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有宫女来报:“瑞主子和晴主子来了。”片刻又有人禀:“芳主子在外面请求见主子。”
如此接二连三,不一会儿,屋子里便黑压压站满了人,盖因莲真与冰轮关系亲密,多年执掌后宫,如今出了此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慌乱之下,第一个便想到她。莲真深知其意,见各人神色惊惶,知自己此时绝不能乱,强自镇定下来,道:“诸位姐妹,我同你们一样,此前对此事毫不知情,但我想皇上既是禅位,继位之人对后宫应能做到以礼相待,大家也不必过于担心。”
“妹妹说的是。”晴太妃面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襄王是太后的弟弟,他既登基,必不至于作践前朝的太妃,太后也必能为我们作主。”
言语仍充满试探之意,莲真心下极是无奈,冰轮从头到尾,并无只言片语透露,更别提怎样安置后宫诸人了,眼见众人听了晴太妃的话,都望着自己,连苏蕴的脸上都充满渴盼期待,她虽不愿她们失望,但一来给不了任何有力的安慰承诺,二来自己此时也六神无主,实在没有余力应付其他人。便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多想无益,依妹妹拙见,我们与其在这着急,还不如各自回自己宫里,如往常一般,下棋品茶,酌酒赏花,相信各位姐妹都是受得起大富大贵,也经得住大风大浪之人,无论有什么事情在前面等着,尽量泰然处之,可不要叫人小瞧了我们。”
这分明是下了逐客令了,众人无法,只得一一散去。宝贞送完客人回来,忧心忡忡的道:“这。。。。。。这突然就变天了,主子,我们以后要怎么办啊?我们不能呆在这撷芳宫了罢?那我们会去哪里?”
横波忙瞅她一眼:“主子才将各宫主子打发走,你倒好,又来问了。”
宝贞只得闭嘴,莲真叹了口气,语气疲倦:“等下若还是有人来,无论你们找什么样的理由,一律打发了去。”
横波忙答应着,莲真头隐隐作痛,吩咐道:“你们两个也出去罢,我想一个人静静呆一会儿。”
横波和宝贞对望了一眼,轻声道:“是。”
冰轮仍暂居崇德宫,宗煦退位,霍凛登基,她都未曾露面,但许多事情霍凛都会过来与她商议,听取她的意见。
霍凛既取大燕天下而代之,当了皇帝,近日便密切关注京中及各州动向,见朝野尚算平静,并没有出现公然反对的声音,自是十分喜悦,只是心中还悬着一桩事情,犹疑未决,这日晚间,又来见冰轮,高贤一望他的神情,便知趣退下,自己亲自去殿外守候。
霍凛喝了一口茶,道:“姐姐,如今诸事初定,我想明日下旨建造太庙,追谥高祖、曾祖及祖父为皇帝,可是对于他,我实是有点难以处置。”
他内心深恨霍牧,多年隐忍,霍牧被软禁后,他便不再称之为父,跟冰轮说话,总是以“他”代替。
冰轮道:“你不想封他为太上皇?”
“是。”霍凛眼里闪过一丝阴霾:“对我来说,他不配为父,我不想尊他为太上皇,也不想尽人子之道晨昏定省,我这辈子也不想再与他相见。”
冰轮道:“那你就按自己的意思做罢,只是还是得在宫中指定一所宫殿给他,作为他颐养天年之所。”眼神微冷,轻声道:“你不想见他,我到时候,可还是得去见他一面。”
霍凛见她赞同自己,也没有心思去体会她另一句话的意思,趁机又道:“还有一件事,我特来与姐姐商量。”
冰轮问道:“什么事?”
霍凛看了看她,言语间却突然有些吞吞吐吐起来:“我想追封太太为皇后。”
大燕王朝嫡庶分明,嫡子身份极其贵重,庶子不但没有继承权,而且要绝对听命于嫡长子。霍凛的生母,原是霍牧的手下当年敬献给他的一名舞姬,只在营帐中跟霍牧过了两夜,后来便怀了身孕,霍牧意外之余,还是将她带回了京城,但直至霍凛出生,也没给她任何名分,自始至终,她只是府中一名侍婢,正经连妾室都不是。因此霍凛不但是庶子,比一般的庶子身份还要低微,他在将军府的处境十分尴尬,名义上交给冰轮的母亲抚养,但为傅氏和霍淞兄弟所忌,不被允许叫出“母亲”两字,而他的生母又只是仆人身份,无法把他当儿子对待。小时候,霍牧从来不正眼看他,霍淞和霍泽更不把他当兄弟,肆无忌惮的欺负他,拿他的出身羞辱他。他一生为庶子身份所累,年长后纵然独当一面,立下军功无数,心中阴影却是挥之不去,现在当了皇帝,从内心来讲,还是羞于追封生母,冰轮母亲是霍牧原配,出身显贵,在世时也一直疼他,他思虑再三,下决心从此要认她为生母,以抬高自己出身。
冰轮是何等样人,一见他神色,已知他的意思,霍凛还怕冰轮不明白,又补了一句:“只追封太太一人。”
“那很好啊,也不枉母亲疼你一场。”冰轮淡淡一笑,忽又皱了眉:“只是你都不封他为太上皇,又如何追封母亲?”
霍凛道:“等他死了,我自然也会追封他为皇帝的,这件事相信没人敢多置嘴的。”
他心中石头放下,轻松不少,面上逐渐露出笑容,跟冰轮喝茶闲聊了一会,方起身回长乐宫。高贤进来,一边看着宫女们收拾茶杯糕点,一边暗自思量,慢慢挨近冰轮,道:“主子,后宫这两日日人心惶惶,还不知道宸主子怎么样了。”
冰轮默然,过得片刻,轻声道:“我明日过去看看。”
暖阁里山茶、牡丹仍灼灼盛放,犹如春景,可是气氛冷冷清清,比往常来时是大相迥异了。
莲真泥雕木塑一般,坐在那里一动未动,恍若不觉有人进来,冰轮站立片刻,叹道:“我实在不知要怎么跟你说这件事。”
“所以你就什么也不说?”她脸色苍白如冷月,声音轻得像是呓语:“为什么?”
冰轮道:“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能放下权力,跟你好好过日子么?如今我总是放下了。”
“为什么?”莲真仍是轻声重复,目光终于移到她的脸上:“你不是已经为她报了仇了吗?”
冰轮心里一震,道:“你。。。。。。”随即紧紧闭住了嘴巴。
“她死得的确很冤,也的确很惨,你一心要为她报仇,绝没有人会说你不应该。”莲真的身子开始轻轻发抖,沙哑着嗓子道:“可是她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为什么要伤及累及那么多无辜的人?你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锋利的刀刃,慢慢划过她的心脏,冰轮一言不发,可是眼神却渐渐变得阴沉。
“我做很多事情,都不为着自己快不快活,只为着自己想不想做。”她说着她从前说过的话,凄然道:“你想做的,无非是报仇,无非是杀人,自然没有快乐可言,这就是你人生的唯一目的,这就是你生命的全部意义,是不是?” 她身子抖得更厉害,眼中终于流下泪来:“你一心一意只想着这件事,你有没有替其他人想过?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是不是要拿天下人都替她陪葬了,你才会甘心?!”
冰轮抿着嘴唇,忍耐良久,道:“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件事。”
莲真珠泪莹然:“我以为你仅仅只是想报仇,没想到你联合你弟弟,竟然还要夺了煦儿的天下。”
“夺他的天下?他家的天下当初是怎么来的?不也是从别人家手里抢的吗?天下无谓正统,强者居之,弱者失之,自古以来不都如此吗?!”冰轮忍无可忍,出言反驳,但见她心伤魂失的样子,又不禁心疼,想了想,语气和软下来:“莲真,你以为我带你去朝阳门,只是为了哄你开心吗?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白,很多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对错,没有什么好坏,唯有输和赢两字。”
她慢慢走到她身边,伸手抚摸她的秀发,柔声道:“从今而后,我们都是真正的自由身了,你想过的生活,都能变为现实,我会陪伴在你左右,从早到晚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莲真像是没听到她的话,木然道:“煦儿现在在哪里?”
冰轮神色微微一僵,语气从容如常:“他被降为鲁王,已经搬入鲁王府了。”
莲真抬起头,眼睛紧紧盯着她:“也好,做个闲散王爷,安享一世荣华富贵,那也不错,对不对?”她知道自汉魏之后,禅让之君无一善终,心中已深深为宗煦忧心恐惧,故有此一问。
冰轮不愿意正面回答,淡淡的道:“那是他的事情。”
“新帝登基,我们这些人自然很快要搬出皇宫。”莲真缓缓的道:“我不放心煦儿,想搬去他那里照顾他。”
“不。”冰轮一怔,语气不容置疑:“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你只能跟我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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