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1 / 1)

现在等级上来了,御史挑刺不能叫参劾了,只能算进谏。

沐元瑜很无所谓地道:“母妃,哪个背后无人说呢,叫他们说说好了,我们大量些,不去理他们就行。”

滇宁王妃皱眉:“若是原来还罢了,你如今身份不一样,再叫御史说着,恐怕声名不好吧?你少来些就是了,我这里住着,还能缺什么不成。”

“缺我和宁宁啊。”沐元瑜笑嘻嘻地道,“母妃别担心,我心里有数。那些御史的本职就是监察进谏,我听了这一桩,他们并不会见好就收,转眼又能找出别的来谏我,横竖都是被谏,不如冲着这一桩也罢了。我出宫只为探望母妃,孝道是天下至理,他们就算能拿君臣分界压我,终究也说不了太狠的话,由他们说去罢。”

这哪里能够说服滇宁王妃,她的神色还更忧心了有这么成天被谏的皇后吗?这多不体面哪,皇家能允许?

沐元瑜镇定地挥挥手,下人们都挥退出去,连宁宁都不叫留宁宁是个小话痨,很能学舌。才小声道:“母妃,我们关起门说句实话,我这么干,也是给皇上分担火力呢,让一部分御史来找我的事,皇上那边就消停一点了。”

滇宁王妃:“……啊?”

这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而且,这是怎么个意思皇帝也成天被谏?

这是怎样一对帝后啊!

她不通政事,但听说过太上皇在位时名声很好的,朱谨深看上去也不是个昏君模样,在云南守城那一阵极靠谱的,怎么做了皇帝,反而混到这步田地了?

“名声好,可是过得辛苦啊。”沐元瑜小声跟她说帝家的八卦,“你看老皇爷,沈皇后那么心眼不正的女人,他本身也不喜欢,就是不想废后名声不好,加上担心臣子们的阻力,硬忍了这么多年,临退位了才想开了,何苦哦。”

“臣子们都想帝王家为天下楷模,真要到他们满意闭嘴的地步,我和皇上也快成了庙里的菩萨了,这一辈子有什么意思,皇上绝不会愿意照他们的意思活的,我也不愿意,我们这是志同道合,我要是一门心思奔着贤后去,好嘛,皇上天天收一堆谏言,我收一堆赞美,母妃,你觉得这对头吗?”

滇宁王妃不觉点头:“好像,不那么妥当”

“是很不妥当。”沐元瑜道,“母妃,你想,我该怎么做那些御史才能改口夸我呢?只有也学他们去进谏皇上,那好了,皇上听他们的啰嗦还不够,回来还得听我的,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滇宁王妃这回点头点到一半止住:“不对,皇上为什么就总要把被谏?就不能也收一堆赞美吗?我瞧他话虽不多,行事是不错的。”

她习惯了沐元瑜说话有时候简单古怪但明确的风,不觉也被带偏了一点。

“母妃,”沐元瑜靠到她耳朵边上,声音更压低了,“那就要请您想想,皇上登基不满一年,就万事妥帖,朝野上下山呼圣明,明君贤臣,如风云际会退居在西苑的老皇爷,心里是个什么感受呢?”

滇宁王妃想说选定的继承人这样卓越,太上皇当然应当欣慰放心才是,但不知为何,她这句话却是说不出来,心里只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没有怎么接触过外务,但毕竟是郡王妃的尊位,眼界比一般妇人还是高太多了。

对这个局面,太上皇会欣慰,会放心,但同时,恐怕也会不可避免地感觉到失落。

因为没有哪个臣子在歌颂新皇的时候,还会再记得去捧一捧太上皇,这不是所有的臣子们都喜新忘旧,而是怎么捧呢?太上皇已经退出了权力中心,不再沾手政事,不做事,那就没有由头可说,总不能说他荣养得气色很好吧?

人走茶凉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由此而来的门庭冷落是必然的,帝王都不例外。

曾立在权力顶峰的人,叫他短时间内接受这个落差不现实且违背人性,朱谨深越圣明风光,越显得他这个太上皇是被遗忘在西苑的老人。

太上皇带宁宁云云两个带得很乐不错,但他心中曾有天下,如今天下远去,两个小儿孙填不满这个空档,他毕竟不是真的只会含饴弄孙的寻常老人。

“母妃不知道,现在三天两头有老臣去西苑找老皇爷抱怨皇上,老皇爷当然并不向着他们,只说皇上现在是万乘之君,凡事都该听皇上的处置。还训斥老臣们不听话,仗着当年的君臣情分总来啰嗦可是终究,他没有不许老臣们去找他啊。”

滇宁王妃心里沁凉。

沐元瑜微笑道:“母妃明白了吗?皇上一是性子本来如此,二是哄着老皇爷玩呢。”

滇宁王妃恍悟之余,心下又更不踏实了:“照你这么说,莫不成还要生出一场大事故?”

“那不会。”沐元瑜确定地摇头,“老皇爷要面子,干不出出尔反尔的事,再者,也不是真有什么矛盾,只是老人年纪大了,多少有些反而任性起来,像宁宁似的,成了个老小孩,哄哄就好了。老皇爷现在听见老臣说皇上毛手毛脚,不如他在位时英明神武肯纳谏,心里一得意,就好了。”

滇宁王妃一边听一边琢磨着,只觉其中许多耐人寻味之处,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所以,你与皇上不那么得臣子的心,反倒是件好事了?”

沐元瑜笑道:“可以这么说。往后日子长着,我们不着急,母妃也不要担心,您这么远上京来,不就是为着看我?您只管自在着,什么也不必操心。其实现在也都挺好的,不然,我又不傻,还非得跟御史们对着干不成,我请您进宫坐坐也是一样么。”

滇宁王妃听见她这么说,方放心下来,道:“你有数就好”想了片刻,又悄悄道,“皇上这种心事也跟你说?”

“那倒没有,是我猜的。这个话,嗯,很难说的。”

这样人心幽微乃至于有诛心之处,领悟不到的不如当个真傻子,悟到了的,也只做个心照不宣,顺其自然最好,若刻意为之,不论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滇宁王妃端起茶盏喝口茶润了润喉,从前滇宁王外头的事她插手不上,如今她觉着,这个滇宁王一手养出来的女儿身上的外务她好像也插手不了,那么,她还是过问过问她擅长的好了。

“如今皇上还都往你宫里去吗?”

这种闲聊没什么要保密的,沐元瑜恢复了正常音量,挺懵地道:“不然他去哪?”

滇宁王妃听了甚是满意,又觉得女儿在内务上还是略傻,道:“你也不要太放心了,该留神的,还是要留神。”

她说着有点怅然,仍是微嫌朱谨深的身份,这要是变了心,都不能去揍他一顿,多吃亏啊。

沐元瑜这下听懂了,笑了:“母妃,真要有那么一天,也没什么,我不敢保证他会一直对我这么好,但至少,不会对我太坏,这差不多就够了。”

滇宁王妃不悦:“哪里够?”

“母妃,你想开点么,你想,皇上现在是最英俊最好看的时候了你没有见过他前些年的时候,其实那时候也招人得很,这些年都是我的,我不吃亏哪。再过个十几二十年,万一他变了心了,喜欢了别人,我我也还是生气得很!”

沐元瑜的声音一下激昂起来。

跟着,宁宁脆亮地嗓门就在屋门处响起来:“父皇,你来接我啦!”

“……”

沐元瑜镇定地把眼神从变了脸色的滇宁王妃面上移开,转头往外望。

果然,穿着玄色常服的朱谨深不知何时到的,正把扑到他腿上的肉团子抱起来。

这还没完,宁宁第二波高兴的叫声响起来:“皇祖父,祖父!”

居然太上皇也来了。

大概这阵子沐元瑜常把宁宁拐到宫外来玩,太上皇没有孙子陪,不满意了,见朱谨深要过来沐家老宅,就跟着一道来要孙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