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好推的,老大要给,你签了就是。房子算得什么?好在地还算好,你不亏。当他替他们兄弟给你赔礼了。”
柏闲璋也附和:“星如,不要拒绝,这是大哥的心意。老二时运不好扒了个干净,不然他那边不止给你那些。我这个当大哥的,少不得替他补上。这块地,几年来我花了很多心思。我看好它,但给你,我也心甘情愿。要是你怕负担太重,毕竟地皮还在我名下,给你的也只是一栋房子而已。房子总能收了吧?这几年你是很尽心的,没人敢说你不是,你就签吧。”
男人眼珠一转,换了话锋:“还是说,你不愿意签,是对我,对大哥有什么意见?还记恨大哥不好?”
他贯会威逼利诱,奉星如心里那口憋屈又翻了上来,难道他还能当着本尊的面承认,我恨不得跟你柏闲璋势不两立?他又能拿柏闲璋怎样呢,他是豪右甲第的家主,是离将军一步之遥的将星,奉星如又能对他做什么还击?不过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他仅仅是不愿再跟男人有什么牵扯而已,最好山高皇帝远,从此江湖不见。
但两边虎视眈眈,再拒绝就好事做坏了变成他得罪柏闲璋,没必要。左右不过一栋房子,丢着不管,当它死了便是。
他唰唰画下“奉星如”的三字花押,“大少爷言重了。我签,但我不会对它指手画脚的,它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大少爷可以放心。”
男人满意地接过文件,举在眼前欣赏地看了片刻那含章藏法的签名,跟许久之前,柏千乐那张泛黄的考核单上重合了十来年光阴如箭,就在此刻击穿了岁月的轨道,叫柏闲璋心里忽然惊动,果然因缘际会,自有天道。
奉星如猜不到男人为何透出不明显的喜色,只听他一拍文件留在几案上,教佣人们收拾去。柏淑美的副官来接,他亲自起身,要送柏淑美出门。
奉星如也跟在他们后面,听他发话:“我先带星如过去,你得了空就去那边。下午我叫人把菜送过去,千乐回来了就开饭。至于老二”
他安排得一是一二是二,由不得奉星如插进去说个不字。
男人回过头来,很有一股春风得意:“星如,不想看看你的新地盘?”
老大:老婆天生注定要当我们家老婆!(半夜笑醒
第174章 117 下
奉星如毫无喜获新居的喜气。
春风畅快的反而是车厢里的柏闲璋男人甚至用后座的娱乐系统点了几首曲子,豪车的静谧性自然一绝,与它的身价十分相称;音响也必定上乘,弦乐管乐清晰、柔和、深重地在奉星如耳边高低起伏,每一声都是金钱的叮铃。
但奉星如实在与这金钱的高雅无缘。他余光里瞥见男人甚至在应和节奏,指尖敲打着膝头;而奉星如自己只听得一脑门官司。本就稀薄的空气越发稀薄,忍耐了好片刻,奉星如忍无可忍。他降下车窗,让并不凉快的路边风略吹一吹。
“晕车?”
柏闲璋仿佛很诧异,毕竟都是泥潭里滚出来的,没听说过哪个当兵的会晕车,何况奉星如看着也不像那一记威武的拳风后,柏闲璋不再怀疑他档案里085如何臭名昭着。奉星如眼光一撇,“有点闷。”
一听便是鬼话。柏闲璋眼珠轻轻一瞥,没有揭破。奉星如知道他知道想必男人也知道他知道,但他们中间横着一些模糊的东西,或许是一条波澜未平的长河,彼此都在岸边驻足观望。
奉星如于是看着窗外的景致人烟愈远,树色愈深。男人摊开地形图尽管有了平板、电容笔之类的科技文明之光,但他还用着油墨印刷的地图、万宝龙镶着白钻的钢笔,钟情红宝石机芯的机械手表,深棕深蓝色头层牛皮、甚至马毛皮的笔记本。这是什么复古情怀的作派么?奉星如不知道,但他很早便从这些不会在他身上映射的枝节里领悟:他和柏闲璋,从来不是可以一道喝下午茶的人。
从来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星如,别墅在这里。”柏闲璋那镶了钻的笔帽头稍稍一点,钢笔足够重,便在油墨彩印的纸页上压出一块折痕反光的印子。“608路口岔下去,四十公里,我们那块地留得很好。”
奉星如只好侧脸回来,专心看地图。于是听他对着册子一块块圈画,此地如何,彼处如何,水过鸭背,听了便罢。
果真是远郊
奉星如下了车,浓郁的泥腥裹着森冷水汽袭来,倒是将他肺里那些浊气一扫。迈巴赫直开到别墅门廊下,光亮的浓黑车漆倒影着斑驳树荫,由不太明亮的天光映入奉星如眼里,也是一副令人驻足瞠目的景致
落叶满地,漆黑厚重的豪车,锃亮的车漆,交错摇晃的树影,还有因风雨侵蚀发了黄的半旧白色行宫这行宫不知是疏于打理,还是主人家刻意为之,此刻蔓生着各色藤芜,绿的,黄的,灰黑的,嫩芽有,枯枝败叶亦有,缠在黄迹斑斑的雕刻石柱上,竟成就出一份古旧深重、久无人迹的荒芜盛景。
看奉星如驻足停留,柏闲璋不仅不为这不应出现在富贵风流处的荒芜感到羞愧,他反而以欣赏的眼光停下脚步:“特意留的,春天抽条是风景,秋天黄了叶子也是风景。”
奉星如点点头,“很特别。”
“待会再进去,先带你转转。”
柏闲璋回身对司机一点头,便领在前,往树荫深处迈步。
他显然是来了许多次,对此地种种变化了然于心偶尔拍拍腹围粗壮的古树,拾起腐坏的菌伞,向奉星如指出那些野物出没的踪迹后者奉星如倒有资格说话,毕竟早年在085也执行过不少野地任务。倒是柏闲璋养尊日久,还保持着敏锐的眼力和野外的经验,倒是在奉星如意料之外他刻意落在柏闲璋身后,往那个很轩昂的背影多看了两眼,暗自稀奇。
林子里时不时横伸着树干树根,加上丛乱的荆棘灌木、杂草枯枝,很难像在柏油路上那样闲庭信步。即便是柏闲璋,也免不了深一脚浅一脚的狼狈。甚至因为发汗,他袖子都卷到了肘上,肌肉丰硕、毛发也重的小臂,还有他惯爱的劳力士
反射日光的表盘令他的手臂愈发惹眼,仿佛可以力扛千钧。奉星如很知道它的份量如何禁锢自己,难以脱逃。这也正是他始终落后的缘故,有过肉体上最亲密也最糟糕的关系,无论如何他都该站在河的对岸。
只怕河滩太浅,寒冷的河水不经意间就漫过足背。
他往水潭对面遥指,说着什么,奉星如展眼眺望,顾不上听。听了也记不住这许多。男人仿佛看透他心不在焉,停下话音,忽然反问:“有水有地,做个高尔夫场,怎么样,星如?”
奉星如能怎么样?他依然是那句话,“你们的规划当然是很好的。”
但柏闲璋不再容许他抽离在外。他先是叹气:“星如,怎么听你一句真心话这么难?”
随后话锋一转,严厉起来:“星如,你还记恨我是不是?!所以哪怕我把别墅给你,带你来到这里,踩在土地上,亲眼看这些花草树木,你也没有触动。当然,毕竟是我的心血,以前也没带你来过,我理解。既然归了你,你也有份了,不管喜不喜欢,都可以讲话,投入感情。你老实说,刚刚我讲的那些计划,你到底怎么想?”
他剑指凌空一点,“你很不赞同,是不是,星如?大哥连心血都挖给你了,还不能听你两句真心话吗?”
奉星如挪开视线,落在水面上降落的白色水鸟。萋萋芳草,泠泠深潭,已自成一副天地。
氤氲薄雾裹着湿润冷空,奉星如显然是顺天应地、清静无为那一派“我只是觉得可惜。常青不缺球场,大少爷你也不缺风水宝地。但是这样的湖景森林,改了就再也没有了。”
真正听到他的心里话,柏闲璋却不作声了不同意也不反对,奉星如便知道了,恐怕自己的话不中听,不合这些大人物的心意。
果然,听得男人说:“也有道理。”
这便是不认可的意思。奉星如闭上眼深深吐气,难以言喻的疲惫泼来,跟这些坐在中军帐里发号施令惯了的上位者说话,心机重重,永远教人厌烦与疲倦他们要的从来不是忠心进谏,嘴上要你表态,实则只听顺他心意的马屁。实话实说,自己算老几?
奉星如别过脸,看那只水鸟梳洗完毕,掠过荻花芦苇飞走:“随口一说而已,我的考虑不成熟,也不值得怎么样。”
他回身撤步,“还有吗?走半天了,没有的话就回去吧。”
回别墅的路上,空气愈发冷落。
柏闲璋在前头,耳尖却抓着身后梭梭的脚步声他微微向后斜乜,那人只顾埋头赶路,左一脚跨过脚下的横枝、右一脚迈过石块凹陷。也不曾抬眼看看前路,即便看,也不往自己这边落下一眼。
他不作声,奉星如便当真“莫开尊口”。
他心底微微一叹,若是老二在此,势必又要赌气当了大哥几十年,多少也能摸一摸弟弟的脾气。这样一想,仿佛他自己倒失去了赌气的必要,于是刚起的那点郁火浮在半空,没跟没据,只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