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肯承认,但他所承受的巨大痛苦,是廖芙亲眼所见的事实。
如果她今夜不曾找出来,就永远不会知道。曾经她以为自己十分了解这条鲛,现在她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傲慢过了头。他总是这样,在小事上会大呼小叫撒娇卖乖引她同情,可真正受了伤,却又把心声埋得很深很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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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从他口中撬不出什么结论,廖芙只好来到了另一个她觉得能帮助自己人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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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到医馆的时候,那日为鲛人诊治的大夫正在忙碌。学徒忙不过来,廖芙索性也捋上袖子当起了帮手,捉药、烧水、换纱布。
她识字,也认得药草,帮起忙来效率倒是比小学徒快上许多。大概到了下午,就没什么人来了,医馆清闲下来,大夫很感慨地说道:“公主殿下看上去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想到对药理也颇有研究。”
廖芙笑了笑:“我母亲身体不太好,她自己又不当回事,从前还在皇宫里时,我得空时便常常往太医院跑,为了帮她调理身体,向太医们学习了许多。”
大夫赶紧说道:“公主殿下真是十分孝顺,令堂也定然能体会到您的这份心意。大夏的太医院一直是我心神往之地,听说那里汇聚了九州内医术最高明的医者,从今日的见闻来看,果然名不虚传。”
“您谬赞了。”
闲谈过后,话题终于步入正轨,廖芙看了看隔间说道:“那日送来的少年,他已经离开了吗?”
“你们从海上捡回来的那个?对,已经离开了,大概觉得那样的丑态让人看见了很难堪吧。”
廖芙诧异:“为何会难堪?他只是生病罢了。”
大夫摇摇头:“你不懂,其实我也不懂。他们纯血一脉的鲛人……都是很骄傲的,任何让他们不能游刃有余的存在,都会被视为弱点。”
那天晚上,被她看见发病的徵鸣,也是觉得很难堪吗?所以才不愿意和她多说一句话。这几日也逃避似的躲着她。
可他怎么却不知道,廖芙永远不会嘲讽他。她对他,只有无穷无尽的心疼。
她定了定心神,认真问道:“可有解决之法?”
大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后来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向她详细地解释起来。
“誓言对鲛人来说是牢不可破的,所以当承诺失效,才会有这种像发病一样的症状。归根结底是一种不安定感。医者有句俗言:以形补形。所以在我看来唯一的解决办法,是用一个新的誓言顶替旧誓言。”
廖芙听得认真,身体不自觉向前靠近:“可若他抗拒呢?”
“就和吃药是一个道理,有些药是很苦的,所以病人会抗拒吃药。”大夫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种时候,你知道我们会怎么做吗?”
“把人按住,强行灌下去。”
廖芙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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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药,不喝也得喝。
他越抗拒什么,她就越要强迫他。
现在徵鸣最抗拒的是和她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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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礼》中说,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
你我成婚,共入祠堂,共育后嗣。从此以后,人们提起你,必然想起我的名。良辰美景,佳期共赏,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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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事,还非得让芸婶通知我,把我叫到这里来说?”
吟风崖上,海浪涛涛。天际云层舒卷,海风习习,吹拂起了廖芙盈白的裙裾。她将飞舞的鬓发挽到耳后,平静说道:“你这几天一直躲着我,就这么不想和我成婚吗?”
“我没有。”他蹙了蹙眉,不愿承认。
廖芙知道他抗拒自己的承诺,因为她答应他的事,好像从来就没有遵守过。她倔强不肯离去,眼神十分认真:“若我说,我这次不会再离开你了呢?”
很长的时间,徵鸣轻轻叹了口气。
“你知道在增城,我又见到你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他走过来,温柔地把手放在她的脖颈上,神色转冷,手指的力度也在收紧。
“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杀了你。”
廖芙的呼吸渐渐困难,感到自己就像他手底的一条小鱼,若他起兴折断,那也是毫不费力的事。
“在潮生岛的时候我对你说过,鲛人会杀死违背诺言的人,然后挖出他们的心脏,但你好像从来没有当过真。”他微微歪头看了看她,神色有种天真的残忍。徵鸣上岸后就变了许多,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可他这样的神情,又让廖芙仿佛回到了那条和他初遇的船上。比任何时候都像一头嗜血纯真的兽。
“我没有那样做,是因为我舍不得,而不是意味着我告诉你的传说是假的。”他说道。
在廖芙呼吸不过来的前一刻,他钳制她脖颈的手指渐渐松开,她雪白的脸蛋升起淡淡的嫣红,那是轻微的窒息所致。
“芙芙,不要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自来寻。”徵鸣吻了吻她的脸颊,轻柔又怜惜,“走吧,回家了。这里风太大,你会着凉的。”
廖芙站在原地未动,直到他走出一段距离才揉着脖颈嘶哑地开口:“如果我能证明,我这次的承诺是真的呢?”
“怎么证明?都说了,你不需要……”
徵鸣对这个话题已经失去耐性,语气不耐地转过头来,却怔了一怔,瞳仁骤然收缩。
廖芙踢掉鞋袜,摘了发簪,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吟风崖的尽头奔去。
那底下是滔天的巨浪,嶙峋的怪石,凶险无比。一个不慎,就能把人撞得粉身碎骨。
“你疯了?廖芙,你回来!”徵鸣气急败坏,惶恐无比,呼之欲出的恐惧填满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