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1 / 1)

梦里?连阳光都是朦朦胧胧的,蝉声鼓噪,巷子口的大柳树丝丝缕缕垂下细辫子一般的绿枝条。好似他又回到了小时候,大姐儿?的糖被巷子里?其他混小子抢了,他拔腿便冲上去了,打?了一架回来,鞋都掉了一只,他一跳一跳,蹦跶到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大姐儿?面前,伸出手,咧嘴一笑。

掌心里?躺着他抢回来的糖,被他攥得有?些化了,黏黏的。

大姐儿?破涕为笑,拉过他黏糊糊的手,脆生生:

“顾二哥,多谢你了。”

他的心便也像那颗糖,软软地融化了。

可一转眼,幼时大姐儿?的身影与声音都被一阵大风吹散模糊,不过一揉眼的功夫,站在巷子里?的他们瞬时被吹得拔高长大。这次,迎风站在他面前的,又成了那个还未出嫁时柔婉美好的大姐儿?。

她对他露出笑来,还是他记忆中那样温柔的、眉眼弯弯的模样。

耳畔还是曾经她与他的最后一面、最后一句。

顾二哥,多谢你了。

顾二哥,我走了,你好好的。

分明是这样难得的好梦,心却酸得很?,顾屠苏沉睡着,却有?一滴泪从他闭上的眼角缓缓滑了下来,洇进了枕巾里?,染出了一块难以磨灭的泪痕。

***

郑氏与荣大娘起先未曾察觉不对,在茶t?肆里?苦等了荣大郎一个时辰,之后越等越晚,有?些回过神来了,便又四下苦苦寻了一整夜,却都没找到荣大郎的踪迹。她们与家仆问遍了路人,没人瞧见?,都说指定是找不着了,昨夜人这般多,被挤得掉进河里?淹死的也不少。

荣大娘立即坐倒在地上哭爹喊娘,还发了狂似地撕扯郑氏,说她是丧门星,若非她让荣大郎去寻簪子,如何会有?这样的祸事?

这下好了,郑氏被荣大娘原形毕露的狂态吓得哭了出来,幸好她身边还有?几个亲娘留下的老忠仆,连忙操起棍棒,将郑氏团团护住,又呵斥道:“你这当婆母的好生无理!如今事无定论,如何能这样败坏自家媳妇的名声,难道是要逼媳妇也去死吗?休要说些没道理的鸟话,当我郑家是好欺负的吗!”

一团混乱后,荣大娘讨不得好,只能眼神淬毒似的瞪着郑氏,嘴里?还又咒又骂个不停。

郑氏吓坏了,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她实在惧怕荣大娘,只觉着天旋地转,一瞬间?好婆婆成了母夜叉,好郎君不知所踪,这美好的世?道全变了狰狞面孔似的。

她身边有?个老仆人是明白人,观荣大娘那模样,立刻对荣家先前的说辞有?了疑心,于?是一面为荣大郎失踪报官,一面找人到内城打?听那荣家那被休的前儿?媳妇的事儿?,想两?厢应证应证。

这打?听的郑家仆人好巧不巧,遇上推车去给沈家买鸭子的李婶娘。

李婶娘立即抖擞精神,滔滔不绝地讲了半个时辰。

沈渺前段日子办存鱼摇签,常让狗儿?去帮着看签上的字,还给狗儿?发了银钱送了烤鱼吃,这些日子卖起烤鸭来,也不忘帮衬邻里?,她不仅优先买光了巷子里?各家自家养的鸭子,后来还托擅长挑选家禽的李婶娘替她去各大鸭场寻买好鸭子。李婶娘这下立刻成了沈渺的好婶娘、好邻居,从此她那张碎嘴里?再也没有?一句沈渺的坏话了。

喊沈渺,也从“那沈大姐儿?”变成了“我们家大姐儿?啊”。

见?郑家人大老远来打?听,李婶娘那是嘴上火力全开,把恶婆婆如何欺辱沈氏添油加醋说得亲眼所见?般,还把荣大郎如何不要脸日日与母苟合都编得活灵活现,仿佛当时她就站在床边看似的。

听得那郑家仆险些要昏过去。

打?听到了荣家先前休妻的真相,郑家仆面色铁青地回到客店,他知晓自家姑娘性?子弱,便先按捺不发,只是劝郑氏不要逗留汴京,速速回明州:“元娘,你留在这人生地不熟之处,帮不上什么忙,你那婆母又疯又癫,与先前判若两?人,令人信不过!奴不管他人,只担心元娘有?什么不好。总之已?报了官,官府自会追查荣郎君下落,是生是死总有?定论,总不能一日找不到便在此耗一日,一年找不到便耗一年吧?回家去等,也是一样的。”

郑氏是个没主心骨的人,但她知晓自小在后娘手里?护着她长大的家仆是好的,看荣大娘每天污言秽语的也实在心里?惴惴不安,于?是便听从了老仆从的话,当即便打?算雇车雇船回明州去。

荣大娘自然不肯,但她如何跳脚也抵不过郑家好几个五大三粗的仆人,人家撂下话了,她要留下等便等,请她自便,但郑家人是绝不会再滞留在汴京了。

当初,荣大郎思虑荣大娘折磨儿?媳的名声已?在金陵传了出去,为了能与郑氏成亲,便让荣大娘将金陵的宅子田地卖了,搬去明州重新置了个小宅子。买宅子花光了身家底细,这俩母子便如先前吃沈大姐儿?嫁妆一般,如今吃穿用度全靠郑家。现在好了,没了儿?子,她一个孤老婆子身边没多少银钱,哪里?敢一个人留在汴京?

最后也只能哭天喊地、咒骂不断地跟着回明州了。

郑家人与荣大娘一路吵骂回了明州,仆人一回家便将荣家休妻的内情?揭出来,郑家又派人去金陵再打?听,两?家很?快又闹起和离,荣大娘寡不敌众,还被郑家棍棒打?了出去,这便是后话了。

至于?荣大郎……那货船疾驰了一天一夜,终于?停靠郑州一处码头,泊船时,市舶司来查船验货,船老大才惊觉自己船后头不知何时坠了个光溜的人!瞧着有?胸口还在起伏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什么,下头还血肉模糊,都被水泡得生白发肿了。

“晦气!怎缠上了河里?的水鬼?”他赶忙让手下解下来,既然还有?气儿?便不扔水里?了,他把人往码头上堆烂木头烂渔网的角落里?一扔了事,省得官衙的人瞧见?过问,耽误他做生意。

之后又点头哈腰给市舶使缴了税银包了厚实的大红包,补了船上柴炭米粮,忙开走了。

再之后,便无人知晓荣大郎的行踪了。

***

这惊心动魄的观莲节之夜,沈渺一点儿?也不知晓。

她美美睡了一觉醒来,李婶娘已?推车一早便送来了三十只嘎嘎乱叫的活鸭子,唐二和福兴蹲在地上宰鸭子放血,灶房里?炉火已?生,羊肉与猪骨高汤的香气丝丝弥漫到前铺。

阿桃一边往外走一边咬着发带挽发,随意扎了个圆顶髻,便开始卸门板开铺子。

隔了会儿?,清晨第一位客人都已?进来了,坐在窗边喝热腾腾的羊肉汤。

陈汌和湘姐儿?还睡着,两?个孩子盖着凉被,乍一看睡姿挺端正的,结果去他们屋子里?把被子一掀开,湘姐儿?身子跟腿已?经扭成了麻花,陈汌也睡得对角线斜歪的。

这么睡真不难受么?

沈渺将湘姐儿?的脚从咯吱窝下拿下来,不由感?叹,孩子就是软啊,这韧带真好。

洗漱完,沈渺照常开始一天的生意。

辟雍书院里?,沈济愁眉苦脸地刮着咸菜罐子最后一点儿?底。

阿姊带给他的好东西,刚一进学舍,便被他同住的这群双眼发绿的饿狼瓜分了,蜜桃干和蛐蛐饼当天便阵亡,速食汤饼两?三日也吃了个精光,之后同窗们各家带来的存粮也很?快告急。

他只好用小炉子自家煮点粥饭,配腌笋和腊肉吃。

幸好又要熬到休沐的日子了。

沈济就着咸菜稀饭,满脸都写着归心似箭。

与他一般满心等着休沐的还有?监生学舍中的宁奕与谢祁。

蝉鸣阵阵,芭蕉叶荡,正是午后静谧的时辰,尚岸与学舍里?其他学子都在歇午晌,唯独犯馋的宁奕、抱猫合衣浅眠了一会儿?已?起身的谢祁还清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