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顾奉星如矮身坐进奔驰,自己也上了另一边的后座,奉星如钻进车厢里就发现了,这辆奔驰格外不同门是加厚的,玻璃是三重夹层的,整辆车浑厚得非比寻常。柏淑美手底下的人也是人精,文副官注意到奉星如略盯着车门的视线,虽然不过数息,但他已经猜到奉星如的暗想,“是大校的专车,防弹定制的,奉生可以放心。”

原来是柏淑美的座驾,奉星如眼观鼻鼻观心,但不晓得究竟是有心抑或无意,丝丝缕缕的香气从皮革深处游荡而上,探入奉星如的鼻腔里,将他的嗅觉包裹。这气息奉星如更不陌生柏淑美的信息素,曾经留在他身上,那件拢在他肩上厚密沉重的羊毛披风。

文副官拿出手巾,拧开一瓶水浇湿了,放入半湿的手巾,调成制热模式温了一会。他取出来递给奉星如:“敷一敷吧。”

奉星如心知这一定也是柏淑美的不然还能有谁?但他没有拒绝,毕竟文副官一片好意。他接过来,胡乱地往头上按那股信息素的香气愈发浓郁了。简直无孔不入。

“后备箱里有大校的衬衫,换了吧?”

奉星如摇头,贴身衣物就算了。文副官见他不愿,也不强求,只递了瓶水还替他拧松瓶盖,奉星如接过,含了两口,也是温好的。要知道这可是职级比奉星如还高的副官,做这等伺候人的事,竟还如此周全细致。

喝了水,擦了脸,奉星如平息思绪,讲起方才的前情后果。

并不复杂,三两句话便能交代完毕,文副官沉吟,说他知道了,他会把事态向柏淑美转述。他问奉星如有没有考虑的目标,奉星如微微一嗤,摇头:“带085那几年,得罪的人太多。不过我觉得他们不会够胆在我们的地盘上乱来。”

“况且真是他们,在追上我的时候,这颗人头已经爆了,他们不会发善心留着我这条小命跟你们说话。”

文副官同意,他也不认为是奉星如从前的仇家。他们的行事风格,不像是他了解的境外那些沦丧人性的老大,他们可没有那么软弱。多半因为柏家这话他不方便说,奉星如也没说。

大家心知肚明。

回到常青山脚,远远地就有老宅派出来的车子接引。一路畅通驰入内院,管家早已带着人恭候在廊下想必他提前得了主人家命令,只等奉星如一行到来。奉星如的脚刚踩下地砖,管家已带着帮佣簇拥上前:解衣服的,送手巾送鞋的,递水的,端茶的,送药的

把奉星如平安送回柏府,文副官就算完成任务,他也不讲虚礼,奉星如同管家才跟他道了几句辛苦,他水都没喝一口,便回程复命。

奉星如后背挨了一击闷棍,结结实实青紫血肿了一大片,头上也有破口,留了血痂。他脱下滚满了血渍尘土的脏衣服,这副惨样,把上药的女孩子吓一大跳。

“奉哥,我轻点,你痛不痛?”

奉星如不愿矫情,趴着椅背,默默受了,只安慰她,“不痛,你擦吧。”

阿姨送了一盆顶热的药酒鸡蛋上来,并两瓶跌打酒,一只银镯子。她忙着指挥:“等下记得用鸡蛋给奉生滚过,奉生,你忍一下,痛是痛点,消肿很快!”

她交代完毕,风风火火又下楼了。

女孩很听话,都依言照做。她一边为奉星如用毛巾包着镯子和热鸡蛋滚敷,一边同奉星如聊天,分散他的心神不然又烫又痛,太遭罪。窗下传来刹车声,听着似乎不止一辆,随后是纷乱的脚步,说话声。

女孩子蛮高兴,“应该是大少爷他们回来了。”

不多时,便听得极重的踩踏声隔墙响起,是上楼梯的动静。门虚掩着,脚步声径直走开,奉星如没有回头,他听见女孩子问“大少爷”“小黄哥”的招呼,男人应她,话音在奉星如后背交替。

一只有些凉的手落在他背上然后握起热鸡蛋,冷热分明,那凉意更明显。

是女孩子手冷了么?

奉星如诧异地回头,体位受限,他只能勉强扭了扭脖子,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牛皮靴筒。

沿着军装裤腿往上瞧,武装带,金扣军装,领花肩章,然后是那形色靡艳的眉眼,眼下的红痣从未褪色。

男人低着头,因此睫羽轻垂,那一对向来冷淡的眼珠子此刻映满了奉星如,他这样看人,又不声不响,奉星如没有半点防备,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柏淑美。”

奉星如遭不住,就要起身,却被那只发凉的铁掌按下,那只手钳着他赤裸的肩头,把他牢牢地钉在靠椅上。手的主人不嫌脏,从药汤里捡起新的热鸡蛋,往他背上贴。

“别乱动。”

他不问好,不问疼,也不问烫,更不问种种缘由,只是静默地替奉星如滚鸡蛋,敷药酒。

药酒味重也并不优雅芳香,染在柏淑美手上,奉星如倍感怪异与生分也许是他耐不住此时此景此人此际的怪异。

一个还没完,另一个也上来,在奉星如耳边声如洪钟:“星如,就在家里住,不许乱走了。我叫了医生,晚点让他看看。”

大少爷:我就说老婆要在我眼皮底下看着才行。你看我几天不管他,马上出事了

(Ps,药酒煮鸡蛋滚身体,是壮医里的“滚蛋”疗法,具体操作是用鸡血藤雷公藤等药材把鸡蛋煮熟,用一块毛巾,包着剥了壳的热鸡蛋和银镯子/银戒指等银制品,在不舒服的地方滚动。可以治疗发烧感冒,肚子痛,受惊,经痛,跌打损伤等等。滚过的鸡蛋吸收了病气,不能吃的。而且壮医会看蛋黄上的颜色形状,判断是寒是热,还是邪或者毒。壮医就是壮族医学,俺们广西的特色民族医学!骄傲!)(总算说完了,今天壁画是有点太多了

第180章 120中 一

奉星如循声扭头去看他,蓦然撞入一片黑沉的海波里,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不知那是一对什么样的眼睛,严厉的,谴责的,更是怒容深重的真稀奇,柏闲璋这样的男人,当尊严与底线屡遭挑衅,一而再再而三,也会他反而沉下愤懑,隐忍不发。

但他知道,柏闲璋必定已怀恨在心男人要成为男人,首先学会的是憎恨,学会向他所受一切不公与欺辱复仇。更何况是柏闲璋这样的男人居高多年,号令千军,更容不得宵小悖逆。

只一眼,奉星如连忙撇开视线,不敢当此时掠其锋芒。他识时务的臣服大概也是一种温驯,稍稍消解了那男人的心头恨,他的口吻平缓些许:“痛不痛?今天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他们有枪,四个人对你一个,你很危险。他们那枪是张家的一个女婿违规带出来的”

“张让民的女婿?”

柏淑美冷不丁接话,奉星如趴累了,他抬了抬肩膀,随即被那只铁掌又钉牢,热毛巾绞了药酒盖在他肩上,因为热,药味熏得更浓,直往奉星如嘴里扑。那似乎男人睨他一眼,“敷了好散瘀,别动。”

“不是张让民,他们家的堂亲,走了张让民的关系包市政,没拉张让民下马前,他前还揽了明月桥的土方这帮搞矿土的,都黑得很。多年横行霸道,公安,消防,城建,质管这么多部门上下厅局一路绿灯,一定叫他买通了。张家倒是下血本。”

“钱有什么所谓,张让民的面子情罢了。何况他要卖,底下多少人唯恐买不上。”柏淑美话音落地,手里的毛巾由热渐凉,他揭下来扔回盆里。奉星如刚扯了肩膀细微的刺痛从神经末梢闪现,一路汇聚传达到大脑,拉扯得他眉毛眼角都跟着变形。他一边嘶气,另一块热毛巾立刻贴上来。那只手擦过嵴背,不似方才低凉,而是另一片火力雄壮的干热“不行,星如,再忍一忍。敷好了瘀血散的快。”

他的视线如有实质,奉星如感到背后受人窥视般,那两道暗藏锋芒的目光沿着他的背沟从上到下,又从下往上反复梭巡,扎得很。“以前没好好看你怎么伤这么多?没好好养,是不是?”

奉星如咬着牙,寒毛都叫他的眼和手刺得立起来,他妈的,这话叫他怎么应?柏闲璋现在是越发过界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就卖什么暧昧!对他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怕人心还不够揣测的吗?他脸色挂冷,径直起身,绝不向柏闲璋脚下丢哪怕一眼。

好在柏淑美听了这不堪入耳的话也蹙紧眉头,从女孩子手里拿过衣服,递向他,算是解救。他不知道柏淑美剜了眼刀,但柏闲璋此人实在百年城墙修炼成精皮比墙厚,他脸不红心不跳接下了谴责与警告,然后视而不见。

柏淑美叫女孩子带奉星如先下楼,吩咐楼下摆饭,不必等柏兰冈他们。人影都不在墙里了,他才冷声讽道:“当着我的面,是正大光明了?还动手动脚。”

他说的是柏闲璋的那句话,奉星如到底是柏兰冈的房里人,除了年节那回发情期,否则柏闲璋怎么见得到奉星如的皮肉?如今以柏闲璋的举动,他是连遮都不遮了。

“除了老二,别人还有什么意见?”柏闲璋气定神闲,“我看奉星如自己也不敢对我有意见。”

“原来你知道。”

“他再怎么也是我们家的人。”仿佛这个未定的事实必然如他所愿,柏闲璋的口吻比方才轻松多了,甚至带起了一丝足以称作欣悦的笑:“兰冈不争气,我只好替他争气。你两只眼睛,别只顾盯着我,除了那一回,难道我又做什么了?之后我也没动他。既然这么有心,倒不如在兰冈那里用力,看他都在做什么。他现在是恨我了,我当大哥的话,他样样顶着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