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袭人就赶紧来打圆场,袭人就说了,大意是哎呀你别见怪,我们这爷就这样,上次宝姑娘来也是说了一些这样的话,结果他咳了一声,拿起脚就走了那次贾宝玉倒没有轰薛宝钗,他是自己转身就走了给了薛宝钗一个大败兴,大难堪。结果,薛宝钗怎么样呢?虽然薛宝钗很堵心,但当时也没有马上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当时就羞得脸通红,再往下说吧不能够,不说也不是。袭人,以她那个水平,她就是琢磨着怎么让贾宝玉能娶一个对她有利的正妻,她怎么能够稳稳地当贾宝玉除了正妻以外的第一号小老婆,真提高到意识形态方面、价值取向方面,她的见识就很肤浅,她闹不太清薛宝钗、林黛玉、贾宝玉他们之间在高层次问题上是一些什么分歧,所以,就根据她自己的心理逻辑,就说,亏得当时是宝姑娘,要是林姑娘遇见贾宝玉这么着对待她,早不知道闹成什么样了。这个时候,是由贾宝玉来提醒袭人,宝玉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不曾?若他也说这些混账话,我早和他生分了。”生分了就是疏远了,本来很亲密,但是因为某一个事态出现以后就疏远了。当然,史湘云和袭人她们都不理解贾宝玉的那种厌恶、抵制仕途经济的思想,就都说,难道这是混账话吗?

这一段描写,表面上看起来是写在怡红院这样一个空间里面,贾宝玉和史湘云、袭人之间的一些心理的、言语的冲突。但是,我认为是写薛宝钗,是巧妙的侧写。实际上,这段故事主要想传递给读者的,是关于贾宝玉和薛宝钗之间存在着严重的思想分歧,并难以调合这样一个信息。

写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除了正写、侧写以外,还有明写、暗写。什么叫明写?明写就是作为作者,我甚至不安排一段故事,不设置一个场景,不出现一组人物,不是通过场景中的人物冲撞构成一段故事,而是直截了当地把话挑明了说,明明白白地写出来。关于贾宝玉和薛宝钗之间的思想分歧、价值取向的严重冲突,曹雪芹他有一段明写,是在第三十六回。第三十六回那时候,贾宝玉不但挨完他父亲的暴打,而且已经养好了棒创。贾母疼爱他到了一个很荒唐的地步,就派人去跟贾政说,以后不要再让贾宝玉去见你了,不要再让他到你跟前去汇报功课了,也别让他见客人了,上次打重了,他受惊了,现在要静养。这样,贾宝玉就非常高兴,就完全解脱了,完全自由了,不受他父亲那一套的束缚了。但是,这个时候就有一段明写,这段文字还不短,说:“或如宝钗辈,有时见机导劝,反生起气来,只说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的女儿,也学的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这总是前人无故生事,立言谏词,原为导后世的须眉浊物,不想闺阁中亦有此风也,真真有负天地毓秀钟灵之德。因此祸延古人,除四书外,竟将别的书焚了。”大家想一想,这段明写为什么出现在这个地方?可以回忆一下我上两讲给你说的,薛宝钗当然原来就是这样一种思想,可是她和宝玉之间的矛盾冲突原来没有这么严重,为什么?她跟着哥哥和母亲,从南京到北京,目的很明确,她是候选来了,她希望通过参与宫廷选秀,能到皇帝的身边;即使到不了皇帝身边,还可以到王爷府,王子身边;再不济,起码可以到公主、郡主身边。总之,要进入一个更高的社会层次,到那儿去发展。虽然有和尚说了,她戴金锁,今后会嫁给一个有玉的男子,但是这个有玉的,最早她的内心目标还不一定是贾宝玉。因为从皇帝起到那些王爷都有玉,不一定是通灵宝玉,也不一定成天戴在脖子上头,但是,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些人都是玉之拥有者,她的心是很高的。

在上两讲,我就跟你分析出来了,得出我个人的一个结论,就是她参加选秀失利了,她被淘汰了,没选上。在没选上的情况下,贾元春就采取了一个补救的措施,在颁赐端午节节礼的时候,有一个特殊的安排,让她和贾宝玉所得的份额完全一样,而且其中还有存在明显指婚意向的红麝串。当时因为她参加选秀刚刚被淘汰,挺心灰意冷的,面对这样带有指婚含义的颁赐,她越发觉得没意思起来。可是冷静之后一想,她今后的指望就是贾宝玉,就是这个戴玉的公子。何况她的母亲、姨妈也一再营造一个舆论,那就是命定的“金玉姻缘”。

但是,薛宝钗她又是一个很有思想的人,贾宝玉作为一个贵族公子,模样不消说了,家庭根基不消说了,但是贾宝玉却不知读书上进,不懂仕途经济。薛宝钗觉得,我今后既然是指着贾宝玉了,贾宝玉别的方面都很好,就是这方面不行,所以,在贾宝玉养好棒创之后,甚至于都用不着再去见贾政了,贾政都没有教训他的机会了,她却要站出来劝导贾宝玉。曹雪芹在这儿干脆就明写,这俩人在生活目标的价值取向上,严重冲突,没有调和的余地。那么,关于这一点,曹雪芹他除了明写以外,有没有暗写呢?当然有。第三十四回,贾宝玉被父亲暴打之后,在怡红院养伤,薛宝钗来看望贾宝玉。她当时怎么说的呀? 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

这个“人”就指的她自己,就是说,你看我老劝你,你早听我一句的话,你何至于有这么个下场呢?究竟薛宝钗她那“一句话”是什么话,作者点到为止,没有接着写薛宝钗说出什么话,或者回顾她原来说过什么什么话,而是让你自己去展开想象,这就是一个暗写,使读者意识到,薛宝钗跟贾宝玉之间存在一种劝导和反劝导的很麻烦的关系。

薛宝钗对贾宝玉是这样一个态度,她希望贾宝玉读书上进,重视仕途经济,日后在社会上也能够为官做宰,能够富贵发达,这样,她的生存当然就有保证了。但是,贾宝玉非常直白地反驳她,乃至于干脆无声地抗议,咳一声扭身就走。这些我们都看清楚了。那么,有一个问题我们也必须把它弄明白,就是薛宝钗和贾宝玉之间,有没有一种相互的吸引力?特别是从薛宝钗的角度,说白了,抛开这一切,她爱不爱贾宝玉?就是说,即便贾宝玉这些都改不了,她爱不爱这个人?对于这一点,作者也是很用心地来写的。

我读《红楼梦》,我的心得是,薛宝钗她是真爱贾宝玉的。她爱,即便贾宝玉有这些她认为很荒唐的表现,即便她的劝导无效她自己认为是种瓜种豆,收获的却是蒺藜她还是爱贾宝玉。在前八十回里,起码有两个情节,突出地表现她对贾宝玉这种超出意识形态、超出思想分歧、超出价值取向、男女之间的真实的情爱。

第一次,她流露出她对贾宝玉的爱,就是在贾宝玉挨打以后,她去探视贾宝玉。这个地方写得非常好。你要注意曹雪芹如何描写她的肢体语言。她到怡红院看望贾宝玉,当时是一个什么样的姿态呢?她手里托着一丸药。见了贾宝玉以后,薛宝钗一共只说了短短的几句话,这几句话曹雪芹写得非常好,是第一个层次、第二个层次、第三个层次,发展着来写的。

第一个层次,还是一个意识形态的、观念的层次,就是刚才我引用的:“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就在说这半句话的几秒钟里,占据她思维主导的,还是一个思想上的分歧,就是你看你,去结交戏子蒋玉菡,去做这些荒唐的事情,结果,因为你自己不务正业,所以导致这样一个不好的结果。但是,很快地,她的心理和她的情感就转化到另外一个层次,这个层次就超出了意识形态,超出了道德批判,超出了价值取向。她就说:“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便是我们看着心里也??”

她又说不下去了。这是一个什么层次啊?这就是抛开了政治、经济、意识形态那些东西,人与人作为朴素的生命存在之间的一种情感层次。她先引用了老太太、太太她们的心疼,然后意思就是说我们看着也心疼。当然这个话说得太急了,因为以她那样一个遵守封建道德规范的女子,她不应该把自己和老太太、太太并列,从封建伦常秩序来说她算老几啊?一个是人家的祖母,一个是人家的母亲,您呢?您是媳妇?您是姐姐?虽然叫你姐姐,其实只是一个表姐。所以,这样的话她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她觉得有点害臊了。

然后,就到了第三个层次,完全是爱情层次。情感层次当中最重要的一个层次,就是爱情,就是一个青年女子对一个青年公子的百分之百的情爱,这个时候就尽在不言中了。她没有用语言来表达,而是用她的肢体动作来表达。是一个什么动作呢?书里写得很明确,她自己觉得自己说话太急,有点后悔,就红了脸低了头,就咽着没有继续往下说,于是她就低头只管弄裙带。那个社会的那种小姐,裙子是有很长的裙带的,系上以后还会飘拂下很长的一截儿,薛宝钗在那个时候就低下头红了脸弄裙带,这个肢体语言所表达的就是爱情。贾宝玉当时就意识到了。贾宝玉虽然在思想上跟她有分歧,在封建伦常秩序上也没有把她看做是一个重要的角色,没有娶她为正妻的想法贾宝玉心目中未来的正妻非林黛玉莫属但是,“宝玉听得这话如此亲切稠密,竟大有深意,忽见他又咽住,不往下说,红了脸,低头只管弄裙带,那一种娇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觉心中大畅,将疼痛早已丢在九霄云外。”书中通过这样一个场景,写了薛宝钗对贾宝玉的情爱,在那一刹那,她忘记了跟贾宝玉的思想分歧,她也不顾只是一个表姐这种身份了,她就在他的卧榻边,站住,低了头,红了脸,默默地去弄那个裙带。曹雪芹写得非常的生动,非常的优美,这是非常美丽的一个情爱画面。

在前八十回里,还有没有正写薛宝钗爱贾宝玉的场面呢?有的,写得比这一场要更细腻。

那是在三十六回。这个时候,贾宝玉棒创也养得差不多了,基本上已经康复了。那天中午,本来是在王夫人的屋子里头大家聚会,薛宝钗在,林黛玉在,王熙凤在,一些主要人物都在,大家吃西瓜。接近中午吃完西瓜,大家就应该歇午觉了。可是,薛宝钗就觉得她有一种生命的原始推动力在驱使她,本来这是一个生活起居最规矩的女子,可是那天中午她就不想睡午觉。于是,出了王夫人的院子以后,她就约着林黛玉说咱们干脆到藕香榭去。藕香榭是谁住的地方啊?是惜春住的地方。惜春这个人有什么特长啊?会画画。到藕香榭可以去看看惜春的画。宝钗就试探地问黛玉,要不咱们到藕香榭啊?结果林黛玉怎么着?林黛玉她很娇气,她说要洗澡,薛宝钗就请林黛玉自便,她就单独活动,往哪儿走呢?她没有回蘅芜苑,她就往怡红院去,到怡红院去干吗呀?她说想找贾宝玉聊一聊,以消午倦,双方都可以不必午睡了,在欢声笑语当中度过一个非常美好的中午。她就这么样去了怡红院。

有人可能不太赞同我的叙述,说这个跟爱情有什么关系?她不老到怡红院去吗?她去的次数还少吗?但是你想一想,大中午的,午睡时间,她去了。去了以后怎么样呢?整个怡红院都是一幅午睡的场景,曹雪芹写得很妙,怡红院有海棠树,还有芭蕉,芭蕉下面的仙鹤都在那儿睡觉,仙鹤睡觉什么姿势啊?仙鹤会把它长长的喙弯过来插在翅膀里面。怡红院的主建筑群,它的那个正房也是很大的,薛宝钗走进去以后,很多丫头在外屋那儿横七竖八地歇午睡,她越过这个空间,直逼最里面的最私密的那个卧室,她就走进去了。一看,贾宝玉在卧榻上午睡,睡着了,脸朝里。旁边坐着谁呢?坐着袭人。袭人当时因为讨好了王夫人,身份已经得到了一定的提升,成了准姨娘了,成了候补的姨太太了。王夫人已经从自己的月银里拨出二两银子一吊钱,作为犒赏她的特殊津贴,从此她对宝玉也就伺候得更加周到,正所谓“小心伺候,色色精细”。

当时,袭人在那儿做两件事。一件什么事啊?她给宝玉绣一个肚兜儿,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可能只要稍微再加几针,整个就大功告成了。这个肚兜儿是白绫子底,上面绣的是鸳鸯戏水的图案,红莲绿叶,五色鸳鸯,绣得非常精致,非常华美。还有一件事,她拿了一个拂尘,又叫蝇帚,就是轰苍蝇蚊子的,拿这么一个东西来保护宝玉不受叮咬。

这个时候,薛宝钗就走进去了。你想想薛宝钗是一个非常遵守封建伦理道德规范的女子,这可是公子的一个私密的卧室,这个时候,他在午睡,她也看明白了,她却并不转身离开,她还往前去,什么东西在推动她?她爱这个人啊。哪怕多一分钟,多一秒钟,能和这个人亲近,对她来说,都是生命当中最大的快乐。

当然,袭人就发现她了,袭人吓了一跳。袭人吓一跳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因为薛宝钗她是蹑手蹑脚走进去的,她的行动向来都不是粗放的,她是一个很娴雅的人,缓缓走进去,袭人没有听见;另外一个,就是一看进来的是她,说句老实话,如果是林黛玉,袭人都不会惊讶,因为她知道林黛玉这个人性格异常,举动经常出格,但是,宝钗这个人是一个非常遵守封建伦理道德规范的人,居然是她!当然,她们两个无形中有一些思想共鸣,所以双方见到以后就都很亲热。这个时候,薛宝钗就问了一句话,说你在绣什么呢?袭人就说是肚兜儿。

大家知道,当时贾宝玉已经比较大了,从十三岁奔十四岁去了。在当时那个社会,人的寿命是有限的,当时有怎样的说法呀?三十岁就是半生了,六十岁就是满寿,七十就是人生七十古来稀了,所以十三四岁就是一个成年男子了,成年男子哪儿还有戴肚兜儿的呀?现在读初一的学生吃饭有戴围嘴的吗?没有。一个年龄段有与一个年龄段配套的用品。这个地方,曹雪芹他写得很巧妙,他就深怕读者误会,以为薛宝钗和贾宝玉之间还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还是儿童状态,不是,薛宝钗她当然知道贾宝玉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子了,她也是把他当成成熟的男子来爱的,所以一看肚兜就觉得奇怪。袭人就解释了,说原来他也不戴,因为贾宝玉他当然不愿意戴,我多大了,你给我戴这个?但是,袭人就说袭人她的法术就是一条:温柔和顺地哄,最后哄得你没有办法她的办法是把那个肚兜绣得非常之精美,让宝玉看了爱不释手,最后就戴上了。所以,袭人就说,你觉得这个绣得特别好,其实他身上那个更好,开头他不愿意戴,后来因为觉得特别好,一劝就戴上了;这样,晚上睡觉,掀了被子就不着凉了。这也表现出袭人对宝玉确实是忠心耿耿,服侍得细致周到。

两人说了说话以后,袭人就说,哎呀,我绣了半天,脖子也酸了,身体也倦怠了,说宝姑娘我去去就回来。这个地方有的读者不太懂,有年轻的“红迷”朋友跟我来讨论,说袭人好好的,干吗非得出去?说这不就是作者故意要让薛宝钗一个人留下来吗?你就是设置情节流动,你想让薛宝钗单独留下来,你也犯不上用这样一个办法呀!我就跟他说,你回忆一下《红楼梦》里面,不止一次写丫头什么的出屋子去,比如麝月、芳官夜里都从屋子里出去过,它是很含蓄的写法人除了情感需求以外,还有生理需求,袭人她是方便去了。这在那段情节的规定情境下,一点也不牵强。

这个时候,作者就有一个很细腻的描写。袭人走了,按说你薛宝钗也就够了,你也该走,人家在睡觉啊!可是薛宝钗她爱这个人,哪怕是看着脸朝里的一个背影,她也舍不得走。她不经意地一歪身,她坐哪儿了啊?就坐在袭人刚才坐的那个地方。

也许有人会皱眉头,说这算什么呀?她坐哪儿不行啊?可是你得想想,当时是什么社会啊?那个社会的礼教是怎么规定的呀?一个青年公子的卧房,卧榻旁边那是丫头,或者不是丫头,也是姨娘、小老婆坐的地方,那是一个伺候人的位置。在那个位置上,伺候人的人刚才在做两件事,一件事就是绣肚兜,给男主人绣肚兜;一件事是给他轰虫子。你薛宝钗,你是一个大家闺秀,大中午的,你跑到这卧榻旁边,你不经意就一屁股坐在了伺候他的这个仆人的位置上,你是不是太忘情了呀?是的,薛宝钗她就完全忘情了。而且,她就把袭人的那两件事都代办了,她就绣那个肚兜了,而且她还居然就拿起那个拂尘来轰虫子。

前面有一段对话,宝钗说这么好的屋子难道会有苍蝇蚊子吗? 曹雪芹写得这样细,我想他也是怕读者误会,就通过袭人之口说,并不是苍蝇蚊子,而是有一种很小很小的虫子,能够穿过纱窗的纱眼飞到里面来。薛宝钗是一个非常博学的人,她立刻就解释,说外头有水,而且好多花,这种虫子是长在花心里面的,见香就扑,见你们这屋子里头比外头还香,所以就往里扑,这种小虫子叮了人以后跟蚂蚁咬了一样,也挺疼的,确实需要拿一个蝇帚不断地在那儿驱赶。按说以宝钗的身份,无论如何她不该替代袭人,但袭人离去以后,她就情不自禁地也做了这件事。

宝钗做这件事的时候,被人看见了,被谁看见了呀?林黛玉这天中午洗澡洗得也比较快,洗完了她也不午睡。你说你爱贾宝玉,还有更爱的呢。林黛玉就跟史湘云也到怡红院来了,当然她们有一个题目,就是因为她们都知道袭人获得了特殊津贴,被暗定为贾宝玉的姨娘了,所以,她们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到怡红院来的理由,就是给袭人道喜。结果,到了以后,史湘云就到厢房去找袭人,林黛玉就隔了窗户往里一看薛宝钗平常是一个眼观鼻、鼻观心,处处好像都符合礼教规范的模范姐姐,此刻居然忘情失态到了这种地步,坐在仆人坐的位置上去给贾宝玉轰虫子。所以,林黛玉心里什么滋味啊?作者没有细写,我想读者可以自己根据前面的内容去衍生自己的想象。当然,史湘云没找着袭人,就折回来了。于是,林黛玉就招手让她看,史湘云一看,也很吃惊,因为这确实很不得体。但是,史湘云一想,宝姐姐平常对她特别好,不应该因为这样一个场景就去奚落人家。林黛玉当然也懂得史湘云的心情,所以,史湘云一劝,俩人就走了。

这一段情节,实际上是以非常细腻的笔触,来正面描写薛宝钗作为一个青春女性,她如何爱恋一个青年公子。这段情节里面的爱情,没有什么意识形态的成分,没有什么价值取向的东西,没有道德说教,没有什么有关的劝阻,薛宝钗她就是爱那个背对她睡觉的人。这一段无论从阅读审美的角度,还是写作借鉴的角度,都值得细品。

那么,薛宝钗如此地爱贾宝玉,她最后能不能够嫁给贾宝玉,成为贾宝玉的正妻呢?薛宝钗她很清楚,那个社会就是一切要听从家长的,所以她当然就把她的希望寄托在了家长的安排上。而通过前面一些情节,特别是清虚观打醮前后的一些遭遇,她就知道,在贾母健在的情况下,在所有的家长里面,关键人物是贾母,而贾母对元春通过颁赐端午节礼所传递的指婚意向,竟然佯装不懂。贾元春虽然贵为皇妃,辈分却低,只能以颁赐节礼的方式暗示,你既然是暗示,不是直接下谕旨,那么对不起,贾母她就置若罔闻,仿佛没那么一回事儿。所以,薛宝钗很清楚,她今后生活的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能够使贾母最后在选择谁做贾宝玉的正妻这个问题上,天平朝她倾斜。贾母跟她之间,究竟有没有矛盾冲突?贾母在选择贾宝玉正妻这个问题上,就算她心里的天平开头是朝林黛玉倾斜的,难道通过薛宝钗的一再努力,她就不能有所改变吗?在讨论薛宝钗的时候,需要再从这个角度,进行一番细细梳理。咱们下一讲见。

第四章 薛宝钗雪洞之谜

什么是雪洞?这一讲,我要跟大家讨论的,是薛宝钗跟贾母的关系,最后会集中在雪洞上。但是,恳请您随我曲径通幽,一环环地往下推演。在上一讲里,我指出薛宝钗虽然与贾宝玉在价值观念和人生追求上存在着严重的分歧,但是她对贾宝玉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真爱。在《红楼梦》第三十六回之中,她探望正在午睡的贾宝玉,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肯定有些人会问了,说你讲得很细啊,但是怎么有一个最重要的细节,你略而不讲呢?当然我是有意的,现在就要再把这个细节找补上。

薛宝钗坐在贾宝玉的睡榻旁边,坐在袭人坐过的位置上就绣鸳鸯,她补针。过去有一些论家就认为这是曹雪芹写作上的一个瑕疵,说已经上了里子的绣品不能够再去刺图案,但实际上曹雪芹也可能是故意要这样写,因为当时薛宝钗忘情了,她为什么要在鸳鸯的图案上补针呢?你想一想她什么心理啊?她是想嫁给这个人,她觉得“金玉姻缘”早晚还是要圆满实现的。她戴金,这位公子戴玉,她又这么爱他,虽然这个公子有毛病,但她相信自己能够把他调理好,她沉浸在这样一种感觉当中。可是这个时候,就是我上一讲故意留下来到这一讲开头要告诉你的,也是你立刻能够回忆起来的,她在那儿坐得好好的,忽然贾宝玉说梦话了。

贾宝玉这个梦话可不得了,怎么说的?“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

哎哟!你想,薛宝钗一步一步一步发展到坐在那个位置上,都去补针绣鸳鸯了,“哗”一下突然从宝玉嘴里出现这种声音,可想而知,薛宝钗受到多么大的打击,多么大的刺激!当然在这一个细节上,有些“红迷”朋友跟我之间是有争论的,有一个年轻的“红迷”朋友就坚持认为,贾宝玉不是说梦话,贾宝玉那时候已经醒了,而且他意识到他旁边坐着薛宝钗。我说怎么意识到?他说你忘了贾宝玉的床榻旁边是有大玻璃镜的,对此书里在别处有明确描写,所以,他说宝玉从镜子里看到了薛宝钗,而且坐下不走,所以他故意地喊出这个话来,给她一个警告,就是说你不要痴心妄想,就是您呐,没门儿!我不赞同这个“红迷”朋友的分析,但是觉得也挺有意思。读《红楼梦》,针对同一段情节,不同读者有不同理解,这正说明《红楼梦》的文本有特殊的魅力。而持有不同看法的读者,大家平等交流,“多歧为贵,不取苟同”,也是一种进入现代文明的精神享受。我觉得,贾宝玉确实是在说梦话,他梦里头也忘不了林黛玉;他也会梦到家族里一些长辈强调什么和尚预言了“金玉姻缘”,所以他出自内心地表达了拒绝与抗议。不管他是真梦话还是假梦话,终归他喊出来了,对薛宝钗来说,这是一个非同小可的打击。

但是,请你注意,情节往前后流动的时候,薛宝钗始终不改变她对贾宝玉的爱心。在这段情节之前也好,受到打击以后也好,她还是爱贾宝玉。薛宝钗比林黛玉明智,她知己知彼,能够沉着应对,以稳扎稳打的方式,去争取个人幸福。林黛玉完全是一个天然、率真的状态,随心所欲,由着自己的性格生活,想怎么说怎么说,想怎么来怎么来,今后怎么样,不去多想,虽然她爱贾宝玉,也愿意以后成为他的正妻,但她没有任何谋略,到哪步算哪步。薛宝钗呢,下棋提前看三步五步。所以,她就觉得,虽然你贾宝玉这么样地不爱我,给我一个这么大的刺激,但是,决定我们婚姻的,并不是我们本人。在这点上她比林黛玉清醒。在那个时代,那个社会,那样的家庭,决定他们婚配的,到头来一定是家长。

如果就事论事,贾宝玉的家长是贾政,贾宝玉娶什么媳妇,应该由贾政来定盘子。但是,书里面写贾政也写得很具体,使我们意识到,这是一个把政治、家务和个人的性生活严格区分开来的一个官僚,在那个时代,在那个社会阶层,这样的“须眉浊物”是最常见的。

你看贾政,他是每天要上班的一个人。整个贾氏宗族,当时的男主子除了贾政,要么游手好闲,要么忙自己的私事。贾赦袭了一等将军的爵位,那是一个空头的名称,并不需要去上班办事,更不需要领兵打仗。贾敬不着家,跑到城外道观里去跟道士们胡羼,醉心于炼丹。贾敬本来可以袭爵,但他把那爵位让给了儿子贾珍,袭了个三等威烈将军,也是一个空头名称。贾珍当着贾氏宗族的族长,我们看到他只是有时忙些族务,大量时间都在寻欢作乐,他比贾赦晚一辈,年轻许多,也并不需要去率领军队冲锋陷阵。贾琏、贾蓉等就更没有朝廷的公务了。当然,这些没有具体官职公务的男主子,他们有时候也会按规定去参加一些朝廷里面的活动,但是他们没有具体的工作任务。整个贾氏宗族在当时要去上班、要去履行工作职责的就是贾政一个人。贾政是忠心耿耿地为皇帝去服务,皇帝还经常派他去处理一些本职以外的临时事务,有时候派他学差,就是去主持地方一级的科举考试,去阅卷什么的;有时候海边发生海啸,或者有些地方发生一些其他自然灾害,就让他去赈灾。贾政做这些事很认真,很尽力,但是回到家里边,他不谈这些事情。他把自己参与的朝廷的政治活动,和这个家庭的事务严格地区别开来。

那么对家庭事务他采取一个什么态度呢?他不闻不问,全交给他妻子、第一夫人王夫人。王夫人呢?也省事,王夫人又找来了她的内侄女王熙凤名义上当然是找来了贾琏,但是最后这个权柄更多地落在王熙凤手里。整个府邸的事务,实际上是由王熙凤、贾琏这两口子控制,一般情况下,王夫人也不怎么太过问。但是,这并不等于说王夫人在荣国府的实际地位高过了贾政。贾政放权,并不是弃权。一旦他觉得必须亲自过问,他的任何一个决定都相当于圣旨。就如同王夫人对王熙凤的放权不等于弃权一样,你看绣春囊事件发作后,她怒气冲冲亲到王熙凤住处问责问罪,使得王熙凤不得不挨着炕沿双膝跪下,你就应该懂得,封建社会的伦理秩序,到头来还是森严而坚硬的。在讲薛宝钗的时候,为什么要旁及贾政呢?因为贾宝玉娶哪个女子作正妻,贾政是有全权来决定的。只不过在前八十回故事情节流动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觉得宝玉还小,不仅还不到娶正妻的时候,就是先纳一妾,也为时尚早。另外,他对家务事权力下放,起码是暂时放权,他“主外”,让王夫人去“主内”。了解一下贾政这样一个官僚的生存状态,对于我们理解宝玉在婚姻问题上的处境,理解薛宝钗如何理性地去争取成为宝玉的正妻,是必要的。在曹雪芹笔下,贾政不是一个概念化的形象,他身上有那个时代那类官僚的某些共性,但他又是具体的“这一个”,是个性鲜明的。他把公事和私事区分得很清楚,把家庭伦理秩序和个人性生活也区分得很清楚。在整部书故事开始以后,看不出他和王夫人之间还有性生活,他的性生活的首选是赵姨娘,书里几次写到是赵姨娘伺候他睡觉。王夫人当年应该也是一个美丽的小姐,而且出身名门,他们四大家族互相婚配嘛,王家的小姐嫁给贾家的公子这是很正常的。但是,在故事开始以后你会感觉到,王夫人年纪已经比较大了,她的女儿元春都已经成了皇帝的妃子了嘛,她给贾政生儿育女已经好几个了,而且有的已经都去世了。所以,王夫人应该已经是一个中年妇女了。在那个一夫多妻制的社会,作为这种家庭的男主人,他可以维持这个正妻崇高的地位,但是他自己的性满足,则要寻找另外的女性,贾政找的是赵姨娘历来有不少读者觉得纳闷,那么一个蝎蝎螫螫,言语、举止不雅的女子,怎么会得到他的宠幸?贾政是否有“嗜痂之癖”?但这也许恰恰说明,贾政是一个很特别的生命存在,他在性取向上可能有某种深深的隐私。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书里多次写到赵姨娘和贾环的丑态,有时候他们出丑时薛宝钗就在现场,但她总是采取善待的姿态,事后也绝无闲言碎语。林黛玉当然也没有恶待赵姨娘和贾环,但起码是背后向贾宝玉说过一次闲话说赵姨娘到潇湘馆来问声好,其实是从探春那里出来以后的一个顺路人情。这就说明薛宝钗比黛玉有心眼,她心里还是明白的,得罪赵姨娘,那就可能导致赵姨娘在伺候贾政睡觉的时候,在贾政耳边“下蛆”,而到头来贾政是荣国府无可争议的法定主人,纵使王夫人一心一意要缔结“金玉姻缘”,一般情况下贾政也不会成为障碍,但倘若因为得罪赵姨娘而导致贾政的不快,那就“小不忍乱大谋”了。

薛宝钗在荣国府待久了以后,她看得很清楚,在贾宝玉的婚姻问题上,如无意外,姨父贾政会放权给姨妈王夫人,王夫人向贾政汇报,贾政听了以后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会说“知道了,可以”,就等于给奏事折子盖上了表示批准的大红印章。姨父贾政不是实现“金玉姻缘”的阻力,姨妈王夫人又是动力,更不用她再做什么工作了,她所面临的障碍,就是贾母。她必须在贾母身上下工夫。前面讲过,她在背后支撑史湘云搞起食蟹、赏菊的盛会,就是暗写她要在贾母心目中增加得分。

荣国府的情况很特别。我在前面一再指出,这部书它是“真事隐,假语存”,曹雪芹笔下出现的这个文本,具有家族史的因素。通过原型研究,我们可以知道,在真实的生活里,贾政的原型曹并不是贾母原型李氏的亲儿子,王夫人原型也并不是贾母原型李氏的亲儿媳妇,他们两个是成年以后才过继来的。《红楼梦》虽然是“假语”,是小说,但曹雪芹却有意地把一组角色之间的关系,按照“真事”中的过继状态来加以描绘。

一般来说,在当时那样的社会,那样的家庭,如果儿子是亲生的,儿媳妇是自己挑选娶过来的,作为一个寡母,儿子、儿媳妇虽然必须按照宗法道德约束来孝顺她,但也不必对她敬畏到言听计从的地步。但是,在真实的生活中曹家的情况很特别,曹寅和他的亲儿子曹在江宁织造任上相继亡故后,康熙皇帝就问苏州织造李煦:曹寅的哪一个侄子可以过继到曹寅未亡人跟前,继续担任江宁织造?在回复皇帝以前,李煦肯定问过曹寅未亡人那其实不是别人,就是他的亲妹妹。因此,最后李煦跟康熙报告,曹这个侄子最合适。于是康熙批准以后,曹和他妻子就到了李氏跟前,他们当然懂得,这个继母非同小可,他们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与其说是皇帝通过李煦恩赐的,不如说是李氏挑选的。因此,折射到小说里,以这一组生活原型演变的艺术形象,就具有许多微妙的地方。我们从许多情节和细节里可以感觉到,贾母和贾政夫妇之间,只有礼数,没多少感情,但贾母的威严超过常态,虽然平时贾母似乎只是吃喝玩乐、颐养天年,但家庭里的一些重大事务,尤其是宝玉何时娶谁为正妻这件事,贾母如果不宣布放权,他们是绝对不敢擅作主张的,纵使王夫人满心满意要落实“金玉姻缘”,她首先不可逾越贾政,纵使贾政平时不问家事,王夫人跟他提出娶宝钗为宝玉正妻,贾政自己没什么意见,乐得同意,但贾政必须得自己或者通过王夫人再去请示贾母,而只要贾母不同意,甚至不表态,贾政就一定不敢忤逆,王夫人也就只能偃旗息鼓。对于我所分析出的这个形势,薛宝钗她是吃透了的。

薛宝钗她心里透亮,尽管她受了宝玉梦话的强刺激,但是薛宝钗她有一个性格优势,就是她温婉而并不脆弱,她是一个拿定主意以后就不轻易退让的人。在选秀失利、元妃表达指婚意向无效、清虚观打醮贾母“敲山震虎”这些事情过去之后,她情绪稳定下来,她就打定主意,要争取实现跟贾宝玉的“金玉姻缘”,这关系到她一生的幸福,她爱宝玉,也有信心在嫁给宝玉后通过讽谏劝诫使宝玉“改邪归正”。但要使好事成真,关键不在别处,就是贾母,她必须要多多争取贾母的好感。

如果说背后组织食蟹赏菊盛会,是暗写薛宝钗笼络人心、讨好贾母,那么,在第三十五回,就有一个很具体的明写,写得特别巧妙。当时大家在怡红院那儿聊天,说着说着,薛宝钗就蹦出一句话,说:“我来了这几年,留神看起来,凤姐姐凭这么巧,巧不过老太太去。”

这个讨巧就高一个层次了。她最早来到荣国府的时候,她的讨巧还是比较低的层次,贾母说你爱吃什么呀?她就想贾母老年人爱吃甜烂之物,她就说些那种吃的让贾母听;贾母说你爱听什么戏文啊?她想贾母喜欢热闹戏文,所以她就捡一些《大闹天宫》这一类的剧目,来讨贾母欢心,这是低层次。她现在知道这么讨好贾母不行了,就是讨好也得提高档次,所以她就说凤姐姐这么巧,我在旁边看着巧不过咱们老太太。她来这一套。

没想到,这话一出来以后,老太太并没有马上表示高兴,而是说了些别的,贾宝玉又把贾母的话接过来,结果整个话语的内容就紊乱了。

贾宝玉的意思大意就是说凤姐姐嘴巧,所以老太太喜欢,但是有的人比如像大嫂子李纨,木头似的,嘴不巧,不是老太太也喜欢吗?后来,又绕来绕去,说要是论会说话,那不光是凤姐姐嘴巧啊,林妹妹嘴也巧啊!贾宝玉在当时根本就没在意薛宝钗在干什么,他当时满心思要干吗呀?他要引诱贾母去当众夸林妹妹。作者写得真是很有意思。

你想,贾母在那个场合能直接去夸林妹妹吗?贾母可不傻,再喜欢林妹妹,也不能够掉这个坑里。贾母先含混地应了几句,比如说到不大说话的,有的也招人喜欢什么的,又对着宝钗说,“你姨娘可怜见的,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在公婆跟前就不大显好儿。”这个地方,她指的是王夫人,尽管王夫人当时也在场,她不怕明点出来,她对王夫人不太欣赏。这话很厉害,就是家族政治、微笑战斗。宝玉绕来绕去绕到林妹妹身上,希望贾母接茬儿,没想到贾母一看周围,这边是王夫人,那边是薛姨妈,二位等着听什么呢?等着听夸薛宝钗呢!贾母就夸了。贾母这个人可真不得了,微笑战斗当中那是绝对冠军。她怎么说的?她说:“提起姊妹来,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怎么个千真万真呢?“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都不如宝丫头。”

有的人可能会说,这一夸,算是夸到头了,贾母对宝钗的印象怎么这么好啊?但是,听话听声,锣鼓听音,你细琢磨,就会觉得她很恶毒。贾母心里想,你们不是非得让我夸宝钗吗?行啊,咱们夸。提起姊妹来啊,还不是我当着你姨太太奉承,千真万真,怎么算呢?从我们家四个女孩算起贾家四个女孩是哪四位啊?元、迎、探、惜。贾母她很聪明,她想我这时候要回避林黛玉。当然,从四个女孩算起,笼统地也可以把林黛玉、史湘云全算上。但是咱们现在不说那个,我虽然姓史,嫁到贾家来了,在贾家已经多年了,我们贾家现在这一辈有四个女孩,咱们比,四个女孩都比不了你这个薛宝钗啊!她故意把贾元春包括在内。你说她恶毒不恶毒?她是真夸还是假夸呀?她是让人高兴还是让人堵心啊?这就是贾母,她智商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