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子成摆摆手示意他去,然后似笑非笑,望着那不敢抬头的小干事,又像穿过他望向数不清的钉子、暗线和心思各异的墙头草:“你们不愿意立功,有的是人愿意。”随后大踏步地走出去,扔下一句话:“我马子成,跟作奸犯科的人斗争到底!”
周天杰现在正因为辖区里的拘留案闹出人命,舆论压力沸反盈天而被停职反省,明眼人一看就是被人下了套,但整个警界都在作壁上观,连出声说句话的人都没有。马子成来了东北这些日子,看似是胜利在望,其实却越来越有心无力,他说不上来,总觉得自己似乎也在做困兽之斗。
“审讯和笔录等北京派人来了再开始。”马子成的手机里又收到这一条上级传达的命令,他只得回复一句明白。
另一头,好不容易等到下车进了李家的门。李缦不由分说推你进了客卧,只说等一会儿喊你吃饭。你无心观赏李家的景色,在房间里鼓足勇气给董北山打了电话。第一个电话没接。五分钟后再打,电话已经关机。你不能相信,这是董北山第一次给予你这样的反应。你又给刚子打电话,刚子倒是接了,不过他却只知道,并不知细情。而你姐夫的电话也一样没通,转接到了语音信箱。你刚想给冯涛打电话,就有人敲了门,请你下去见客。
你怀揣着“是不是董北山来了”的心情急急下楼去,却只看见采薇。
你不祥的预感愈发浓厚。好像所有残缺的圆圈都对上了缺口,你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在空调下冒着冰冷的汗。还不等采薇开口你就抓住她的手:“我知道了...现在该怎么办?”
采薇接到电话就做好了过来的准备。冯涛已经跟她全盘交底,说董哥这半年情形一直不好,现在更是前途未卜,好在他们还安全,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大哥除了善仁的机要事宜,一定会让他们照顾好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的陈妤。
采薇几乎有一瞬间惊愕:是谁这么快就跟你走漏了消息。但很快她就明白是你在诈她,采薇定了定心神,反而问你:“怎么了嫂子?出什么事?”
你几乎落泪:“他不接我电话,从来没有过,又让我来这边,我知道他一定出事了,不然你们不会都瞒着我......”
采薇不敢把话说出更不敢骗你,只说:“现在只是个电话没通,嫂子你快别这样,董哥知道该多揪心。”又劝:“缦缦姐不在家,等回来了咱们让她问问楠哥也来得及啊。”
她说的含糊,但是你的绝望没有得到半分缓解。你心里清楚,如果董北山做的事桩桩件件真被翻出来,只怕不会有好下场。就在这个档口董北山突然失联让你的心直直下坠,你分不清究竟是他自有谋筹计划翻盘,还是被人制服不能翻身。
你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没有真正了解他做的一切事情。你被爱蒙住眼睛在蛛丝上走,指望会有奇迹发生,却原来他给你的所谓安稳一夕之间便可以倾颓到破烂不堪。
哈尔滨。
十点半,大家照例聚在房里宵夜。说是宵夜,不过各种口味的泡面,再加个卤蛋就算对付了。东北方面倒是很热情,要天天安排吃饭,但他们中央下来的人条例管理很严格,于是一一谢绝了。
“审的都是些几个亿的大案子,咱们就吃这几块钱的东西。”张文摇摇鲜虾鱼板面的调料包撕开倒进去,崔立给她倒了杯热水调侃道:“几个亿也是人民的,我们就应该两袖清风,就应该自掏腰包吃这碗面。”
张文用叉子把面碗封住,等面泡好,抱怨道:“莲花根本查不透,他太精了,做账做的很细。”
郑石解释:“他是长春军区司令员的孙女婿,老帅只有这么一个孙女...国家功臣的面子,不得不给啊。长春方面事先打过招呼了。再加上董北山在很多事情上有意把他摘开,我们能拿住的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把柄,没有用。”
张文感慨:“在京城受支配,到了东北也要受人管呀。”
崔立说:“我今天看董北山还是有动摇。我给他看了一张他情人的照片,他没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情绪上有波动,我觉得是一个突破的机会。”
“什么照片?看看。”
崔立拿出手机,张文“哇”了一声说:“这女的真挺好看的。”
“好看有什么用,道德品质败坏,拜金主义至上,要不然那么多好看的女孩儿怎么偏偏她19岁被包养了?”崔立振振有词。“如果是为了钱,倒是好撬开她的嘴。”张文琢磨道。
“所以我在想,要不要我们先审她,或者让这两个人见一面,看看董北山是什么态度,我们再紧跟其后介入进去。”崔立把泡好的面分别往两人面前推推。
张文敲敲桌子的台面:“关键怎么给她定性?把她放到一个什么位置上妓女?女匪?还是女掮客?白手套?我们现在掌握的‘小公馆’的权色交易、钱色交易里有没有她参与其中?”
“女匪不要这样去下定义,”郑石打断,“不要把董北山跟黑恶势力直接挂钩。”
两人默然,知道这不是郑石的话。太子党内的一位大人物很看重董北山,不仅仅是他即将吐露的信息,更是欣赏他这个人,为此不惜在派系内一再把量罪轻重拿出来讨论。不过现在也只是讨论阶段,还没有最后决定。所以他们三个人也只好保持着不急不缓的姿态,像踩在鸡蛋上让它不碎,轻不得重不得。
崔立不甘心:“那枕边人是知情者也是不争的事实了。”
张文同意:“她人能找到吗?善仁不会把人藏起来吧?”
看两个人你言我语好像要把这事儿定下来一样,郑石不得不出言给他俩泼冷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听说董北山很看重这个女人,现在就把她牵扯进来,只怕他反水,倒惹麻烦。”
沉默了一会儿,崔立不死心地说:“不是说,早就跟她解除包养关系了吗?”
“这话你还真信啊,怕是为了保住她才放出去的风声吧,”郑石又叹一口气,“天底下不是只有咱们这群人才能掌握第一手消息啊。”
三人都沉默下来。这阵子查案走访的过程中他们已经感受到了董北山在东北的势力,这匹野狼看守着这片土地上的财富,制定着见不得人的规则。
远的不说,单拿哈尔滨这一处来说,有不少家庭成员一边在政府任职,另一边又投靠了善仁。甚至堂哥在警察队伍办事,堂弟就在善仁的夜总会看场子。两厢辅佐,竟然能平步青云。这又称不上官黑勾结,自己家关起门来的事谁查的出来,郑石他们三个根本就不知道看似热情周到的队伍里有多少人是董北山的眼睛。因此三个人宁可关起门吃泡面,也不放心与东北方面商量如何推进工作。
郑石甚至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董北山自首吐出来的东西已经是摸着各方的底线后交出的最完美答卷。如果他一字不说,他们甚至连这些都无法得知。如果不是此次中央的风云动荡,他将永远不会向别人展露他自己做过的事。
这是一个强大而可怕的对手。
第113章 | 0113 第七卷《小重山》(十一)血刃
崔立进来的时候董北山依旧保持沉默,旁边是几页写好的稿纸。在新一轮的思想工作后,崔立已口干舌燥,董北山看了看他手里的稿纸,只是扭头望着房间内的一盏小窗。崔立也随着他的眼神望过去。这篇小窗户开得很高,人坐在椅子上只能望到一角蓝天,以及杨树庞大茂密的树冠,不断摇摆的叶子从窗口掠过,洒下阴影。
“风没停啊。”看着小窗户的董北山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东三省并不是铁板一块,想搞我的人,想我死的人,太多了。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手里也压着不少东西呢吧。如果你们真的什么都不怕,那早在四月份就该起了我的底了。但你们要顾忌的事情也一样,太多了。”
崔立心底发沉,这个人说的对。他们不仅要来查办一个地下的黑道匪首,一个犯了组织纪律的国企老总,更重要的是随时窥视上意。上意要保住他的命,那他们就绝不能判他死刑。说白了这人命案子不难判,他们这群人谁手上没查办过几十条人命?就算董北山罪大恶极,也不过是押到刑场一枪击毙,还能死两回吗?
要他的命有什么用?要他说的话才有用。
说到底,迟迟扣着人不放无非是想让董北山说出更多政敌的私隐。而他们这群看起来身居高位的人也不过是看人办事的卒子而已。董北山相当于掀开了这层遮羞布,揭开了他们每天打太极的真实用意。
过手如登山,一步一重天。他们的头上还有天,那是谁也左右不了的天意。
崔立心里一息之间滚过各色念头,依旧面如平湖:“董先生,没人想要你的命。你死也不是结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单独做成一件事的。同样,也没有一个人能为一群人背锅。”
“你说的对,我们杀得了你一个,还杀得了一千吗。洪书记走了,人死如灯灭,他的党羽我们不会过多追究除了有些人,有些事。”
“那就要看多少人,多少事。什么人,什么事。”董北山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在仔细为他梳理解题步骤,引导他得出正确答案。
“崔书记,什么时候风停了,什么时候咱们再坐下来讲话吧。我这儿没茶没水,就不留你了。”
崔立走到审讯室的隔壁,郑石在电脑前戴着耳机。这里的电脑监控清楚地显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崔立面露一种惭愧,而他心里的沮丧比他脸上的只多不少。郑石在这场落了下风的交手里却丝毫不见低落,因为他获得了更重要的信息。
“四年前,盘锦码头仓库出了一起绑架案,死亡四人,重伤两人。这个案子在辽宁公安手里结了。当时董北山在盘锦,当天当晚都有目击证人看到了董北山的专车和其他社会车辆出入过仓库大门。你说,董北山那天在那儿干什么?”
崔立眼睛刚一亮,就皱了眉头:“这也没用啊。且不说案子已经结了,再翻出来辽宁那边不会愿意。就说翻出来只怕也判不了他多重的刑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