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她便?也想过与顾屠苏说开?,但?没想到这个机会猝不及防便?到来了。但?这样也好,顾屠苏不是坏人,但?她不想这样小心翼翼下去了,这样日后她再?面对顾家?人,便?不会再?觉得亏欠了。
顾屠苏垂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好似重新找到了自个的呼吸似的,慢慢地依靠在粗粝的院墙上,慢慢地抬起了头。此时巷子里的天碧蓝,云朵厚实,一大片一大片地悬在天际,他却好似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一天,他似乎又看到了这逼仄狭窄的巷子里张灯结彩,半空拉了一条条过街红绸,吹鼓手挤在沈家?门口,放眼望去,果然喜庆万分。
沈家?的嫁妆箱笼堆满了小院,新打的四抬喜轿也已停在巷子口。按习俗,新娘子出门前脚不能落地。可沈大姐儿没有兄长?,济哥儿又还小。
是他,合了八字后,作为?她的义兄,背着?她上花轿的。
大姐儿绿衣霞帔,手持团扇,像一只轻巧的燕儿,伏到了他的背上。
细长?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脖颈,顾屠苏眼眶一热,几乎站不起来。时至今日,他仍然能记得那一日。因为?,那一日是他离大姐儿最近,也是最远的一日。
喜乐飘扬,亲朋好友与喜娘一声声吉祥话充斥耳畔,短短几十丈的路,他却脚下千钧,愈走愈慢,等走到花轿前,他甚至不愿意放手,还是喜娘再?三催促,他才咬着?牙蹲了下来。
大姐儿上了轿,她的面容遮挡在鸳鸯戏水的团扇之后,清脆脆地对他说了最后两?句话:
“顾二哥,多谢你了。”
顾屠苏站起来,他始终低着?头,只是伸出手,替她将绿色嫁衣上的佩环摆放整齐。
“阿渺……”他声音发哑抖颤。宋朝女子的闺名非父母夫婿,是不能随意挂在嘴边的,平日里旁人大多以?排行相?称。但?他终是忍不住,将心里唤了数百遍的名字,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唤出口,“若是那荣家?待你不好,你写信告诉我,我一定去给你撑腰。”
那时,大姐儿呆住了还没说话,喜娘便?气得将他搡到一边,“呸呸呸,顾家?小哥儿,这大好的日子,你怎么说这不吉利的话。正?好,吉时到了,起轿”
他木塑泥胎一般被推搡到一旁,脚下甚至踉跄了一步,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他心里想的是,他松手了,与大姐儿这一辈子便?也就松开?了。
从此以?后,她便?嫁给旁人了。
胸口涌起一阵冲动,喜乐又起了,他在鼓点中猛地抬起头,没成想,喜轿那大红的帘子竟也被掀开?了。喧闹声中,大姐儿将团扇往下挪了一些,露出一双含笑?的眼,轻轻地冲他喊了一声:
“顾二哥,我走了,你好好的。”
唢呐高昂地响了起来,锣鼓声声,爆竹被点燃,大姐儿的声音也仿佛被敲得破碎,消散在风中。那轿子摇摇晃晃地走了,那一双他熟悉的、温柔的眼睛也被晃动的帘子遮住了。
那股冲动,终究还是消散在这双眼眸里了。
是啊,不论如何?,他也望她好好的,一辈子好好的。
可惜最后,一切t?都没能如愿。
沈家?没了,大姐儿孤身?回来了,可当?年撩开?的手,撩开?便?是撩开?了。谁让他当?初自持卑微,不敢与那风度翩翩又是个读书人的荣大郎相?争呢?若是当?初他再?勇敢一些……若是他早日将心意说与大姐儿听……该有多好……
如今……悔之不及了。
他仰着?头,呼出了一口浊气,抬手胡抹了抹眼眶,没有再?抬头看,转身?也合上了自家?的门。
***
沈渺说完了便?一心轻松,她其实不想辜负任何?人,但?有时候无?法违背自己的心,也无?法糊弄过去。做饭烧菜不能糊弄,她认为?过日子也是一样。
她轻快地甩着?手进了灶房,手摸在刀柄上,习惯性地转了个完美的刀花,心也宁静了下来。
不想那么多了,今儿的午食便?做个好吃的肉卷子吧!
她砰砰砰地开?始剁肉,肉卷子做起来很简单,面粉加水揉好后醒一刻钟便?可以?用了,肉馅剁好,加上盐油酱油、提前研磨好的自制混合十三香粉,加上葱花搅拌均匀,将面团揉一揉擀薄,擀得越薄越好,差不多像纸一样薄就能用了。
这时候便?将肉馅放上去抹匀,将这面饼一层层卷上,切成一段段后上锅蒸一刻钟多便?能吃了。
做好后的肉卷子,一口咬下去,暄软鲜香、满嘴肉沫,还能蘸料吃,那就更香了!
除了葱肉味,肉卷子还能做梅干菜肉馅、酱肉馅、香辣肉馅,每一种馅都不分伯仲地好吃,在沈渺心里都属于一口能香晕过去的美味。
这不,才刚刚上锅蒸,湘姐儿闻着?味儿便?来了。
她自在家?里忙活,却没留意到,方才她独自与顾屠苏说话时,巷子口其实有人驻足,竟将她一番有关人生际遇的慷慨陈词全听了去。
市廛之中,熙熙攘攘,谢祁背着?大大的藤编书箱,身?边的砚书空着?手,秋毫任劳任怨地牵了一头皮毛油亮黝黑的德州驴,另一只手还扶着?驴背上背着?铺盖草席与两?箱书,三人一驴正?转身?离开?杨柳东巷,步入热闹非常的街市。
砚书很有些失落地问道:“九哥儿方才为?何?不叫住沈娘子?我们不是专程过来买些蛋黄酥带去书院孝敬姚老博士的么?”
那天沈娘子送给九哥儿的一盒子蛋黄酥,九哥儿从那落汤鸡宴上回来尝了便?连连点头说好极了,自个也不舍得吃,只留了两?个,其余全送到大娘子与太夫人院子里去了。
他这个当?僮仆的,也就得九哥儿恩赏,尝了半个。
但?就那半个,令他馋到了今日。
谢祁没有回答,他有些出神,半晌才笑?了笑?。
我命由我不由天?果然是个好词儿,只不知是哪本戏?汴京这么些杂戏、百戏好似也没听闻过,难不成是金陵的戏?倒也想听听这说得是个什么故事。
秋毫费劲地牵着?走得踢踢踏踏的倔驴,砚书也伸手拍了拍那倔驴的屁股,还在小声抱怨个不停:“蠢驴,你可听话些!快走!秋毫,你给它?一鞭子它?就老实了……九哥儿,大娘子为?筹办宴席,竟将家?中车马都派出去办事采买了,如今咱们竟要一路走到外城,等走到书院,只怕天都黑了。”
那叫秋毫的大书童总算勒住了不听话的驴,教训砚书道:“连大娘子你也敢说嘴,叫郑内知知晓了,你又要挨打。”
砚书噘了噘嘴,哼道:“若是我挨打了,定是你告的叼状。”
秋毫斜了他一眼,不理会他了,自顾自连拖带拽地拉着?驴走在了前头。
谢祁完全没留意两?个书童的官司,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福也好灾也罢,既要接受命运给予的磨难,也要坚信没人会倒霉一辈子……沈娘子这话说得好生通透。”
砚书这时才发现自家?主?子压根没听他说什么,不由再?次鼓起了腮帮子,在心里默默腹诽道:“有没人倒霉一辈子我不知道,但?倒霉了半辈子的这不是现成便?有一个?”
主?仆三人就这样走过了一条街,金梁桥都已看不见了,谢祁才回过神来,恍然大悟地对砚书道:“哦对了,蛋黄酥还没买呢……”
砚书气得直磨牙:“……如今回去也晚了!”
谢祁想了想,叫住一个在街边蹲守的闲汉,付了几文钱,命他去谢家?送个信儿。那闲汉听闻是西钟鼓巷的谢家?,不敢耍小心眼,点头哈腰便?应了。
“让郑内知遣人去沈娘子家?中,买些来再?送到书院便?是了。咱们方才即便?过去,沈娘子一时也做不及的。”谢祁原本不想叫人知道他为?了点吃食大费周章的,但?如今也只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