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奉星如下班晚了些,路上便接到了柏千乐的电话他问怎么今天这么晚,奉星如看着前面堵车堵出的长龙,也很无奈。挂了电话,他想,柏千乐倒是很记得他们的约定。
那天他们站在花墙后面,年轻人冷着脸,满眼厌厌,他背过身子,是一副拒绝的神态。
奉星如原本憋着话,看他这样冷硬,像猝不及防咽了口冷空气,原本脱口的话咕咚一声随着冷风又堵回肚子里。
还是他先低了头:“千乐”
后生不为所动。奉星如仰头祈盼地望向他,他真的长大了从前在奉星如心里,他还是当年脸颊留着点肉的模样,十五六岁的男孩,光是那两只水津津的杏仁眼就足够活泼讨喜。而当下,奉星如才惊觉他那时可爱淘气的软肉已经踪影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收束的颈线、分明的颌角,没有一寸多余,薄薄的皮肉勒出他精悍的骨相。他的身形湮在光里,奉星如一瞬间恍惚,他忽然看出了柏兰冈的影子。
他再次服软,心头翻滚悲怆而不可言,他叹了气,又唤了一声,千乐。
年轻人终于挪了挪步子,扭过头来面向他。
“我知道你很生气,对不起,千乐,”奉星如抠着竹篱,细小的竹刺扎入他肉里,他恍然不觉,情事被撞破已是难堪,要他当着后辈的面承认,愈发令他无地自容,可是年轻人岿然不动柏千乐垂下眸子俯视他,一定要等他亲口承认那些亏欠,他只好强忍着火辣的耻辱,做小伏低地道歉:“我这几天没办法面对你”
“没办法面对我?”柏千乐出声了,他非常冷淡,用一种自持的冷静残忍地戳破奉星如最后一丝自卫,“那一开始为什么要答应呢,我在楼下等你那么久,你们在楼上被翻红浪,哈。”
他呛着笑了一下,“我算什么东西从十年前我就该知道我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说好结营之后带我去你那边玩,你不告而别;说好常联系,我给你的通信地址写信,邮局告诉我根本送不出去每年我都等着你的信息等你回来看我,年年落空,但是我依然在等。我把你当哥哥当朋友当家人,你什么时候在意过我。”
“总是我在等,我在你后面追,你想停就停,想走就走,什么时候关心过我的感受。”
“你有朋友,有战友,有学生,我算什么,能比得了你心里那些人?我这几天一直在给你机会,可是你连个短信都不肯发,还说不知道怎么面对我我看你也不想见我吧。”
诛心之论也不过如此,奉星如心里像被剜掉了肉一样,只剩冒着血的窟窿,风一过,便牵连出一片钝涩的疼。
他于无声岁月里留下那么多创伤,男孩在默然的死地里替他承受,他竟一无所知。窒息般疼痛之后,愧疚与悔恨潮涌迭起,将他淹没。
柏千乐的话不止诛了他的心他自己也被锋芒所掠,看了眼奉星如,然后别开脸不肯再说话了。
奉星如好几个呼吸后才平复了心潮翻涌的百般滋味,他眼见着柏千乐这副倔犟模样,便知道他一定也不好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从来都是这样。委屈狠了,就背过身子,像只孤独的幼兽独自舔舐伤口。
现在那幼兽长大了,哪怕淌着血,也不肯在人前流露半点脆弱了。
奉星如于心不忍:“千乐对不起,千乐,”后生执拗地不肯拧过身,奉星如心里发苦,他伸手拽了拽柏千乐的袖子,柏千乐依然不愿答应他。奉星如这哪里还顾得上其它他握住了衣袖底下的腕骨,到手掌,吹了半日冷风,两个人的手都有些凉,“千乐,你看看我”
他活了三十几年,什么时候将自己放得那么低,用一种哀怜的态度祈求什么人。柏千乐终于买账了他任他牵着手,他的指骨被奉星如包在手心里,传递来奉星如的体温,他咬了咬牙关,睫毛低垂,盖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他的神色太郁结,奉星如更自责了,他松开手,贴上他的脸,轻轻拂去他眼下半干的点点水痕,柏千乐的视线左放右放,就是不愿看他。他眼头眼尾都泛起血丝,奉星如抚摸他的眼角,抚不开那一圈不祥的红。慢慢地,他的掌心沾惹上温热的水珠。
原来柏千乐真正波动起情绪来如此克制他神色是平静的,眉宇微蹙,睫羽低垂,什么话都不说,泪珠慢慢聚在通红的眼眶里,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
奉星如掌心托着他的泪,那泪珠不是水而是火,每砸落一滴,就在他落满尘埃的心上烫穿又一个血洞。
他们之间没有小孩子了,奉星如更是比他多吃了几年的苦头,心里再多的话也多了都是埋进肚子里。柏千乐这么掉眼泪已经是成年人宣泄情绪的极限很快,他自己平复了,眼泪也就收拢了。
期间,奉星如默默地陪着他,他抬了抬眼,投向奉星如,睫毛上还沾着细碎朦胧的水痕。
“以后不可以不接我的电话。”
“不许丢下我,不告而别。”
“不许留我一个人在家里,跑去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还不告诉我。”
奉星如没有马上答应他的话,柏千乐不催,只是两只眼珠子都紧紧地凝视他。顷刻,奉星如一一应下。
“我在家的时间很少,多陪我。”
“好。”
回到家里,饭桌上没有柏闲璋的身影,片刻之后,柏兰冈接到了他的电话,回来说他们先吃,柏闲璋今晚回不来那么早。
柏千乐问了句为什么,柏兰冈随口应了,他看向柏淑美,说起他最近开会,收到的军部要改制的风声。
柏淑美没什么意外,他透露了自己知道的消息,慢条斯理地喝汤,随后评价道厨房真是越来越敷衍了,今天的菜很一般。
奉星如低头看了看碗里的汤:金黄金黄的,在细腻的白瓷映衬下愈发漂亮,汤里泡着半只蟹壳,上好的大青蟹,挖了蟹黄伴着山泉豆腐和火腿肉炒香,最后放入瑶柱高汤大火冲滚。蟹黄出油,火腿也足够好,煸炒之后两道风物几乎要鲜掉舌头,熔进汤里这已经是外面酒楼几百块一盅的水平了,还叫“一般”吗?
他不引人注目地,讽刺也自嘲地笑了笑。他总算见证了柏家人的锦衣玉食,那十几年前,真是委屈柏淑美了。也难怪柏兰冈很少与他吃饭除了看不上他这个妻子,恐怕他的饭菜也不太能入得了柏二少爷的眼。
他在柏家人的谈话声里,沉默地用完了饭。
等车子泊在门下传来熄火的声音,柏千乐支起耳朵听了听,对奉星如说,大伯回来了。
奉星如听见他的话音,收拢思绪,往楼下下瞥去,果然一道深色的身影从车上下来。
那男人好像有事交代,扶着车门微微低头,对车里的人吩咐,月光落在他肩上,分明是如此遥远的距离,却还能从朦胧画面里显出他如长星般的俊朗。他罩着一件及膝的风衣,大约是很厚实的料子,并不随着他的动作有很大的摆动,贴着他宽厚的肩背变化出些线条的柔和曲度,更显得他气宇轩昂。
他摆了摆手,迈巴赫闪了闪尾灯滑出门廊,他也迈入门内,消失在奉星如的视野之下。
奉星如收回视线,他戴上眼镜,夹着笔改起柏千乐的答案。
许久,门外传来沉稳规矩的敲门声,门把一动,方才奉星如还俯瞰着他的背影出神的男人此刻正在他们眼前,审视般地扫来一眼,奉星如喊了一声大哥,他点了点头。
貌似他今天兴致不错奉星如看着柏闲璋走到他们桌边,拿起批改完的试题看了看,勾起一点笑意,说,可以。
不知道对奉星如还是柏千乐,总之他叮嘱,今晚他跟军部吃饭,收到风声,开了年就要提拔一批新的年轻干部,要柏千乐好好争取。
他放下试题,挑眉问奉星如他们结束了没有,柏千乐抢着说结束了,他看向奉星如,眼里带着浓烈的怀疑。奉星如哭笑不得,他点了点头,只好夹起散乱的文件,认下:“也差不多了,大哥用吧。我们先走了。”
男人弯腰从琴盒里取出琴,止住了他的脚步,他心情不错,语气里带着点愉悦的舒畅:“倒也不是要赶你们走,坐下吧。今晚都辛苦了,听首曲子,放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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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 35
柏千乐扔笔扔得飞快他立刻捧场地鼓掌,柏闲璋挽起袖子,转了转肩胛。他是那种极其适合严肃服装的男人西服、晚礼服、军装、礼服衬衫一裹,领带一勒,扎实的高支羊毛混了各类宝石黄金粉末编出一寸难求的面料,裁成胸省剪线与下摆都流畅垂落的西服,披上他的肩,将他一身丰厚的肉和舒展的骨都收在金贵的面料里。
他解了外套,卸下这一身不近人情的贵重与肃穆,单一件衬衫勒进裤腰,勒出他方正的腰身他不是那种倒三角的身材,他的胯和腰更精壮,一看便知他的核心力量一定十分强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