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忽然有人赔着?小心地问道?:

“沈娘子想要?一条看家?的大?狗?”

站在沈渺面前等着?买饼吃的老大?娘听见她们闲聊,竟道?,“我家?有条厉害的老狗,养了足足八年了,前些年有个偷儿翻墙进来,便是被?此狗扑咬得?险些没命,若是沈娘子需要?,倒愿赠与沈娘子。”

这老大?娘姓吴,隔三差五便牵着?孙女香果?儿来买饼,沈渺也认得?了她。

她的孙女香果?儿自?小便胃口?不开,是个名副其?实的饭渣,不知吃了多少?山楂丸都不顶用,往往辛辛苦苦一顿饭做好,赏脸能吃几口?便是给面儿了。但?她唯独爱吃沈渺的饼,因此每回吴大?娘捧着?碗追出三里地这孩子都不吃几口?时,便会来买几个饼、几条红豆排包回去哄孩子:“只要?香果?儿肯好好吃饭,便带你去买沈娘子家?的饼与馒头。”

沈渺正为她将饼装入油纸包,听到她这话?,便不解地问:“养了这么些年,又如此有灵性?的狗,大?娘为何要?送人?留着?养不好么?”

吴大?娘神色难过,唉声叹气:“说来话?长……雷霆,是我家?那只老狗的名儿,它生性?护主,生得?很威风高大?,力气也极大?。”老妇人指了指抱着?她大?腿的孩子,眼泪都留下来了,“我家?香果?儿有一t?日在巷子里受其?他孩子欺负,它听见香果?儿哭声,急得?扯断了绳,一跃便跳过墙头,狂吠着?冲上去将欺负人的孩子扑倒了。它没咬人,但?那孩子后脑磕在地上,血流不止。我腿脚不利索,竟没来得?及阻止!后来,我抱着?那孩子去了医馆医治,及时止了血,幸好没出什么大?事儿,那孩子敷了药,养了半个月,后脑结了痂便好了。但?那家?的爹娘之后不管我家?如何赔礼道?歉,即便收了赔付的十贯钱,还是闹着?要?杀了狗吃它的肉才解气,否则便要?报官,让官衙来棒杀此狗。”

沈渺沉默了,这样的事儿……实在无解啊。

“他们家?人多势众,日日上门来闹,我儿与我老汉实在没法子了,原想着?将雷霆送到乡下亲戚家?中养,回头拿个其?他什么肉搪塞过去。但?我们家?的亲朋也有些害怕雷霆这样伤过人的狗。可是……它真是个好狗,它平素里是不会伤人的。”吴大?娘擦了擦泪水,叹了口?气,“因此听沈娘子想买狗,便病急乱投医了,我也知晓,沈娘子家?中有两个孩子,恐怕也会害怕狗儿发狂……只当我没说吧。”

吴大?娘接了饼,摇摇头,黯然地牵着?香果?儿便要?走了。

背过身去,香果?儿便抓着?吴大?娘的袖子,哭着?小声哀求自?己?的阿奶:“奶奶,不要?杀雷霆好不好?雷霆是好狗狗……”可回应她的只有吴大?娘的再三叹息。

沈渺心念一动,喊住了她们:“大?娘,留步。”

她原来没有应承便是觉着?大?娘口?中的雷霆,这样的狗一生恐怕只会认一个主人,便是赠与她,她也可能没法子收留。但?是她知晓了这事儿,回头雷霆真被?杀了吃肉,她心里恐怕也会有些不安。

“回头,你得?了空,将雷霆牵来我家?瞧瞧吧,我看看再说。”沈渺最?终如此说。

即便不是肯定的话?,但?已经足够吴大?娘眼泛泪光了:“嗳,嗳!沈娘子,我真不知要?如何谢你。”

沈渺摇摇头:“只是先看看,可能我也帮不上忙。”

“你有这心,雷霆也算有了一丝活命的希望了。”吴大?娘千恩万谢,忙拉着?香果?儿回去了。

梅三娘见她们走了才凑过来,小声与沈渺咬耳朵:“这样的狗你真要?啊?虽说不费银钱,但?估摸着?养不了几日它便会跑回去的,养不熟的。”

米小娘子吹了吹木屑,也微微点头:“我家?的狗,便是被?送去乡下,它都能自?个找回来。”

沈渺是想起了爷爷家?的狗了,她上辈子家?里有一只退役领养的警-犬,叫疾风,也是很威猛的,参与过抗洪抢险,腿受了伤,便退役了。她小时候根本没人敢欺负她,因为疾风永远都会护在她身边。

疾风会叼着?书包送她上学,他还会看时钟,会算着?时间,来学校门口?等她放学。

风雨无阻。

随时随刻,一旦她大?声呼喊,便如天神降临一般冲到她面前。

后来,疾风老了,回汪星了。

爷爷报告了警犬基地后,得?到人家?的许可,便去找了宠物安葬机构,最?后把疾风的骨灰埋在了老家?的院子里。在它生前特别喜欢躺着?睡觉的桂花树下。

她低声道?:“先看看,先看看吧。”

这一插曲过了,又有客上门了,沈渺收拾好了心情,继续忙碌。

随着?天气渐暖,日头升起的时辰也早了。

谢祒双眼迷离地走了出来,他在珠帘巷的勾栏瓦舍住了三四日了,再不回家?只怕要?被?阿娘用郗家?长棍摁在地上打成包角子的肉泥,今儿一早便准备打道?回府。

但?昨夜花酒喝了一夜,如今这两条腿便好似踩在棉花上,他走得?磕磕绊绊,全靠身边僮仆在两边搀扶。

他辛辛苦苦地走到半道?儿,那被?酒水麻痹得?无比迟钝的脑筋才回转过来,两眼发直地问亲随:“……我的车呢?周老二怎么不来接我?”

亲随讪笑道?:“大?娘子要?筹办宴席,家?中车马都调回去了,或是出城采买、或是去各家?送帖、或是往陈州、蔡州亲朋家?送信,没有得?空的。前几日九哥儿出门就学,都只有一头驮铺盖的驴子,连九哥儿也是全靠着?一双腿走去的呢。”

谢祒呆了:“这……阿娘这心也太狠了。”

他在外花天酒地了那么长时日,阿娘不说遣人来寻,如今连车都派走了!

“三哥儿莫怕,大?娘子早放话?了,让您想喝多久喝多久,便是喝死了,她也懒得?管了。”

谢祒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心里不知什么滋味,最?终慢腾腾靠在亲随肩头,叹了口?气:“那走吧……嗳,一会儿到桥上,先买一盏醒酒的二陈汤来,否则我走都走不回去了。”

哼哧哼哧总算走到了胖嫂香饮子旁,谢祒累得?一屁股坐在铺子边上搁着?的小竹凳上,拿袖子扇了扇风,却被?一股熟悉的香气吸引,扭头一看,这才想起来:噢,那烙饼的西施。

十几日不见,这西施愈加美貌了。

那日初见,只觉着?这西施生得?还有些苍白憔悴,美则美矣,却因残留着?病容而显得?疲累。如今像是精神养好了,面色白里透红,眼波生动,一颦一笑,实在称得?上顾盼生姿,引得?前来买饼的食客,十个有八个都是红着?脸走的。

“墨池,你也去买个饼来。”谢祒喝着?二陈汤,不忘指派仆从?。他虽然醉得?不轻,但?食欲竟然被?这饼的香气唤醒,也让他想起了半拉月之前,曾经吃过一回的美味。

很快饼来了,谢祒喝着?茶汤就着?饼,吹着?桥上的小风,忽然便觉着?心胸开阔舒坦,因母亲冷淡失望的态度而生出的一丝惶恐与悲哀似乎也都消散了。

他几口?便吃完饼,肚子暖饱了,人也清醒一些,接过仆从?递来的丝帕擦了擦一直有些发抖的手,不防宽大?的袖口?随之滑开,露出了手腕处一条巨大?狰狞的陈年伤痕。

那伤痕横亘在手腕间,让人望之惊心,这伤太深,仿佛险些被?齐腕剁下手掌似的。

谢祒仿佛没瞧见似的,随手一扔丝帕,宽袍大?袖又将伤痕遮住了。

吃喝完了,他也不走,反倒以手支颔,含笑欣赏那西施烙饼。

暮春暖风沿汴河吹拂而来,各色招子迎风而动,吹起美人鬓发,丝丝缕缕,真是一副美景啊。

美人、美食,便差了一样美酒。谢祒不禁略带遗憾地想。

沈渺做完今日的最?后一个饼,正用铲子铲掉饼铛边缘的饼皮碎屑,转过头时,也注意到了那专注得?毫不掩饰的目光。

她望过去,那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郎君,一身绫罗与酒气,显然宿醉未醒。他虽然直勾勾地盯着?她,但?那眼神恍惚迷离,好似是看她,又像沉浸在自?己?的梦里似的。

每日直勾勾盯着?她的男人多了去,出门做生意还能不让人看?沈渺没放在心上。但?她还是多瞧了两眼,只是觉着?这人长得?有点眼熟,但?又…说不上哪儿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