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却说:“不一定,估摸着?还是呢, 听闻她那前夫是不能人道的。”
再?一个质疑:“不,这话不对,我怎么听闻是沈大姐儿不能生育才叫婆母休的?”
“三年无?子便?休妻, 这也太急切了些吧?不不,我早先便?听闻老顾家?媳妇说了,是她那前夫有那等与老母苟合的癖好, 沈大姐儿不堪忍受这才……”质疑加一。
有人闻之作呕:“这我也听过, 实在难以?相?信,快别说了。”
还有人为?她叹息:“不论如何?,沈大姐儿这模样也算拔尖了, 不说咱们巷子,便?是方圆十里也没有这样齐整的。哎,可惜叫夫家?休了,又添了个恐怕不能生育的名头,便?是再?美也没人敢攀扯啊。哎,命苦啊,老沈家?一个个的,都命苦。”
湘姐儿不解地仰头去看阿姊,见阿姊甚至还忍不住笑?了一下,歪了歪头,又继续低头去舔阿姊给她熬的、棒棒饴糖了。既然阿姊没生气,那便?不管啦!湘姐儿小脑袋里除了吃的,全是阿姊。
这糖是阿姊出摊儿前顺手帮她熬的,用小火将冰糖熬化,再?撒上些炒制过的核桃、花生碎,关了火后用竹签子扎进去,一圈一圈绕,直到缠成个圆圆的棒棒大球。
糖里夹杂着?香香脆脆的坚果碎,实在太好吃啦!
湘姐儿沉迷吃糖,沈渺听得也算津津有味,直到听到绣帕子的李婶娘低头咬断线头,酸溜溜地说起济哥儿:“这沈大姐儿豁出脸面去巴结那郑管事,倒也不算竹篮打水一场空。昨日狗儿回来说,她兄弟济哥儿在背声韵学作诗呢,还多了好些精致的笔墨纸砚,恐怕都是沈大姐儿从谢家?巴结来的!”
今儿出摊济哥儿不在,留在家?里读书。
沈渺家?的土窑已经干了,烤起红豆排包来快速了不少,土窑密封性好,炉温稳定,也不需要他帮着?盯着?炉火了。而且距离五月夏考不过半月光阴了,济哥儿必须要专心。
她便?将他留在家?里,他一人在家?读书,也清静些。
沈渺按照谢九哥儿先前画的重点,给济哥儿布置了不少作业:每日练字五十张、写一篇《四书》为?题的小文、背熟《声韵启蒙》、再?作两?首声韵诗、三篇歌功颂德的申论…咳不是,是策论。
这里的大宋其实还没有《声韵启蒙》这本书,但?沈渺背过啊!她直接给济哥儿背了一遍,让他逐字逐句听写下来,然后自己照着?背。
她上辈子虽然祖孙三代都是厨子,却也不是没文化的厨子呢!她外公不仅书法写得好,还会擅长?画花鸟与山水,家?里更是藏了一屋子的古典书籍。
她爸妈自小便?相?识,两?家?就隔了半条街,因此有时候在爷爷那儿学厨学累了,她便?会去溜去外公家?的小院儿坐坐,院子里风轻日暖,外公在地台上慢悠悠晒书、看书、煮茶,她便?在外公怀里听外公读书、喝茶、打盹儿。
那样的日子,似乎两?辈子也没能忘怀。
与外公一起背过的书、学过的道理,也没有随之消散,还印刻在脑海中。
如今她像外公当?初为?她t?默背《声韵启蒙》一般,也为?济哥儿背了一遍,解释道:“这是金陵城有位大学问的老先生整理而成的,我觉得对学旧韵平仄、对仗技巧和用韵都很好。”
济哥儿一听便?迷住了,于是自己抄写了下来,每日背诵。
别说,题海战术一向是提高考试成绩最快速的方法,济哥儿这几日的学习是连沈渺都看得出来的突飞猛进。她还去杨老汉那儿白拿了几块受潮的木板,木板上过防水漆,用水一冲就能洗净墨迹,用来给济哥儿练字,还能省些纸张。
所以?这几日济哥儿学得天昏地暗,因心神都在书上、题上,白日里都有些呆呆的,夜里做梦都在念叨声韵口诀:“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所以?,这些妇人在这儿嚼舌,说她种种皆无?妨,却不能说拼了命读书的济哥儿。
于是沈渺冷不丁在她们身后开口:“婶娘们好呀,都在呢?”
这一声出来,简直像白日见鬼,惊得这些背后议论人的妇人手里的东西都险些撒了满地。等她们慌张地抬起头来,沈渺已经调整好了神态。
不给她们开?口的机会,沈渺便?凄凄惨惨地指着?她们:“你们说我便?罢了,却不能这样编排济哥儿。你们可知人生百事,或许事事皆能巴结得来,却唯有学问不能!肚子里的学问,若是用上好的笔墨纸砚便?能得来,那人人皆才富五车了。李婶娘,济哥儿先前不读书你要贬低他,如今勤恳读书你也要寻他不是?旁的都不论了,只问婶娘一句,我们家?姐弟三人难不成吃了你家?的米、穿了你家?的衣?缘何?要这般对待我们这失了父母、相?依为?命的姐弟?”
李婶娘被沈渺这直白的责问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着?实心虚不已。
沈渺并不做愤怒的姿态,反而说着?说着?红了眼眶,又抖出巾帕,掖了掖并不存在泪水的眼角,颤抖的手指指着?她们:“婶娘们,你们好狠的心啊,这要逼死我们啊!日后再?有这些话,我便?寻根绳子,到你们门前吊死了去!往后咱们日日夜里相?见,叙叙旧!”
“这这这从何?说起!”
“大姐儿啊,别生气,这都是听来的,婶娘们也只是说说而已。”
“是啊是啊,其实都不是咱们说的。”
“哎呦,我家?的锅还在灶上烧着?呢,我先家?去了……”
“我也是,我家?宝儿好像睡醒了,我也该走了!”
言语间作鸟兽散,李婶娘也同样借故溜之大吉,沈渺便?慢慢地直起身?子来,又用帕子掖了掖眼角,鼻腔里轻轻地哼了声,昂起头:“湘姐儿,走了。”
刚走到家?门前,放下扁担准备开?门,便?见顾屠苏竟也站在顾家?门前,也不知听了多久了。沈渺侧头见到他,心里也没多想,只是微微点头算打了招呼。
岂料顾屠苏垂下头,忽然出声道:“大姐儿,你较之从前,变了好多。”
沈渺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以?往若是她们也常编排你,你总会羞得哭着?回家?……”
“顾二哥。”沈渺打断了他回忆往昔,还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没有任何?可能会被拆穿不是沈大姐儿的顾虑,她抬起头,这是她回到汴京后,头一回这般长?久地直视顾屠苏,巷子里只剩了他们俩人,但?沈渺还是放轻了声音,“你可知晓,人总不会是一成不变的。爱哭的沈大姐儿也会长?大的。那个被宠爱长?大、不知人心险恶的沈大姐嫁到金陵三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唯有我自个知晓。”
她虽不再?是沈大姐儿,却唯有她能知道她。
沈渺脑海中有沈大姐儿所有记忆细节,她深切地体会过她的懦弱与悔恨,她轻声道:“这三年来远离父母兄弟,我要独自面对另一个陌生的‘家?’,我睁开?眼便?要应付婆母层出不穷的磋磨:夜里洗衣洗到三更才能睡;天不亮便?要早起挑水割草;还要整日踩纺车做绣活儿贴补家?用……顾二哥,你要知晓,一个女人,她能在闺阁时得父母疼爱,出嫁后又得遇良人,一辈子都没吃过苦,才能留下不经世事的天真。可这样的人,放眼整个大宋,又有多少?我当?然没有这样的幸运。况且我家?破人亡、又与夫家?义绝,现今什么都没有了。你再?说这样的话,不显得……对我太苛责了么?”
顾屠苏被沈渺猛地一噎,脸色酱红,竟不知说什么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渺摇摇头。
“人活在世,若一味沉湎过往,如何?才能向前走?福也好灾也罢,我自然该接受命运给予的磨难,我也坚信没人会倒霉一辈子。我很喜欢一部戏,有句戏词儿叫‘我命由我不由天’,这话虽有些俗了,我相?信总有一日,我一定能够凭借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
沈渺眼神认真,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完:
“顾二哥,自打我回来,你便?热心帮衬。我很谢谢你,谢谢你与顾婶娘、顾叔对济哥儿和湘姐儿的照料,也谢谢你还顾惜那个未长?大的沈大姐儿。我想你应当?也明白了,我早已经不是你记忆里那个沈大姐儿了。所以?……顾二哥,你也往前看吧。我真心盼望你日后能得遇心怡的贤妇,日后能一生幸福安康……至于我,我自然也会努力的、好好地活着?。”
“顾二哥,不要再?为?我费心了。”
说完,深深欠身?,不等他回话,沈渺便?领着?湘姐儿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