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终于抬眼看来。
“三个层面,第一,我是军人,他们敢对军人动手,如果我是个普通老百姓,这就是普通刑事,但我军职在身,性质完全不同,无论背后是什么人,我想总不至于没脑子到这个地步,可见他们有恃无恐;第二,不找柏兰冈,也不找柏闲璋甚至柏千乐,专门找我,几个意思?第三,他们在常青动手。谁不知道,常青乃至整个南联邦,都在柏家的军旗之下,是你柏家的地盘。在常青行危险之事,是不是代表你们家折翼后出了疏漏?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
一口气说得口干,奉星如拽过床头的参片水润喉。
他能想到,柏家几位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自然也想得到,这正是柏淑美他们近日来最忧心忡忡的心事奉星如在常青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出事,证明柏家对常青的掌控正在削弱。若那位柏副常委没有被带走,成功入常,今天坐在高台上俯瞰天下的就不是他李林盛李培隆,风光无量的也不是他京兆李。
割肉饲鹰、元气大伤的也不会是常青柏。
这话要说就太深了,即便是他们当家的,也觉得前路阴沉。柏淑美收回俯视庭院的视线,他再一次回避奉星如的问题,转而问道:“为什么回前线?”
他也收到消息。比起柏闲璋的愤怒,他得知时只是一股“果然如此”的怅然。他不了解奉星如,但也不意外他的抉择。柏闲璋与柏千乐都执着于将狼训成狗,最好从此困在家里,招手就匍匐卖乖。但奉星如毕竟不是狗他会暴起杀人,会违抗军令,哪怕丢了全军模范的表彰也要虐杀任务目标、瞒下队员的叛节,这样的鬣狗,焉能甘心臣服?
轮到奉星如避而不答谁都心知肚明,奉星如不甘愿呆在柏家的羽翼之下。柏淑美换了个说辞,“上前线有风险,随时会死。”
“好过活得不明不白。”
“难得糊涂,比起不明不白地苟活,倒是容易死得不清不楚。”
奉星如哂笑,“难得糊涂?柏淑美,你居然也会说这种话。”
“千乐呢,你舍得?”
柏淑美那一对冷灰色的眼珠子紧紧盯着奉星如,仔细审查他每一寸细微的表情,果然在问及柏千乐,他咬肌隆起,下颌紧绷那是正中心怀,柏千乐是奉星如此生无法逃避的命题。“我会跟他谈。他不接受也得接受算我欠他的,这辈子还不完了。”
奉星如还是赤膊很轻松就滑倒下来埋进被褥里,闭眼逐客:“晚了,总之多谢五爷,劳你尊驾忙了一整晚,早点休息吧。”
他拉过被子,隔着丝绸,还能感到那锐利的审视,大概好一会,尖锐的锋芒才撤走,脚步声远去,还体贴地掩上门。
奉星如:怎么没打起来
柏淑美:(正在枯萎
(喜报:老婆宝宝们,大号找回来了,没看过小鸡围脖的欢迎去大号吃番外和小段子饭,八十万春)
第194章 122 中
管家跟在柏兰冈身后上楼,他故意落后几步,偷觑着主人家的脸色,柏兰冈是哪样神情?害他越发地连喘气都小心翼翼了。
百年府邸,毕竟是一个世纪前的遗作,其实内里并不如外头传闻地那样豪奢轩丽外人传说的柏府必然高大堂皇,浓密树影透过巨大的玻璃露台投下碧绿的夏光,或是彩绣辉煌,灯火通明下是轻声慢语衣袂翩跹,夜里可枕着波涛浪潮沉沉睡去。
灯火的确通明但那是因为楼房的结构陈旧,处处狭窄,须得烛火终日映照,才不教人倍感逼仄。百年前的技艺毕竟不能与后世相当,那会子的洋房砖石厚重,窗轩细窄,采光本就有限;又铺满红木护板、黑檀门,地毯也是凝重的深紫,愈发地浓稠沉重。这样的地方,连护墙板的每一寸缝隙里的薄灰都在告诉来客它历史非凡,不会激起人追名逐利的心,只会叫人感到一股天地四处笼罩而来的拘束,连下脚都要轻而更轻。
管家低着头默默停在廊边,他管理这座大宅也有五六年了,他打理过许多名贵的建筑国外某个贵族的庄园,跨国财团名下的顶级酒店,财富榜上大人物们的避世私宅业内闻名后,有人把他的名字递给柏兰冈,柏淑美查过他的生平,柏闲璋看了他的履历,才拍的板。
柏兰冈把他从别的客户手里翘出来,他又尽心服务这个掌握着几乎半个南联邦军事力量的家庭,柏家在他身上花了许多钱。
他知道,但凡有历史的家族,总有它不可告人的秘辛他盯着脚下的地毯,有些磨边,还有没来得及送去清洗和替换他曾经汇报过,那时柏家已陷入危难,家里财源横断,是否应当转风使舵,不再铺张,而是俭省为上?
柏夫人首先否决了削减宅邸用度的提议柏家从前不论何年何月,暮色四合时,阖府上下的灯火接连点亮,千百个房间厅堂照得雪亮,处处鎏金溢彩,山脚下无论车马行人,必定都会感慨万分那是常青山上真正的夜明珠。
柏夫人的理由是,房子大而旧,房间又是数不清的多,人口填不满,便容易滋生魑魅魍魉。开着灯,至少有些人气,她是热闹的人,决受不了黑灯瞎火的冷清。
除此之外,她还说,内里无论如何,外人只看架子。架子不能倒。
后来管家请示柏闲璋,才悟透柏夫人话中之意死掉的老虎,哪怕只剩一副白骨,只要还披着虎皮,也有几分威慑。
如果连这几盏灯都要俭省,甚至不必别人打探上门,但凡长了眼睛的,虚虚一看便知柏家有难。
世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坍塌起来是极容易的有人釜底抽薪,有人落井下石,更甚者趁火打劫火中取栗当一个家族显出泄气的迹象,它离被瓜分也就不远了。
没有永远的朋友,今天花团锦簇,明日便是刀俎鱼肉世家间的斗争更是恨不得你吞了我我吞了你,否则如何壮大家业?有人倒下,就有人受益。柏家不能倒至少每个柏家人都殷切地期望着,可外面的锦绣不能丢,内里空虚了,却怎么办呢?
只好怠慢那些不是第一等紧要的物事,譬如各处木头扶手门板的漆和蜡,院内院外可有可无的熏香,从前时时常买的各色器皿,脚下的地毯换一次地毯,设计花样订做图案,清洗,替换,搬上搬下的人工,铺装的手艺虚虚也要百来万,这钱实不必花。
这些细碎的家务事,谁掌家谁才知晓。管家小黄守在门边,只能靠分心思索家务事,才压得住忧心忡忡他管理柏家也不过五六年,资历尚浅,并不知道柏家的历史里是否也上演过同样的一幕自家人横刀夺爱,兄弟反目成仇。
都说以史为鉴,但是没有这样的历史教他作为一个大家族的管家,该怎么调和风暴。
他鼓了鼓腮帮子,附耳聆听门内的动静可惜檀木门板太厚实,隔音一流,什么都听不见。
他好像听见嗖嗖的风声错觉吗?这可不妙,他上一次知道人的拳头还可以快得破空发出风的嗡鸣,是奉星如挥拳殴打柏闲璋的时候。
他一口气提到胸口,忽然一阵瓷器落地的脆响,过后趋于平静很快,门后泄出光束,管家急忙迎上前,他仔细打量柏兰冈,二少爷虽然面沉如水,好在俊容依旧,美玉无瑕。
破了皮的是拳头,淌着细红的血珠,管家急忙叫人送药来,柏兰冈只瞥了一眼手背,很嫌弃他:“大惊小怪。”
他挥手赶了人,没有多余的交代,便叫车启程赶回营地。
管家无处探听作为主人家的兄弟到底结果如何,他进了柏闲璋的套房,玄关处果然碎了一个粉瓷梅瓶,其余倒算不得狼狈他叫人打扫场面,自己去寻柏闲璋。
男人正坐在他那套坚硬得很的金丝楠木沙发上,背后是靠枕,手下是方垫,面前一盏白玉杯,杯中水里浮沉着毫毛纤细分明的叶柄,是白毫银针。
茶水没有什么水汽,管家一摸杯沿,果然冷了。他亲手收了玉杯交给佣人端下去,叫人再送一泡茶上来。忙了这些事,柏闲璋依然正坐着靠在沙发里,眼皮都没抬。
管家替他找了一套靛蓝绸袍出来,他这才起身,很自然地抬起手,张开胸膛等着管家替他换掉身上的睡袍。
管家趁机衡量,他身上除了奉星如留下的伤势,并未添上新伤,管家那颗怕生怕死的心终于吞回肚子里,他由衷地长舒一气。
“窝囊。”柏闲璋很瞧不起他这副没胆魄的模样,“怕什么,怕我跟老二动手?”
管家单膝跪地抻平睡袍的衣摆,毫不客气告状:“当然啊大少爷!兰冈他看着就来势汹汹,你们要是再出事,我怎么拦得住。”
柏闲璋扭了扭腰结,宽紧合适。他转身往外走,边走边嗤:“放你一百二十个心,他是要打我,我拦住了。只碎了一个瓶子,不至于像白天那样。又不是奉星如。”
“奉星如也不会有第二次。他今天对我是气头上,看来在我面前是忍气吞声,为难他憋了这么久。”
“那大少爷,你和二少爷是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