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起来,距离饭点儿还早,济哥儿便跟沈渺说了声,去兰心书局看书。沈渺很欣慰,即便现在?还没放榜,但济哥儿也已养成了日日读书的习惯,日后总是有好处的。

湘姐儿这早点贩卖员也已下了班,拿着沈渺给她的两文钱“工钱”,兴冲冲拉着家里?那只小狗,去找李狗儿一块儿遛狗、出去糖铺子敲糖吃。

由于沈渺还没想好自家小狗的名字,湘姐儿便总是狗儿狗儿地叫那只小狗,这让李婶娘分外不满,总觉得?沈渺在?影射什么。

前几日她气呼呼地包上一包芝麻、一包盐,去李狗儿读书的私塾那请那位山羊胡的老夫子给她家李狗儿取个正经大名。

现在?李狗儿便改名了,叫李博,但取了也记不住,大伙儿还是习惯叫他李狗儿。

顾婶娘昨个便悄悄来与?她说,李婶娘跟街坊邻里?抱怨了好几次了,愤愤不平地说如今还没放榜,济哥儿也不一定能考上辟雍书院,怎么这沈大姐儿发了一笔横财,开了铺子便抖搂起来了,还拿她儿子的名字大做文章,真是可恶之极!

沈渺真是冤枉得?很,她真不是故意?养一只狗还要和李狗儿重?名的……因此这会儿也绞尽脑汁在?想给狗取个什么好名,省得?人家继续误会。

但大人之间的磕磕绊绊,并没有影响李狗儿和湘姐儿的友谊,李狗儿幼时因身?子弱被?李婶娘看眼珠子似的,一不许去河里?摸鱼、二不许出去串巷子、三不许上树掏鸟蛋,后来又被?拘着读书。只有湘姐儿不嫌弃他文弱,经常和他在?院子里?一块儿扮家家酒,两人便很亲近。

湘姐儿自打回?来住以后,李狗儿竟是这巷子里?最高兴的人了,趁着沈渺忙碌,他时常溜到?后门找湘姐儿,还送了湘姐儿两个他爹李挑子亲手做的粗瓷娃娃,像套娃似的,打开了里?头还有一个小的,粗中又带着精致,如今便摆在?湘姐儿屋子里?的窗台上。

虽然李婶娘不满地唠叨了好几回?,但李狗儿也不觉着湘姐儿的狗跟自个同名有什么不好,因为湘姐儿曾经严肃地对他广而告之过:这只狗是她弟弟,她终于当姐姐了!

现在?沈家是沈渺最大、沈济第?二、雷霆第?三(雷霆八岁)、她第?四,小狗第?五。

所?以这李狗儿还一本正经地和湘姐儿商量:“既然它是弟弟,那不如这样,它是你的狗弟弟,自然也是我的狗义弟弟,以后我是大狗儿,它便唤作二狗儿,也省得?你一叫狗儿,咱们俩都?答应!”

湘姐儿立刻摇头:“沈二狗也太难听了。”

李狗儿急了:“难听?怎么会难听呢!那我的名字你也觉着很难听?”

湘姐儿默默看着他,那神色一言难尽,这孩子可逗了,小圆脸,斜着眼,一副“你名字好不好听你自个掂量掂量呢?这好不好听还用我说么?”的表情,逗得?在?边上摘菜的沈渺险些被?口水呛到?。

沈渺一边抹桌子一边想着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儿,竟也觉着日子过得?很有趣。她以前太忙了,一会儿开分店,一会儿去参加什么比赛,一会儿又要去考察新的食材厂,好似都?忘了这过日子便应当是如此的,不论是好是坏,都?与?那油盐酱醋茶一般,能为这日子添上不同的滋味。

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才是人生。不管什么滋味,这一生沈渺都?很愿意?选择看开、拥抱与?享受。

抹了桌子,沈渺伸了个懒腰,准备进后院把菜地也浇一圈,顺带喂喂鸡得?了,这脚步刚迈进去呢,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很是疲惫又怯生生的声音:“可有人在??”

“有人,有人。”

沈渺忙从灶房里?头挑开帘子往外一看,竟那么巧,正是她早上见到?的那个佝偻着背、模样苍老,浑身?上下却拾掇得?很干净的一个妇人。她一头斑白?的发,用扁木簪子挽在?脑后,用一块宝相花纹的棉布包住,一丝头发都?不乱。

她手里?还是紧紧地牵着那个憨傻的女孩儿,那女孩儿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的母亲,像一只离了巢便容易受惊的小鸟。

老妇人似乎也习惯了旁人异样的眼光,进来后并不在?乎沈渺忽然的沉默,但也没贸然坐下,先是张望了一圈店里?的陈设,又低头端详了一会儿脚下洁净的地砖与?桌椅。再?抬起头时,她有些茫然地望着墙上的食单。这个铺子好奇怪,没有殷勤地上来报菜名的小二,还贴了这样的食单。

难不成来她铺子的都?是读书人?妇人有些后悔走进来了,她方才是看这铺子的匾额陈旧,门脸也小,便思忖着或许不会太昂贵才进来的。

但都?已来了……她实在?不识字,一点儿也看不懂墙上的食单,于是只能有些犹疑地问:“店家娘子……你…你这儿可有卖那等四文钱一碗的素汤饼?我只要一碗就好,多…多些面汤也无妨。”

沈渺回?过神来,收起目光,端了两碗水放在?他们面前,笑道?:“有,你们坐着先喝点水,马上来。”

老妇人闻言松了口气,牵着她的女儿找了个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了。坐下后也没个闲,先从将帕子掖在?女孩儿的领口,还帮她卷起了两只袖口,那女孩儿任由母亲照顾,时不时傻呵呵地冲母亲一笑。

那老妇人便又轻柔地抬起手,爱怜地给她别过碎发。

或许是因女儿不大会说话,她便也习惯了不说话,之后母子二人安静地等候着。

沈渺店里?有素面,但她的素面全靠汤底儿,是仿照江南的阳春面做的,成本其实不算很低。

为何发源于高邮、扬州、上海等地的一碗素光面能得?“阳春”之名?其实便是因为以往江南地区将十月称为小阳春,渐渐便有了“十”为阳春的隐喻,故而在?扬州等地,阳春面一碗售钱十文,故而得?名。

所?以沈渺店里?的猪骨清汤面也定价十文。尤其她用来做面的麦粉都?是用粗面重?新筛过的,用的肉也好,因此值得?上这个价。

何况……别说富饶的江南,这四文钱的面,在?汴京城里?一样找不着。或许靠近城郊的脚店里?才有。

她们难不成是外乡人进城来的?沈渺一边在?心里?猜测,一边偷偷用余光打量她们。

那老妇人从身?边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从里?头倒了几颗小小的药丸出来,就着沈渺端来的水,仰头服用下去。

自个吃完了药,又在?布包里?翻出另一个药瓶,倒出几颗药来放在?手心里?,转过头耐起性子哄着那女孩儿吃:“有余啊,你乖乖吃了药,阿娘给你卖糖糕吃,成吗?”

女孩儿却仿佛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个劲地摇头:“不……不……”

“你吃药,阿娘再?领你去敲两块饧糖可好?可还记得??那个总是叮当当、叮当当的糖。”

女孩儿这才犹豫了,勉为其难地吞了下去。那张有些独特的面孔皱成了一团。

沈渺悄然收回?了视线,用筷子捞起锅里?已经煮熟的两份面条和几片白?菘,热气蕴藉之间,又转身?从熬制的猪骨高汤里?舀了一勺汤出来做这素面的汤底,最后在?面上铺上白?菘、额外加了一勺酱肉面哨子,再?撒上葱花、点上几滴葱油,这简单而香的清汤面便t?大功告成了。

之后,她从橱柜里?多拿了一只碗来。

她将实际是两份的面都?装进一个大海碗里?,笑吟吟地端了出来:“久等啦,面好了。这面刚出锅的,很烫,给您多拿一个碗,您可以分出来吃。”

老妇人却望着这满满一大海碗的面一下慌了神,急忙拉住转身?要走的沈渺:“哎呦,店家娘子,你怎么做了这么多?我方才与?你说了只要一碗素面,不要别的。你怎么还加了肉?我……我们母女俩本就是进城来找活儿干的,吃喝嚼用不得?不紧省,实在?没带那么多银钱……”

沈渺只好笑着解释道?:“不是强买强卖,您放心吃。您来巧了,我今儿是头一日开业,您啊,又是这大中午头一个进来吃汤饼的。我家里?有个规矩,头一位客人,要给您打对折,您放心,这些哪怕加了肉也只收您四文钱。”

那老妇人将信将疑地坐了下去:“果真?”

“果真。”

沈渺把袖子从她筋节毕露的手里?抽了出来,指了指灶房:“慢用,我先进去忙了。”

“嗳……嗳……”老妇人有些局促地坐了下来,怔忪的目光重?新落在?眼前的大碗上,半晌,才颤巍巍拾起筷子,先给自己那傻闺女分了一大半,还将碗里?的肉仔细地挑出来,全放进了她的面碗里?。

沈渺进了灶房收拾案板、刷锅,其实却还是忍不住悄悄去看她们。

那女孩儿不怎么会用筷子,老妇人便用勺子一点点将面条压断,让她能用勺子扒拉进嘴里?。看女儿吃得?香,她这才开始吃那碗里?剩下大部?分是面汤的面。

沈渺便看着她吃下一口似乎愣了一下,渐渐地吃面的动作便变得?狼吞苦咽起来,最后忍不住将面汤也喝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