着鲜血一同被稀释掉,他眨眨疲乏的眼皮,决定沉入梦乡,梦醒后再说起。
董北山逐渐合上沉重的眼睛,梦境空荡,但是有一张熟悉的脸庞。
他的爱人,正笑着出现在他身旁。
】全文完当然没完我们不可能这么狠心hhh这周日差不多更到倒数第二章 ? 然后我们就要更番外啦!!
第117章 | 0117 第七卷《小重山》(十五)悬命
董北山重新睁开眼睛,他虚弱的站着,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满眼皆是朦胧白雾,他想伸手揉揉眼睛,又觉得肩膀沉重如千斤压坠,抬不起来一根手指。放弃了这个念头后,董北山不想被困在这个荒芜静谧的地儿,他用意志拖着身体,决定四处走走,最起码去找寻些水喝,他的喉咙痛得像生吞了火炭。
他的步伐很慢,四肢麻木无力,可以说是一点点往前挪,每走一步皆如脚踏荆棘般痛楚。漫无方向,董北山只是循着耳边能听见的佛号声往前走。其实他大概能猜出自己身在何方,人到了这一步,已然是从无始来,生死相续。
总算从无尽白雾里走了出来,白雾散尽是处佛寺,董北山抬起头一看,竟是哈尔滨的极乐寺。
故人旧地,想到前生牵挂的旧事,董北山使出全身力气推开庙门,跌跌撞撞进了寺庙。寺庙里目之所及空无一人,烟云缭绕,诵经声不绝。
董北山挣扎着去了供奉着光如来琉璃药师佛的侧院,里面干净整洁,香火不断,供果鲜花齐备,树立着的牌位似乎在静候着董北山的来访。
董北山的记忆断续,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回想着心经的内容,点燃了三炷香,插在香炉之中,回向给佛堂里供奉的婴灵魂魄。他看见牌位上沾了几缕蛛丝,而香案上正有一盏清水。顾不上自己的口干舌燥,董北山用袖口沾了清水,稳住颤抖的手,小心擦拭着牌位上的字迹。
一切心愿已了,董北山明白这间佛堂也是他用执念给自己创造的弥留幻想。他走出佛堂,外面天色如血,诵经声已被钟鸣声取代。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业种自然,轮回世间。
隔着加厚的玻璃,你盯着无菌病室里的董北山寸步不挪。
终于捕捉到董北山在病床上小幅度的动作,你急忙喊着医生护士,医生护士鱼贯进入病室,拉上玻璃前的窗帘,病室门口抢救中的红灯再次亮起,你又一次和董北山残忍相隔。
世界上最残忍的分离不是任何地图上可以丈量的距离,而是你放弃了一切奔向他,却只能看他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
傅煜然不能再放任你伫立在这儿,几乎是连拉带搂地把你架走,让你去了隔壁专门收拾出来的作为陪护休息的单间里,熟练的用面罩掩住你的口鼻,轻拍着你的背,说深呼吸,深呼吸。自从你仓皇得知董北山在监狱中被刺伤,赶到医院等待抢救的这段时间,过度焦虑导致的呼吸碱中毒,你已经发生不止一次。
傅煜然看着鬓发散乱的你,心底叹气。你还没登机就自己跑了出来,这边董北山又被捅了,这大概还真就是命中注定,心有灵犀。
你不知道傅煜然心底在想什么,十根颤抖的手指捧着面罩,不再频繁换气,稍微缓解了窒息的濒死感和手脚发麻的症状。你睁着布满红血丝的不安的眼睛望向傅煜然,同样疲倦不堪的傅煜然扫了你一眼说,“医生说没说你的眼睛已经发炎充血了,不能再哭了。”
你无助地摇摇头,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灰色的棉麻长裙揉成一团。傅煜然放轻了语气,“刚做完手术,医生说得观察。你现在就累倒了那岂不是白跑回来了?医生说的话,都是为你好,也是为大哥好。”
说曹操,曹操到,医生敲门而入,说,“傅先生,董先生刚刚是术后的胸腔积液导致的痉挛,我们已经用了胸腔闭式引流管,也监控了呼吸机的状态。”傅煜然点点头,太复杂的医学名词他也无法招架,只是追问,“这是在好转么?”
“手术是很顺利的,这几天危险期没有术后感染或者血栓栓塞,那转危为安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医生谨慎的回答。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你说出口已经觉得后悔,你亲眼看见了他的胸前数根插管,也明白切除了左肺将近三分之一的他,在开胸手术后是依靠呼吸机才能维持,但是你心底仍然像有人用力揪着一样疼。
“理论上麻醉剂会在十小时内消退,但我们必须要提醒,董先生经历了失血休克和开胸手术,因此他的身体机能需要恢复,所以家属要耐心等待,给患者身体自我修复的时间。每个病人体质不一样,再加上董先生可能这段时间营养不良,因此身体要比平时格外虚弱一些。”这个医生是清楚董北山状况的,因此提醒得十分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