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字面意思。”奚荼与温禾安对视着,跟两代之间正儿八经的交接一样,声音凝重:“在异域,这个字代表着悄无声息的吞噬,蚕食,将所有可控力量纳为己用。能力很强,但只排在异域王榜第七,是?因为太?看重血脉之力,强的很强,弱的很弱,族群差距拉得太?大。”
他朝温禾安笑一下,举例:“我?这样说若是?血脉之力无双,心性无双,甚至可以?尝试接触九州山河之力,机缘够多,活得够长,说不定也能和你们帝主?一样,掌天下之力,做天地之主?。”
但可惜。
又?好像命中注定,温禾安是?九州之人?。
吞噬,又?是?吞噬。
妖骸之乱期间,妖化症状最叫人?闻风丧胆的特征就?是?吞噬。
温禾安下意识想到了自己身上的妖血,她抿了下唇,低声问:“……吞噬别的力量,会?造成它?的突然消失吗。”
“不会?。它?会?一直在。”
所以?才?说温禾安身上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见,奚荼又?道:“况且,在你修习术法之后,我?不曾与你见面,不曾催动过它?。”
就?像颗种子,你在石头?上给它?挖个坑埋进去,再小心呵护,也没可能长出?秧苗。
话说完,奚荼示意温禾安再等一会?,他自己转身进那间唯一的卧房,没过多久,捧了个小乌木匣子出?来?,摆在她面前?。
第092章 第 92 章
温禾安接受能力不弱, 然而这段时间陆续接触到的东西颠覆了她许多?认知,在踏进这道门之前,她对父母亲从不抱有任何期待。她相信自己的认知,相信自己的眼睛, 除了漠然, 存心为?之, 想象不出百年来避而不见的理由。
现在奚荼给出了理由。
在倏然之间。
不给人慢慢反应的机会。
温禾安看着眼前这双眼睛,知道奚荼没有说谎,异域王族在九州的反应, 她也听陆屿然事先说过。正如认知和事实打破她曾经对亲情的幻想, 现在认知同样告诉她:如果不是这样, 一个王族何必在九州待上百年。
百年的反噬, 滋味肯定不好?受。
她跟很多?人打过交道, 游刃有余, 这好?像是天生的本领, 下属,仇敌, 合作者,长辈, 朋友,什么?时候该让人心生畏惧, 什么?时候让人如沐春风, 都?只是神色间一个变化的事。
只是注定不会和双亲相处。
这世?上大概只有李逾见过她真正的崩溃无助,隆冬, 寒夜, 蜷缩在一起的小孩,血淋淋的包扎布条, 深可见骨的伤口,咬牙切齿,字字不解,字字衔恨。
一天之间,要将怨恨悉数泯然,温禾安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唯有沉默。
好?在奚荼并不强求,温禾安一开始还?能客客气气和他说话,没有指着他鼻子冷言酸语地刺就已经大大超乎了他的预料。他将乌木匣子推到温禾安跟前,道:“打开看看,都?是给你?的。”
温禾安手指在膝头上动了动,凝眉看他,没有起身。
奚荼便?当着她的面兀自将小匣子打开了,匣子不大,但内有乾坤,扭开后有三道夹层,每个夹层中?又悉心分了六格,材质油滑,似木似玉。每个小格子里?都?放着样东西,她看见了一条长长的珠串,绕手上可以挂上四五圈,蓝蓝绿绿的宝石,下面压着张字条,再一看,每个格子里?的东西不一样,但都?有这张白纸。
“当年我来九州,身上带了不少?东西,这些年我行动受限,只能游于山野,有时日子太无聊,就又捡起了锻造之术。这些东西是我用身上宝物,辅以溶族血脉之力改造而成的。可能不那么?好?看,但实?用,我用吞噬之术抽掉了上面明显的王族特征,但攻击人时用的还?是王族之术,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我都?写在了纸上。”
“王族之术与九州术法截然不同,诡谲无比,关键时候,可以出其不意?致胜。”
奚荼朝她摆摆手,袖子垂在匣边,手掌一用力,手背上青筋叠起,怕温禾安不接受,在她开口前接着说:“我们族群对伴侣忠贞,认定一个即是一生,我也只有你?一个孩子,我的东西都?是你?的。”
说再多?,不如给孩子准备实?际的,真正有用的东西。这是异域王族刻在骨子里?的认知。
“这次回去,我会接手溶族。恐怕有一段时日不好?相见。”
看得出来,奚荼当真是深思熟虑过,他又从袖子里?翻出一块小小的圆牌,牌面上刻着一颗咆哮的兽头,威风凛凛,递到温禾安身边,说:“若是遇到了什么?事,可以用这个联系我。它在半年内是有效的,半年后会被天地之力消磨掉力量。回去后我会查清楚,九州之人进异域会不会受到压制,并把结果告诉你?。”
温禾安现在和陆屿然在一起,巫山之后就是九州防线,离得实?在是近,近到奚荼在见过陆屿然之后都?忍不住想:以后父女关系要是好?了,日后他们指不定还?能在防线上三天两头见上一面,要是异域不排斥九州之人,那感?情更好?,只要温禾安愿意?,大可入族中?洗髓池,只要还?有一丝血脉,以她的天资,不是不可能开启王族秘术。
如此?一想,看不见头的沉闷生活终于有了点?意?思。
将圆牌推过去后,奚荼手腕一翻,从小匣子第三层的一格里?翻出来一张薄薄的黄纸,展开给温禾安看,郑重其事地嘱咐:“以后,联系我的兽牌失效,你?又遇到了难以解决的情况,想办法往巫山来,我会用王族之权,陈兵九州防线,带你?走。”
不论什么?时候,命最重要。
不需要多?说,奚荼知道温禾安能明白他的意?思。
温禾安看着手边的乌木匣,兽牌和黄纸,眼睫长久垂着,一颗心又上又下,酸胀的滋味像冷水变温,慢慢浮出泡泡,这种感?觉很陌生,让人不知道什么?样的反应才正确。
奚荼捏了捏掌心,最后慢慢地伸展五指,他十指素净,看得出来曾经长久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唯有右手食指上戴着个灵戒,是女戒的样式,点?缀了颗亮闪闪的石头,改大了圈口。
温禾安预感?到什么?,望着这一幕,眼睛慢慢睁大了点?。
“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奚荼扯了下嘴角,弧度说不上是悲伤还?是释怀,声音低了点?:“我本来想带她回溶族,转念一想,觉得她必定不喜欢,就将她葬在了九州。就在天都?十五州之一的季州,三春山上的白塔边,季州曾经是她管辖的地方,很多?朋友都?在那边,想来并不孤单。”
说到这,奚荼胸膛起伏一霎,他和温箐不是好?的父母,他们相爱的过程太坎坷,没得到好?的结果。温禾安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也没脸要求她什么?。
但他思来想去,仍是开口:“我离开九州之后。能不能……你?要是有时间,能不能去看看她。你?母亲喜爱你?,只是那时候你?还?很小,什么?都?不记得。”
沉默了很久,温禾安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音线有点?不稳,但足够让人听见,她应下来,道:“好?。”
奚荼松了一口气,娴熟地转动灵戒,将摊在桌面上的东西都?收了进去,见温禾安久久不动,便?将东西以不容拒绝的姿势塞进她掌心中?,说:“我明天就走。回去之后找到了九州与王族术共存的方法也发给你?。”
灵戒棱角不平,温禾安下意?识拢紧指骨,感?觉到压迫的疼意?。
她起身,孔雀裘的绒毛在夜色中?闪着流光,奚荼知道她这是打算回去了,转身要打开结界,却见她脚步定在原地,安安静静没有动作,好?半晌后抬眼看向他。
说实?话,温禾安的眼睛不像温箐,更不像奚荼,没有她清冷的傲气,也没有他狂妄的桀骜之色,干净澄澈,温柔坚定,很漂亮,像两颗璀璨的宝石。
“辛苦了。”她慢慢吐字,看上去也在斟酌,情绪一时积得太多?,话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才能完全精准,但语气比刚进来时冷漠的疏远客气,已经是肉眼可见的柔和了些:“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