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绥说了一堆,抬眼,发?现身影已?经转了过来,露出一张稚嫩又青涩的?小圆脸,手里还掂量着一颗红白相间的?果子,他张张唇,半晌,伸手在自己脸颊上拍了下,道:“家主。”

凌枝一张手就将他看来属于大杀器,无比棘手的?骸眼拍散了,她抓着自己的?辫子看了看,又理了理衣袖,有些?不悦地皱眉,正色问:“穿成哪样?不好?看?”

姜绥捂着牙连连摇头,不敢多说一个字:“没好?看。”

从下溺海到上来,只用了半日不到。温禾安才杀了位长老,又伤了两位后,在双鱼阵崩塌时?收住气息停了手,他们身上无形的?“匿线”拽着他们一路往上,浮出水面?。

其他队伍也是如此。

他们先?回院子,凌枝后回,回来的?时?候心情很是不错,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抛着个果子,步履轻快,裙摆生风,温禾安原本准备仔细看下双煞果,结果月流这时?候正好?过来,覆在她耳边道:“女郎,赵巍想见您。”

温禾安抬眼望她,神色倒不见震惊,她颔首,起身往院子换了身衣裳,戴上了幕篱,在出门时?遇见了陆屿然?。

他身后跟着商淮和几位执事,看上去也是忙于事务,他先?停下了脚步,四目相接时?,温禾安蒙着面?纱,看不出神情,只是朝他点点头,指了指伫立的?铜门,示意自己出去一趟。

在这方?面?,他们一个字没说,但忙于公事时?都有种点到为止的?默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禾安从侧门进了萝州城城主府。

这段时?日,萝州城重兵把守,被围得与铁桶一般,各种各样的?重型军用器械都被搬了出来,由里到外都透着肃杀之气,守门的?兵士都着银甲,执刀戈,流光粼粼,目不斜视。

看得出来,赵巍真的?在这座城池上下了许多心思。

温禾安被随从领着进了赵巍的?书房,门开又合上,身着常服的?赵巍已?然?是深吸一口气,抱拳朝她弯下了腰,拱了拱手,声音中包含诸多感?慨,显得很是沉重:“女郎。”

温禾安上前几步,托起他的?手肘,有些?无奈地笑:“起来。你又不是我的?下属,拜我做什么。”

赵巍这才起身。他年龄不小了,因为原本就是武将出身,现在仍操手战事,保持得一副好?身材,脸庞和气儒雅,身量魁梧大气,他站起来,亲自给温禾安倒茶,唏嘘感?叹:“自上回一别,我与女郎也有两年不见了,年前才听闻了女郎在天都被害的?消息,可叹手中实在没有可调度的?阴官,无法助女郎脱困。”

“阴官本就不好?找。”温禾安带着点老朋友见面?的?松弛打量他,话说得随意:“情况特?殊,我和月流交代的?都是暂时?不要冲动来,免得平白送性命。萝州打理成如今这样很是难得,你的?一言一行关乎百姓的?生死,谨慎些?是对的?。”

赵巍诶了声,说起萝州,不见志满骄傲,而是发?自肺腑的?开怀,他捏捏拳,道:“我在王庭籍籍无名蹉跎半生,既没混出名堂,也没实现心中报复,浑浑噩噩到连出身都忘了。我起迹于草莽,这么多年,这样混乱荒唐的?世道,却连件利于流民的?事也没做成……”

他一顿,对上温禾安温和的?视线,才倏的?收住,露出个笑脸:“女郎助我摆脱王庭,改名换姓,又点拨我,我才能真正放手在乱世中做些?事情,才有了今日的?萝州。”

温禾安听得笑起来,被这样的?开心与平和感?染到:“这段时?间,我去街市上逛,听大家都在夸萝州城城主,细细一打听,才发?现原是熟人。你如今,也是实现抱负了。”

赵巍:“我却早知女郎在萝州了,当日温流光张榜,我也曾暗中拦了一拦,后面?听闻您与她两次交战两次胜出才算放心了,一品春那?次拓下的?水晶石我还找关系买了一块,连着看了好?几日原本是我该先?联系女郎的?,可我转念一想,女郎在萝州却一直没来找,担心贸然?行动给您惹来麻烦,又没敢动作。”

待他说完,温禾安静了静,捧着茶盏抿了抿,抬睫去看他,明说:“月流想必和你说过了,我欲夺琅州。”

赵巍早就知道了这事,他没有迟疑,直接道:“我可调兵助女郎一臂之力。”

温禾安看向他,对他这样的?果断表示惊讶,微收笑意,坦白道:“我听人说了你近来的?行事作风,十分稳重,不欲动刀戈,不妄夺城池,不想多增流民,我以为你要考虑一段时?日。”

“确是如此。”

赵巍也不避讳,他抹了抹额心,吸一口气,又吐出来一口气,道:“虚活时?岁越长,便越知战争流血,生命宝贵。”

可。

他看向温禾安,稳重的?脸庞上有种奇异的?色彩,一字一句,话说得笃定?:“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更在乎这些?,在我能想到的?人里,唯有女郎一个。您比我更不愿生灵遭殃,所?以夺琅州,必用伤亡最小的?方?式,是智取,而……城中百姓日后至少百年,会得到最为稳妥的?保障,绝不会再发?生饿殍遍野的?现象。”

“若是可以。”他道:“我情愿女郎将九州城池尽揽麾下。”

温禾安看了看他,才要笑着说你太看得起我了,话到唇边,又觉都是多说,她手指点了点桌面?,说:“琅州的?事也不急,你先?准备着,我需要再看看时?机。”

赵巍挺直脊背,神情严肃到像承担了什么关乎天下的?重担,算了算时?间,当即道:“是。我这就吩咐下去,而今才初春,一定?在秋日之前,助女郎达成所?愿,好?叫您心无旁骛”

他消去声音。

温禾安眼中尚有笑意,显得分外从容,此刻伸出白皙长指,压抵在唇边,声音又轻又慢,只吐出一个字打断他:“诶。”

赵巍立刻了然?地点头,没再说什么。

赵巍在大族之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看遍了各样难以入目的?肮脏行径,清楚的?知道颜色胜雪的?长袍下可以裹着多么无情冷酷的?心,更知道,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练就了颠倒黑白的?本事,他们将自己说得可以为人间大义毫不犹豫去死。

你永远不能相信他们的?言语。

你只能看他们的?行动。

时?至今日,温禾安是他唯一信任的?人,他甚至一度没有办法想象,为什么天都可以培养出这样从里及外真正优秀的?继承者。

她做了别人根本不可能做的?事,为此,用掉了修士之路上最为关键重要的?一道机缘。

她原本,可以站得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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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禾安回到宅院后,先?认真研究了双煞果,可这果子翻来覆去也就巴掌大,你将它拿到眼前看,看它每一寸表皮,也就只需要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而就算看多少遍,它都是完好?的?,连个针眼都找不到。

如果不是那?三根傀线。

根本没人知道王庭已?经到过双鱼阵了,又极有可能在它身上做过手脚了。

凌枝对这东西没什么兴趣,见温禾安已?经没有毁掉它的?心思了,就甩手一丢,随她去看,自己则在榻上侧腰趴着,跟窗外探进叶尖的?芭蕉玩,温禾安很是好?笑地打趣:“照你的?性格,东西都拿到了,该手一甩回本家找你师兄兑现承诺了啊,怎么在这趴着。”

“你真了解我。”她托着腮看窗外,有点烦:“我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

她凝着眉尖,直言不讳:“我怕溺海这几日有动荡,到时?候人还没到,又得折返回来,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做吗。”

温禾安也知道无归今日妖群暴动的?事,想到自己脸上的?痕迹,又觉得有点发?痒,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忍住没有动作。

更阑人静,孤月高悬。

温禾安今天下溺海,进幻象,跟天都长老打了一场,去见了赵巍,回来研究双煞果,又在四方?镜上和派去徐家的?下属聊了聊,精神和身体都撑到极限,到她躺在床榻上,几乎是一沾着枕头就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