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谢祁都温言拒绝了,还将沈渺姐弟二人一路送到街口。而他直到她们已然推车走远,他才想?起来?自个也是来?买东西?的,方才竟全?然抛诸脑后,什?么也不记得了。

此时他两?手空空,白逛了一下午,什?么都未买。

于是忙折返回到书?局,一进门便又对上尚岸与宁奕灼灼的双眼。

二人面含促狭地望着他。

尚岸倒未曾说什?么,宁奕则开始挤眉弄眼,挑动着眉毛,嘿笑着打趣道:“谢九啊谢九,方才你与沈娘子挨着看那狸奴的样子,真该绘成?一幅画,题跋便为‘一家三口团圆景’,你觉着如?何?”

谢祁耳廓发烫,随手抓一本书?,便掷了过去。

“混账,莫要败坏人家女?子的名声!”

***

沈渺与济哥儿?回到内城,先?在泰丰粮铺逛了一圈,见粮铺里粮价还是前几日的价,她便连忙与掌柜的定了一百斤的麦粉,又定了些红豆绿豆、稻米、小米之类的,一共买下来?好几百斤。

推车只能装一小部分,太?重了车都推不动,幸好她与泰丰的掌柜的也熟识得很了,他便说明?儿?多叫几个伙计一齐替她送了。

路过肉铺子见腌的咸肉还不错,肉色粉嫩,于是买了一些。之后还遇上卖笋干的小贩,便也买了点儿?,这样一路走一路买,沈渺与济哥儿?说着话,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还东逛西?看,十分慢悠悠地逛着。

日影也西?斜了,沈渺与济哥儿?刚走到巷子口,便瞥见自家院门大敞,远远瞧着,里头似乎人影绰绰,她顿时心生疑惑,有种不详的预感。

赶忙加紧上前,果然一走近便发现家里围满了邻里街坊,都正在大声争论什?么。

顾婶娘、李婶娘、古大郎还有卖豆腐的刘嫂子等人围了一圈。李婶娘手里抓了把瓜子正嗑呢,她眼尖,余光瞥见她回来?了,忙大声地嚷道:“大姐儿?你可回来?了,你家湘姐儿?给你捡了个脏猴子回来?!”

这下众人便让开一条路来?,沈渺定睛一看,果然也将下巴惊掉了:院子里竟多了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儿?!那孩子身上脏得往地上滴污水,手里却捏着家里早上剩的两?张鸡蛋饼,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他的头发蓬乱已经结成?了块,身上隔着老远都能闻见一股乌糟臭味。

“狗儿?说,是有余在沟洫里抓到的。”

“瞧这样子,只怕在沟洫里藏了好些天了,他怎么会孤身在里头?”

“可是混进来?的流民?这人来?历不明?,还是派人速去报官吧?”

“我瞧着不大像,他只一人,年岁那么小,怎么可能从秦州走到汴京?你看他瘦得,这身上肋骨都能一根根瞧得见,也幸亏如?今天暖了,否则冻也冻死了,也挨不到今日。我看啊,还是别报官了,最近厢军巡得紧,若是叫他们认作私闯入城的流民押进大牢里,他这幅身板饿两?日只怕也死了。”

“不送官谁来?养?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邻里们议论纷纷,两?边争论不休,听得沈渺脑壳也疼了起来?。她看向湘姐儿?,她蹲在人家面前,捧着下巴,看他拼命地将凉得蒙了一层油的鸡蛋饼往肚子里咽,眼里满是可怜。

沈济瞟了眼不言声的阿姊,又转过目光看向湘姐儿?,再看向自顾自忙着挑水的有余她可不管旁的事,她的脑袋里只记得到了这个时辰便要挑水。

在争论声中沉默地站了会儿?,沈渺终于动t?了,转过身来?,先?笑着对顾婶娘道:“麻烦婶娘这一晌午帮我看着湘姐儿?他们了,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事,但遇上了也没法子。”之后又转向其?他人,“各位先?回去吧,一会儿?我先?好好问问,弄明?白来?龙去脉再说。”

顾婶娘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沈渺,离开前还悄悄地将沈渺拉到一边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必报官了,不若将其?赶出去就是,免得招惹麻烦。这世上,只有自家事重要,咱们救不了天下的人。”

沈渺点点头:“我知?晓轻重,婶娘别担心。”

等人走了,沈渺便拉过湘姐儿?仔细问了一遍,问完之后她又往那男孩那边瞟了瞟,这小孩儿?真是瘦得可怜,他已经吃完了鸡蛋饼,扶着墙,打晃着站了起来?,他的腿有一条腿甚至是折了的,看样子已折了许久了,骨头自个重新长了起来?,却因无人干预医治长得歪了,成?了个跛脚。

他缩到墙角,风渐渐凉了,遏制不了地打了个哆嗦。

沈渺长叹了口气,拿手点了点湘姐儿?的脑门:“你比追风还厉害了。”

湘姐儿?茫然地看着她,小声道:“阿姊,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没有,阿姊是怕你遇见坏人。”其?实整件事听下来?,沈渺觉着最为心惊胆战的不是湘姐儿?好端端把一个不知?底细的小孩领到家里来?了,而是沟洫里藏了个人,看他样子应该还藏了好几日了,他们巷子里谁也不知?晓,若是藏的不是个孩子,而是凶残的歹徒呢?湘姐儿?和有余焉还有命回来??

这事儿?回头得跟那常来?买泡面的厢军提一句,叫他们多搜一搜下水道,省得真出了事儿?。

沈渺想?着这些,进了灶房,从灶上的水灶里舀出几勺热水,又兑了点凉水,装进桶里,便提到院子里来?。那小孩儿?还缩在菜地旁,沈渺走了过去:“你叫什?么名字?”

“你家在哪里?”

“你爹娘呢?”

那孩子一动不动,起先?还瞥了沈渺一眼,后来?连眼都垂下去了,更别提说话了。

沈渺无奈,只好伸手去拽他,她本来?还使了一点力气的,但却轻而易举地把人扯起来?了,像是扯了一张轻飘飘的风筝似的。

虽吃了饼,可他还是饿得两?眼昏花,浑身打晃,那细骨伶仃的手腕她握着心都颤,甭说上辈子了,她即便来?到大宋也没见过饿成?这样的孩子。

若是湘姐儿?没给他这两?张饼,他可能真的快死了。

沈渺忽而生出这感觉来?。

将他拉起来?后,沈渺便把他身上脏得跟烂布条差不多的衣服全?脱了,然后给他摁进木桶里,身上接触到水的时候他突然剧烈地挣扎了好几下,但最终因没什?么力气而停止了,沈渺拿了个没用过的抹布给他洗了一遍,水瞬间脏得跟下水道捞出来?似的,浓烈的臭味四散,臭得被济哥儿?拉走还探头探脑的湘姐儿?都捏住鼻子跑了。

沈渺把水倒了,又去接了一桶回来?接着洗,第?二桶还是脏得看不出原色的黑水。

第?三桶,水的颜色浅了,沈渺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挣扎了,他浑身上下都是青紫、鞭痕以及大大小小还未愈合的血口子,有的可能是在沟洫里蹭的,有的却明?显是叫人打的。

她手顿了顿,去取了剪刀来?,抬手便将他打结得连成?片的头发剪掉了,又把他的脑袋和脸也给洗了。洗出来?之前,他是个脏兮兮的柴火棍,洗出来?后,是个苍白又布满青紫的柴火棍,压根看不出好不好看。

头重脚轻的,跟大头娃娃没俩样。

但也总是把这孩子洗出了个人样子,他泡在水里时不时还会疼得抽动一下,更可怜了。

沈渺刚想?叫济哥儿?,却发现济哥儿?已经将他最小的一套衣裳找出来?了,正站在她身后:“阿姊,便让他穿我的,拿去吧。”

她接过来?给他套上了,手脚都太?长了,袖口裤管卷了又卷,空荡荡的像是套了个麻袋。

“阿姊。”

“嗯?”

“让他睡我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