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远距离的出差已经年代久远,可能是人老了,便不在喜欢到处游动,喜欢安定的,平静如水的生活.办公室里一杯微苦的小苦丁,柔软的沙发椅,林聆便可以坐着一上午,手里翻着报纸,看着那些年轻孩子们出的评论,心血来潮的时候,也会在上面标记一下.外面扬起的尘土对年轻辈们来说是精彩的,好奇的,但对她,再也寻不回逝去的时光.林聆总是这样一个淡淡的女子,一米之内的空气里,飘着幽幽的,她的气息.
对于这次主动申请去英国访学的任务,让社长着实吃了一惊,排挡了那么多年,社长也早习惯了她的性格与淡定,总是由她去,从来不加以约束,也或许,对社长来说,能让林聆这只凤凰安心窝在这个小林里,对他来说便是足够的面子与情义.那天上午林聆开完会后直接进入办公室找他,问是否可以留一个英国访学的名额.其实这些访问学者的名额里原本就应该有属于林聆的一份,如果林聆愿意去,对邀请的英国X大学来说,实在也是开心之极的.社长愉快的答应,末了,倒问了一句,你好像没有什么重要的亲戚在英国吧?林聆笑笑,说,国家机密,恕不外露.
林聆走之前,宜家在她家里帮她一起收拾行装.
她问她,阿姨,你会去看释然吗?
她顿了一下,说,会.
她转过身,将宜家搂在怀里,轻轻安抚她的背.
她说,我会帮你告诉她,你每一分钟在想她.
宜家在林聆登机前,递了一个包着蓝色卡纸的盒子给她,说,林姨,如果你见到释然,帮我将这个交给她.
林聆说,我保证会找到她,交给她.
在进入海关通道的时候,林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果然的,一个泪人儿.林聆几乎有心要将她装在手提袋里一起带去英国.那个孩子,是那么渴望见到她苦等的恋人.只是,她们的距离,远不止欧亚大陆,那是望不穿的,看不到尽头的距离,遥远,而漫漫.
访学的工作,说忙也不忙,说不忙也忙,林聆在半个月后,总算将稍微有些空闲,在一般的课堂上与研究者做演讲的时候,自然有旁人翻译.她自己倒对英语没多大兴趣,只是能够简单的日常交流.这个国内著名的红学研究员,对中国古典的文学有深厚的功蕴,恰逢国外大学近些年掀起”儒学”之风,所以对这个美丽气质的东方女子深深着迷,称赞她是最有魅力的古典女子.甚至在林聆做了第一课演讲之后,院主任就极其激动地对她说,LING,你留在英国吧,我们需要你,我会向学校申请给你发教授聘请书.
在向学校申请五天假期后,林聆立刻飞去苏格兰.林聆此番去苏格兰之前,还是由她访学学校的一个老师帮她打听释然的住所,恰好那个老师有另外的朋友在释然的学校里教书,便通过图书馆学生IT资料库里的数据,帮她找到释然在学校的详细住所.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天特别的雀跃,就像是初恋的女子要飞去探望爱郎一样.满心的激动,在去释然学校的TAXI上,林聆感觉自己的心跳得不同往常.她第一次发现,居然自己如此如此惦念释然.远远超过自己想像的.一个晚辈,让我们美丽又魅力的学者脸上掩不住的兴奋,竟然一路孩子一样微笑着.阳光明媚.
一年没见了.她还好吗?是否已经习惯了英国的阴沉的天气?她会有变化吗?她的笑,是否依旧灿烂感人?她的眉间是否依旧轻轻地锁着?她的眼睛,还是那样忧郁而深邃吗?
林聆的手心居然微微出汗.
车子终于停下.林聆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感觉空气里甜甜的,这就是释然每天呼吸的空气,这里的小径,是她每天来往于间的.轻按门铃,林聆的手轻轻地颤.开门的,是一个中国女孩,礼貌地问她找谁?她说,释然是住这里吗?女孩说,是的,但是她现在不在,去图书馆还书了,大概要过一会才回来.林聆说,哦.女孩问,你是她什么人?林聆想了一下说,她朋友.女孩喔了一声,然后说那你进来等吧,但是她房间的门是关着的,你只能在厨房里等.林聆说,不用了,我就在楼下接待处等她.
幸好这边学生公寓接待处都有沙发与报纸,林聆无聊地打发着时间,天色开始变暗,在心里祈祷释然能够早些回来.说是翻着报纸,但根本没心思读,且不说是满目的拉丁字母,林聆的心也早已飘忽出去,她在想像她们见面的场景,像小孩子一样,在要见到想念的人的时候,都会事先在自己的脑海里预演一翻,场面总是感人而温暖,很是享受的自编自导自演.
林聆的目光透过大大的玻璃门转向外面,一盏刺目的车灯从门前晃过.林聆很喜欢英国的自行车,在学校里的时候,总是看见那些孩子们骑着车子飞驰而过,速度极快.在晚上骑车时候,车前车后必定装有车灯,否则是违法的.一些孩子喜欢将一个BB CALL一样的车灯夹在书包带上,走路或者骑车时候红色灯光一闪一闪,很耀眼.这确实是一个良好的交通习惯,对开车的人来说对前方事物一目了然,可以避免很多遗憾.尤其是像英国这种灰蒙蒙的天气.记得一起来的同事没呆几天就对林聆抱怨,很有冲动想拿块布将英国的天空擦一擦.
一个人影走近,自动的玻璃大门一开,那个人,就像电影画面里的主角一样,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摄像头里.
释然原先的长发已经剪碎,削到耳朵边,因为风吹过的缘故,张扬地,凌乱的,黑色的风衣,暗红色的高氏方格子围巾,牛仔裤,一双黑色的皮靴靴筒几近膝盖.她的脸,依旧清晰,下颚的棱角像用黑碳描过,刚柔并气.只是这张脸,如果不是因为脖子上圈着这条色彩的围巾,它就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的冷冻食品,冰的颜色.释然的眼睛只是看着前方,一味走自己的路,丝毫没有发现五米远的沙发上,有个人,正用泪光闪闪的眼睛看着她,嘴唇微微地启阖.
林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当即叫住她,她只是轻彻着嘴角,微微地笑着看着她走进拐角,然后听见上楼梯的声音.林聆坐着一动不动,她在等,等她再下来.她在心里开始数数,她知道,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她一定会再下楼来.
事实上,听到飞奔跳跃着下楼的皮靴声的时候,林聆看了一下表,比她预期的还要早两分钟.林聆站起身,盯着刚才她消失拐角,一直盯着那里,一秒,两秒,三秒.
她像风一样扑过来,快得甚至让林聆都无法看清她激动的表情.紧紧的拥抱.释然用了力地亲吻她的脸颊,左边,右边,又紧紧地抱着她.林聆抬起手臂,抚摸她剪断的头发,一抚,两行泪.
她们一直没有说话,就那样拥抱着,林聆突然因为她紧紧的而又不愿放开的拥抱而疼惜.孩子,是什么让你受苦了?林聆轻拍她的背,就像一年前在机场告别时候一样.她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我来看你了.释然更加环紧手臂,她的肩膀开始抽泣.
一切,尽在不言中.
阿姨,她好吗?
释然轻轻地问.
恩.
林聆如此简短地回答,她不敢再多答一个字,她觉得,如果可以回答两个字,她的回答一定是”不好”.林聆抬头看着夜空,苏格兰的夜格外清晰,在国内用望远镜也不一定才能看见如此美丽又清晰的星星.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一贯地清冽,一如最初的印象.海水拍打着沙滩,远处皇家高尔夫协会的大楼灯光若明若暗,飘忽不定地像林聆此刻的心境.那天,海边,林聆一直牵着释然的手,不想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