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柏闲璋下楼了,他抓了头发,该是洗了澡,一身清爽。他坐下来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管家送来报纸杂志,他点了点头。餐点陆续上齐,柏千乐来得迟,他匆匆吃完,也就该去上班。奉星如送他们上车,车子都泊在门前,而奉星如瞥见柏千乐今早的领带不似往日齐整,便抬了抬眼向他示意。柏千乐低头,眼见果然如此,烦躁地啧了一声,挂着包翻出领子重新打。他的动静让准备上车的柏闲璋和柏兰冈都投来视线,可惜风衣厚重,又压着军装的外套的胸襟,扣得严实,岂是能轻易整理的?他越急,便愈发手忙脚乱。

奉星如按下他的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来吧。”

柏千乐松开领带,乖乖地站好。他更高,低着头看奉星如有条有理地替他梳理:解了风衣扣子,脱下来挂上他臂弯,又解开军装口,翻出衬衫领,领带重新梳拢一遍又抚平了上面被他乱弄出来的皱痕,才绕到他颈间打上领结。他更高,奉星如为他系领结的时候,他低下头,看见奉星如脸上被光照亮的细小绒毛。

“不能着急,知道吗?你越急越乱。”

奉星如打好领结,为他平整衣领风襟,拍去肩上的浮灰对他说。柏千乐不情不愿地应声,他最后拍了柏千乐的臂膀:“好了,已经很帅了,去吧。”

柏千乐眼里泛着依依不舍也似,视线在他脸上黏了会,方点头应下。他走向车子的时候,柏闲璋和柏兰冈都在车门边等着。

柏闲璋叹了口气:“这么大了还不会打领带?”他摇摇头,躬身钻进自己的车里。

柏兰冈倒是没说什么,一路上,玻璃偶尔反光,柏千乐便不知觉就看着玻璃窗倒映的自己的衣领。

柏淑美带着柏千乐四处探听,正如他在堂哥家里所言,柏浩的事情确然是局他捺不住色心不假,有心人引诱也是真,倒不是归咎那位陪酒的女孩,女孩无辜,可恶的是背后的推手柏浩与那帮狐朋狗友以前霸道惯了,得罪了人,那人记恨在心,于是想尽了法子来报复。

酒是他们点的,色意也是他们起的,劝也劝了,他不过顺水推舟。

查到这里,仿佛水落石出了,但其实他们都清楚远不只于此。谁埋下的火线、背后有什么阴私,他们暂且追究不到。

柏闲璋听毕,也只能说暂且如此了,既然表面的眉目已经清晰,柏浩的牢狱之灾定然是逃无可逃。柏淑美提出来,判多判少,或许还有商榷的余地。柏闲璋却摆摆手,他坚决反对柏家人再插手公检法的程序。

他压低喉音,语气郑重而自危:“李家的那两个兄弟,明年,有一个要上常委。”

他这话一出,全家人都缄默了换届在即,柏家的那位副常委如今还没有动静,政治上风头不劲,他们在军里也受到掣肘。

政治局提名提了又提,柏家那位副常委却仿佛受到了什么阻力,始终难以跨出迈入中央权力的那一步。

这个层面的政治博弈已然远超柏闲璋与柏淑美的掌控范围,他们再如何焦灼,终究也只是隔靴搔痒。

与他们平起平坐的豪右不多南方三两个,北方三两个,余下的又次一等,是没有足够的推力把家里人捧入权力核心的。因此下一届权柄传到谁家手里,竟显现出隐隐的预兆了。

不进则退,这预兆于柏家来说与不祥无异。奉星如听在心里,也跟着沉重。虽说他仅仅是在柏家这头巨鲸旁伴游的游鱼,但鲸鱼造受围困,悲鸣消弥海波,鱼也会难过。

不过这些依旧离奉星如太远,漫长的冬季也不总是坏事,有一天柏兰冈被白羽生一通电话叫走,要柏兰冈去看看他和妻子的排演,回来柏兰冈难得在饭桌上调侃白羽生,奉星如于是意识到年会将近。

排座与当日次序下来,奉星如与单位坐在一处,他们研究所的位置在二层看台;柏家人依照职务又各自散落,不过也都在前三排的中心。

柏淑美显然十分上心,军部年会要穿军礼服,他命人将全家的礼服干洗保养了一轮,又请人上门,为柏闲璋抓造形、做保养。

柏闲璋嫌他费事,柏淑美眉梢一挑,他便收了声,老老实实地躺在spa床上任美容师搓扁揉圆。

柏淑美在他旁边做头发护理,那段时间奉星如在家里走过,总能嗅到一股淡淡的医美产品的香味。

有天中午,柏千乐打来电话,问他下午得不得闲去饮茶,奉星如一听就明,他在故意卖关子,果然奉星如顺着他的话问上班时间,他竟敢饮茶,他嘻嘻笑道,军部的午茶,不吃白不吃。

原来是年会彩排了,柏千乐跟着柏闲璋,说是来帮他看效果,凭空翘得半日假,正在台下试吃年会的茶点菜肴。

奉星如听明原委,对他的任性真是难以奈何。他没去,祝柏千乐翘班愉快,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所长端着茶缸咂嘴走过,他才提起一点笑,为这轻薄而雀跃的喜气,这欢喜洋洋地在军部的园区里蔓延。

终于爬完42的格子了,为什么脑电波不能自动写文呜呜

第049章 43

年会这日,军部给上上下下的与会者都批了假。冬季的日光消得快,方才天边还灰蒙蒙地亮着,转眼,天光便一寸寸黯褪了,挂着各个属地牌照的车辆一部接一部驶来,将电视台大楼前的广场陆续塞满。

媒体车也就位了,都升起机器调试信号。工作人员在会场外铺开红毯,摄像们眼尖,各自抢占了好位置,架起菲林一片。

有记者开始直播。

奉星如与所长一道领着组员下车,看见的便是这忙而不乱的一幕。让他想起回忆里的新年,大人们摆好万响鞭炮,夹着火机等候那几分钟的吉时良辰,他在孩子堆里,闻见空气里淡淡漫散的火药的香味。

他们跟着人潮从观众通道进场,记者少些,但也有镜头追来,前面的人对镜头摆摆手,记者笑一笑,随手拦下,正巧拦到所长身前。

奉星如也停下脚步,脚跟后退,让出位置让后面的人流经过,不引人注目地避开了镜头。

记者的问题也并不为难,所长配合地答毕,示意奉星如时,记者的视线也跟着投来,一瞬间滞了滞,仿佛意外他的气息如此缄默。像是发现了记者的注视,他又笑了一笑,他们离得近,记者看到他的眉眼末尾浮起细纹。

今天所有与会者都着了军装,放眼望去,若似深绿色、蔚蓝色和钛白色的海潮波澜。他也不例外,不似那些将领军官目露精光一身威悍,橄榄色的绿军装裹在他身上,竟显出恭让的文气来,着实难见。

没采访他,可惜了。

奉星如来到他们的位置,邻座都是附近的单位,少不得与熟人们寒暄。所长在前头招呼,奉星如随后,分担领导的压力。

侍应生推来小推车分发茶点。他们是座位,楼下才是围桌,一桌桌开始上晚宴的菜品。等楼上楼下的座位差不多坐满,这时一楼的迎宾门再次开启,大厅里的鼎沸人声低了一低,满堂观众遥遥望去,只见几位肩章上绣着橄榄枝和金星的首长打头,后面簇拥着一大群中青年军官,几十道军礼服身影乌泱泱地涌入。

将领们有些头发灰白,但精神都还矍铄,他们抬手摇了一摇,对底下的招呼问候作回应。首长们面目和蔼,待人亲切,身后的随扈却未必他们里的中年军官大多不苟言笑,脸上或郁结着常年不得志的抑色,或因思虑过重,嘴角紧抿,眉间凝着深深的川字纹,叫人看了便跟着精神紧绷。

队伍末尾的青年的军官们又是另一副神色不能说趾高气扬,但他们确实有一股相似的骄意,那是年轻受宠而青云得志的自得和自矜。他们盛焰般的气势,令多少人欣羡,又令多少人心退避三舍。果不其然,他们这一行人落座之后,奉星如周围便响起窃窃私语:谁谁如何升迁,谁谁受到重用,又有人猜测,来年的晋升里,他们谁位列其中。

奉星如未留意细听,他在那些随行的军官里,看见了柏千乐。柏千乐没有跟着柏兰冈,而是跟着某位将领,那位将领的一圈随从里他离得最近。一二排的围桌空着,不必细想就知道这必定是留给他们的。奉星如打量了一圈,柏家人不全在一张桌子上,柏兰冈正侧头聆听司大校说话;柏淑美那桌列座的军衔更高,没什么交谈,有人提起什么,他点了点头。

大抵天下的晚会流程都相似首长讲话必定在先,提纲挈领,总结工作又展望未来,思政教育,各代表上台发言,最后才是文艺汇演。

讲话向来是最煎熬的,无人擅动,奉星如坐得脖子僵硬,略松了松,熟悉的声线响起,他才抬眼望去,是柏闲璋。

此刻人心终于浮动以柏闲璋为首,他们军功赫赫、荣膺等身,俱是来年擢升将领的角逐者。漫天传闻下暗流涌动,又是平常难得一见的风云人物,大家投向他们的视线都烧起灼热的尾焰。耳边传来窃语和争论,听着那些半生不熟的名字,奉星如波澜不惊,功绩、荣宠、重任、大局诸如此类,与他何干?

他仰起脸滴下眼药水。镁光灯射得他眼前发涨,人或许都有过自命不凡的岁月,他也曾雄心勃勃、踌躇满志,坚信大丈夫必要立下一番伟业方不负此生;后来万事蹉跎,他终于认清自己原来平庸。他甚至宽慰自己:美人当绿叶相衬,英雄也需要掌声,不是吗?

当生活充满一场又一场妥协,不断退让之后,人自然会与自己和解。所谓自洽,不过如此。

用点心、喝茶聊天,捱过那些漫长的讲话,文艺汇演的环节总算有些盼头。

奉星如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听见报幕,是白羽生和他夫人的节目。他们今年不唱《天仙配》,倒唱起了更哀清的剧目,女声凄凉的含泣声响起,连奉星如都探头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