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淑美闻言,静默得像塑像一样的姿态终于动了他掀起眼帘,柏夫人不免剜他一眼,他避开了视线。柏夫人又埋怨地推了他一把,恨他多事。

她最恨地还是眼前的二儿子,她那样尽力,柏兰冈跟她唱什么反调?

“你听听你自己,像什么话?本来就是说好的约定,他进门,我们掏钱,奉家的账可是清清楚楚!要不是看着他上不了标记,能给你们都预备着,一个残废谁肯要他?她马蓝娟凭什么腆着脸能踏进我的客厅一步?你大哥发情,用他一下怎么了?难道要去外头找那些个腌臜不知底细的东西?以前你发情弄成什么样,谁说过你一句?”她终于撕破了这层满座皆知的遮掩,将婚约背后的勾当暴晒天光之下,柏淑美咬着唇,握着她的手臂,劝:“嫂子。”

柏闲璋脸色也晦暗。

马蓝娟那位总是见到他们先赔三分阿谀怯笑的奉太太,皱着一张玻尿酸针过度的脸,携了总是埋头缄默的男人上门。有一回柏夫人取皮草还未归家,奉太太像是意料不到他亲自下楼待客,立马起身,讪讪地问大少爷,好?

他眼皮一垂,先扫过她身边稍远处,身形拘谨的奉星如,冷了脸色,低低哼了一声鼻音。他睥睨着,那男人的手更加紧握。

随后传来柏夫人车子停泊的声音,高跟鞋的声响走近,柏夫人拥着一件貂毛披风,挑起一对凤眼,皮笑肉不笑地拉过奉星如转了两圈:“瘦了。”她口吻和气,但夹着些不显眼的挑剔,不似相看儿媳,倒像在菜场里翻检什么禽肉。后两步进来的人窃笑一声,仿佛听见了讽刺笑话。

奉太太眼里又夹了她惯常的惊恐,赔笑两声,一一问好。五爷好,二少爷好。她见人总是气怯,仿佛已预先得罪了贵客也似,勾着嵴梁,脸上常年挤着怯懦的歉意,随时可以赔罪一般。她的卑怯十分小气,当家几十年,依旧上不得台面。柏闲璋嫌恶地别开眼,看着那抓着手紧握身前、不言不语打量着他们的男人。

他撞上自己的目光,刹那间停滞,点了点头,用唇语唤:大少爷。

柏闲璋心里也厌烦。

柏兰冈落座,亲自冲茶滚烫的茶水浇在紫砂壶上,水光滚落带走日光,他在茶水里转了瓷杯,茶夹捏着一杯杯飞快斟了茶。他平时不似急躁如此,柏闲璋觑他两眼,在他的侧脸上看见了那股同样的厌倦。

柏淑美接过茗杯,浅淡地抿了口,很不中意今天的茶色。“茶不好,什么便宜货。”他说完这话,边角的奉星如脸上像着了刺。

那天,一切阴暗勾当都赤条条、明晃晃。奉太太说话,下垂的三角眼不时在他们三个睃巡,仿佛是很值当的买卖,用一种倒贴的谄媚笑得难看:“太太,星如这孩子没有信息素,来你们家,是很好的”

隐晦又昭示。人是多么聪明啊,可以用矛盾的言语和姿态将肮脏的丑事暧昧地袒露,同时顾及体面。

她的话音落下,莫说旁人,他们兄弟都微微变色,像吃了半截糕点才发现藏了蝇蛆。

那个人更是无法坦然,脸垂得更低。

柏夫人却无可无不可,她让管家送来合同的草拟,奉太太仓促过目,约定了签订时间。她领着人告辞,走到玄关了,犹在絮絮:“二少爷,往后我们家,就靠你提携了”

柏兰冈看也懒怠看她,送了客转身就走,因此未曾留意到奉星如仓皇投来的视线他匆匆瞥见柏淑美的手拍上柏兰冈的背,笑声很是轻蔑。

人尽可夫,世间最侮辱的事,落在了他身上。

春光潋滟。燕子在屋檐下的巢里多了几枚新蛋,殊不知屋檐里阴云沉闷、人人自危。柏兰冈听得柏夫人的话,他颌角收紧,又转回身来他真的动怒了,声线放得很低,喉音里压着毕波的火星:“妈,你到底知不知道,奉星如是我老婆!”他压低胸膛,俯视柏夫人,棱角森严,是孤注一掷的威迫。他的气势骤然暴起,太渗人,柏夫人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头一回缩了肩膀,柏闲璋顿呵:“老二!”

旋即柏夫人回过味来,气得直发抖,一拍台面,玉镯磕在红木上,险些碎裂。她瞪视回去,胸前愈发憋闷:“好啊柏兰冈,你有种!奉星如是你老婆,你这老婆还不是我给你娶回来的?!没有我,你以为你能有今天?你以为你能有他给你磋磨?!”

却不料这竟是泼向火堆的最后一桶油。

柏兰冈额角弹跳,显出静脉的脉络,他死死咬着牙关,攥紧拳头,柏夫人犹在控诉:“我为了你,从小操心多少,你最不听话,没有我压着你,你会读军校?你能立功”

“你是为了我吗?!”

他突然大吼,柏夫人吓了一跳,话音中断,瞪着他难以置信,“你什么意思”

“你口口声声为了我,为了柏家,你什么时候,”柏兰冈停下来,喘息着,盯死她,一字一句:“你什么时候真正考虑过我的感受?”

他绕过沙发,扯开领带,“八岁的时候,你说怕小孩带坏我,硬是把那家佣人赶走;我想读长雅,你说大哥在启天毕业,认识的老师多,非要我去启天;我喜欢玩车,你非要冻了我的卡断了我的周转资金那是我跟韦世济韦其美做生意赚的钱,害得他们停转半个月,货交不出来,赔了三倍不止,全是他们兄弟想尽办法又借又凑掏尽了家底才填补上,那时候他们才几岁?有多艰难,你知道多少?!”

“读军校,”他嘲讽地嗤了一声,又睨了柏闲璋一眼,眸中辛凉的讽刺半点不藏:“当然要读军校,不然爸爸和伯伯百年之后还有哪个柏将军?学什么音乐当什么大提琴家,念什么汽车工程只脏得满手机油,有什么出息?”

揭开陈年旧疤,谁也别想好过柏闲璋竖他一眼,方才大喝他的气势褪得干净,面色阴鸷,沉声阻拦:“老二,够了。”

“我在天琴星云里差点死在磁暴里,在新弯月落入毒窟,那帮毒贩阴得很打得我膝盖碎完脾脏破裂,要不是救援来得及,今天我有没有全尸还不一定你还想看国旗盖在我棺材上当英雄母亲?做梦都没得做。”

“老二,够了!闭嘴!”

是柏淑美,他扶着柏夫人,看了她两眼,才转向柏兰冈,狠狠呵斥。“你火气上头,说话也不过脑了!”

柏夫人唇瓣发抖,脸色虚浮,但柏兰冈已隐忍多年,积怨许久,一朝得以宣泄,又怎么善罢甘休?于是他依旧冷声讽道:“读书如此,娶老婆也是我喜不喜欢不紧要,家世好不好、脾气软不软够不够你拿捏揉搓才是头一条。我不钟意,有乜所谓?太太说得中肯,都是为了我,为了柏家,焉知这许多年的心血里,你儿子占几分?有没有给你带来的荣华富贵、出门满面荣光多?”

他心口的块垒终于松动,慢慢地平复了气息,冷笑一声,是真正地甩身大步离开了。

抱着他外套的小伙子不明就里,四下打量,管家用力努嘴,他得了令,马上拎了他的公文包夹着他的衣服飞快逃上楼。

柏夫人脸颊滚落虚汗,她先站起身,但二儿子站位的地方已经人空,只剩空阔的大理石砖面和无辜的花台,她撑着沙发背,呆站须臾,又茫茫然坐下。

柏淑美始终搀扶她,看她这一副怔忡心悸、神思不属,叹息一声,低唤:“嫂子。”

柏夫人仿若恍然惊觉,她抓着柏淑美的手发抖,脸却转向柏闲璋,急急发问,像是征求最后的生机:“儿子,你也是这么想的?是不是,是不是?”

柏闲璋捏着眉心,弟弟的话已然诛心,且不留余地。再反驳也只是妆假,连自欺欺人都失去意义,再没必要。但他也不能如实承认,柏夫人毕竟是生身母亲,因此他很抑郁地叹气,捂着眉眼良久,才抬起脸,很是疲倦:“妈,老二气头上话难免不中听。老五你陪,妈,你休息休息。”

他说完,不必柏夫人挽留,也起身走了。

柏淑美垂下眼帘,看着柏夫人眼底的苍白,慢慢地,又劝一声:“嫂子。”

“他们未必真心,怎么样,到底都还记着你的好,母子连心,没有恩断义绝的道理。”他探手摸了摸碗沿,“燕窝冷了,我叫阿嫂再端一碗给你。”

终于憋出来了,离个婚比我想象中难

韦家坏狗狗终于有名有姓了,除了番外,喜提正文戏份+1 最后吐槽一下这什么阴间更文时间呜呜呜

第065章 57

南方的春夏少有爽利。才回暖,蒸发了冷气,撞出雨雾,街景笼在濛濛的水汽里,仿佛连红绿灯都洇成含糊的一团,狗的四爪行过,毛边沾了泥泞。

奉星如出了加啡馆,吸了吸鼻子,街尾传来八角大料的厚重香味,不知今天卤味铺上的是猪手还是牛杂。下了班,不似从前要急着驱车赶回柏府公馆,他还有一点时间可供消磨。住在柏府也有好处,晚饭不必他劳力,饮食又精细,他已经许久没有逛过街市,感受那种嘈杂、嗡乱、讨价还价的鲜活生气了。

他握着一杯热加啡,三两下喝空了扔掉塑料杯,手里还有加菲豆温热的苦香。他脚下一转,拐进衖堂,出来时斜阳笼罩,天边漫开薄薄的烟紫暮色。他挑了一副猪润猪腰、三尾黄骨鱼,买了些红黄绿的彩椒、紫洋葱,捞了斤文蛤,抓了把枸杞叶,枸杞叶里夹着一小握鲜紫苏。黄骨鱼长不了多大,胜在鲜嫩,清蒸正好。切点香葱、拌些姜丝,淋上酱油,别错过了火候,便鲜润无比。

他大包小包转过街角卤味,躲不过八角甜蜜的浓香,艰难地空出手,要了三只猪手、二两猪耳、鸭心鸭肾,加了点藕片豆腐。

高峰期有些堵车,他开了电台,不知道车载广播里男女主持叽叽喳喳得聊的什么话题,渐渐地传出老情歌的调子来,等红灯的间隙听一听,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