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1 / 1)

你凑过去,轻轻吻他的泪痕。

第099章 | 0099 第六卷《悲回风》(十四)从头

(十四)从头

略略过了几日,等矿产事故调查完全封档结束,董北山突然接到了万轻舟的电话,让他去青山坞一趟。董北山这几天应付往来,心中已是累极,连续发烧不退,都是靠精神意志撑着,本不想去或者说往日后推推。可万轻舟却态度坚决,直言自己有事交代,董北山无奈,只好让护士拔了手背上的输液管,强撑着站起来,让刚子开车去。

陪护着输液的你不高兴,又知道董北山必定会去,拿了一杯决明子茶和一份绿豆糕,小小抱怨了万轻舟的不通人情,“路上喝点吃点,打了一下午的针,还没吃上晚饭呢,就把人叫过去。”

董北山摸摸通情达理的你的头,说,“晚上别等我,先休息,我肯定当夜赶回来,估计就是交代工作上的事。”你仍旧不放心,嘱咐刚子开车要平稳,别着急。

车刚刚驶入青山坞,万轻舟早就等在了停车场那儿的遮雨回廊处。

“老师,夜里寒露重,劳您在这儿等着,有什么话您让人给我捎来或者电话里说……。”董北山此刻虽累极,语气姿态仍是谦恭。

“看你最近顾着别的事,我免不得要瞅着时间,把话当面说给你。”万轻舟端着一个紫砂壶,茶叶温热暖着他的手抵御寒气,可他接下来的话却冷心冷血到了极致。

“你既然那么分心惦记别的事,就把内蒙的矿给万钒吧,这两三年,我点拨着他,也历练了不少。”

董北山一时语塞,内蒙的矿是他下了巨本筹划给你和孩子的,眼下的难关是他舍弃了脸面喝酒应酬奔波走动硬生生扛过去的,凭什么万轻舟一句话就给收回去拿给万家人做,把他当什么?给他们万家鞍前马后的力工?

“北山啊,你这几年,可算是把我曾经教你的忘了个大半,喜怒形于色,好恶亲疏暴露于人前,明白白的把自己的软肋递过去,让人捅刀子。色是刮骨钢刀,这话你亲口对我说过,言犹在耳啊。”万轻舟站在避风处,而董北山立于下风口,深夜的冷风真的像万轻舟话语里的刀子,剐着董北山的心。

“我看,你也是无心这些。现在集团里大事小情不少,地产生意虽然做到头了,但也还有挣一挣挤一挤的余地。我虽然不闻不问了,私下里也替你算过小账:钢铁,煤炭,海外贸易这一块都是大头,离不开你居中坐镇...干脆索性,你把内蒙这一块放了手,交给更上心的人来做。”万轻舟虽是唠家常,但已经是命令的口吻,逼迫董北山把矿产割给万家。

董北山心中只有冷笑,他是街头混混起家,懂什么生意金融?不过是靠着拿住了人的忠心软肋,让人为他驱驰卖命。这么多年养活得手下能者云集,又何须他亲自去谈什么生意,做什么买卖。

到了这般地步,万家的恶意图穷匕见,董北山也没有无谓的坚持,万轻舟这番话早已揣摩了很久,哪怕他当下执拗着拒绝,也必然准备好了一系列的后手来逼着他。

董北山抬头望去,看着万轻舟,看着那个他敬之为恩师奉养的人,如此利落快捷的切割掉彼此之间的关系,冷血得让人来不及喊疼,一回神早就是血肉模 ? 糊。

那么多年,不过是把他当做替他们万家争权夺利的拱卒,随时可以切割抛却的棋子。董北山忍了那么多年万家的逾矩贪心,依然没料到他们能落井下石到这种无耻地步。

“老师,我有一句话,想问问您,”董北山悠然在凛凛夜风里一站,离着万轻舟三四步远,“《管子》里说,臣不杀君,贱不逾贵,少不凌长,远不间亲,新不间旧,小不加大...您觉得,这么多年,在您身边,谁是疏,谁是亲,谁是近,谁是远?”

万轻舟轻微的一震。董北山站得很直,甚至有一丝恭敬的意味,如同多年前,师徒三人在南湖泛舟,董北山拿着问题请教老师,岸上轻烟杨柳,韶光正好。董北山服侍在万轻舟左右,傅煜然在地上铺块毯子,倒好刚沏的祁红。春风琳琅,漫天的阳光都在面前,东三省遍地的黄金也一样。

董北山安静的看着他。好像在等他想起什么,又好像在等他放弃什么。

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

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

三十年前此地,父兄持我东西。

今日重来白首,欲寻陈迹都迷。

同时,万钒几年如一日在他耳边的唠叨也响起来了,历数董北山生意做大,偏宠情人,对万家照顾越来越不上心...这些都罢了,还有一条。“现在珈柏那孩子回来您也看见了,多好的孩子啊,毕了业回来接班,我这当舅舅的为了我亲外甥鞍前马后没有二话。可是董哥能不能给我这个面子让我去替人家跑腿?董哥的心...这些年您都看在眼里...要是我们这一代都抢不上槽,等下一代更是白扯啦...我是真为咱们万家着想,您说我爸爸这一辈子老实,我也没啥本事,这么大的家业,拱手也就让人了...”

自古,示弱总好使的。

万轻舟喟叹一声,到底没有正面答他:“北山啊,我真是为你的将来着想啊。老师是过来的人了...谁能信,谁有异心,我是知道的。你的能耐,你的本事,我也是清楚的。万钒老实了许多年,如今好不容易立起来,你也该信他一次。”说罢又老生常谈,“等我和你师娘走了,留下的这点儿家业你们兄弟四个分一分。我拿你和楠楠当亲儿子一样。你还信不过我的安排吗?”

“行啊老师,江山自有能人出,您看重谁就是谁吧,反正都离不开老师您在后面指画提点。”董北山把喉咙里泛起的血气咽下去,耐着性子说完了这句话,算是默许了矿产所有权的转移。

见董北山让步得痛快,万轻舟大松一口气,如同这些年每一次的谈判一样,以戴上一张温情脉脉的假面收尾:“过几天钧儿就娶媳妇了,成了家也开始立业,也能照看我身边这些事。北山啊,你要是忙,这边就不用来往走动那么频了,你还忙,我们这一摊子太费神。”

“老师您说的,一日为师终身奉养,您对我们哥儿俩的提拔我始终放在心里。”董北山嘴角依旧挂着谦和的笑,毫无愧疚的直视着万轻舟的眼睛。

他们俩心下都明白,从此刻起往日种种皆为齑粉尘埃,所谓师徒不过是各为其利的陌生人。

董北山一声告辞,说自己还要连夜赶回去,万轻舟又配合演戏说哎呀连口茶水都没喝路上小心点,也算是让这场离心离德的大戏落幕。

车在青山坞刚消失不见,董北山再也忍不住喉头翻滚的血腥气,原本想用你倒的决明子水压一压,可还是咳咳几声,在手掌心咳出血来。

开车的刚子通过驾驶座的后视镜察觉了异样,立即靠边停车,等候着吩咐。董北山没这么在意自己又一次胃出血,用湿巾揩掉已经渗入掌纹的血迹,又用水漱了漱口,嘱咐道,“就当没这事,回去不准给你们嫂子说。”

刚子沉沉应了。董北山出了几秒神,忽然又问:“刚子,你说,将来老爷子走了,这一摊子他会交给谁?”

刚子平稳地开着车,答得也老实:“不知道。”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董北山轻笑,很快他又问,“那你说,等我走了,善仁这一摊子,该给谁?”

刚子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没动:“大哥你说是谁的就是谁的,没人敢算计。”他顿了顿,“您要是一走,嫂子不知道多难过,哪还有心思惦记什么东西不东西的。”

“是啊,为了她不难过,我也得好好替她安排了。”董北山低声喃喃道。

开着远光灯的车沉默的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董北山闭着眼缓神休息。

但他必然要让万家流血以报今日恨。

金风微送,秋高气爽,你也趁着太阳正好去花园逛逛。你病中对外面的一切都没了兴趣,连园林公司来人栽种花草翻修庭院也没心思注意。现如今花园全都修完,唐菖蒲金盏菊花气正盛,尤其七八株木芙蓉开得最为漂亮,一树三色错落有致,洁白转了淡粉又转了胭脂色,真是怜君庭下木芙蓉,袅袅纤枝淡淡红。晓吐芳心零宿露,晚摇娇影媚清风。

你在本子上工工整整写下了这首小诗,又拿着小篮和园艺剪下楼,剪了几根枝条用来插瓶,千挑万选取了两朵开得最工整的留下,准备做成干花卡片,剩下的让王妈拿去做道雅致的菜肴。款款提着小篮回来,你翻出网上看的白居易的那首诗的注解,交待王妈怎么把木芙蓉洗净焯水,和鲜嫩的现磨豆浆配上凝成胭脂色的豆腐。

李姨凑过来说,陈小姐最近气色好了很多,我们大家都替陈小姐开心呢。

你笑笑,说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想开了就好了。前段时间也多亏你们费心照顾我。你又坐下拿了白瓷窄口花瓶插花,完成了一瓶单枝的预备放在卧室,仍想再做一瓶多枝的,明天让刚子小心带去放在董北山的办公室里。

你拿起手机给董北山拍了张成果,又刷开了朋友圈,一个曾经一起读英硕的同学晒了张车票还有几张海报,说自己跟的剧组明天路演去哈尔滨,排片少但是好不容易抢到了个大点儿的宣传厅,到时候有主创访谈和观众提问等等等。

他们订的厅在吾信广场,吾信是北山集团这几年的核心项目之一,作为综合性的娱乐商超盘子铺得很大,从哈尔滨到大连开了几十家,如今正野心勃勃往关里扩张。你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三十七,犹豫了一下便打了冯涛的电话。

“涛子,你能帮我个忙吗,吾信广场的炬力影院明天有个电影路演是不是,剧组里有我的朋友,你能不能给他们调换成大厅,然后布置一下,恩,影院外面也放些宣传易拉宝,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媒体。”

你的要求身为董事长助理的冯涛没有不肯答应的,只不过你也心知肚明你一个做人情的电话要害得多少打工人临危受命,本想摸鱼下班却要加班赶工。

晚餐时董北山看见那道胭脂色的豆腐开心得不了,半是喜欢你雅致,半是乐于见你心情好,捏了捏你的小鼻子夸你的巧思。你说这也是从书上看的,好像是叫什么芙蓉帐。董北山舀了一勺,品尝着豆腐毫无豆腥味儿的清淡香甜,点点头:“芙蓉帐,好啊,味儿好,这名字取得也好。”他说完你又想起白居易另一句典故来,微红了下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