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来后我身子好了不少,我们不再提我与萧时衍的事情,她每天都和我说些我小时候做的那些淘气事,我给她捏捏肩,捶捶背,日子仿佛悠闲又自在。
那几天的时间里,我与兄弟们商议好了陈家往后的事情。朝堂之上终归是让人不得心安,虽手握重权,可步步如履薄冰。
这回陈家主动释了兵权,请辞回乡,今后为农为商,打理家里的庄园,再不问朝中之事。
期间萧时衍派人送过来些赏赐,除金银外,宫使还特意提了个餐盒给我,说是圣上亲赐给我一人的御膳。
那天晚上我细细打量着餐盒上繁复的花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将它一层一层打开,除了最底下那层米糕之外,都是些宫中的精致糕点。
可我是一向不爱吃糕点的啊,算了。我掂起块米糕咬了一口,是甜的,花香味米香味绕在舌尖上,之前怎么没觉得它好吃呢?
一块,两块,我吃得越来越快,逐渐品不出甜味来,塞下最后一块米糕,我摊开紧握着的左手,里面是一张藏在食盒夹层里的纸条,上面写着“莫忘旧时约”。
“旧时约……”
萧时衍有座别院,那儿后院种了不少杏树,有回我跟他置气,不搭理他,他连蒙带骗地给我拐到那里,然后纡尊降贵舞了曲青锋。他知道我最馋他那潇洒风姿正是花落的时候,他一身红衣挽出漂亮的剑花,看得我眼睛发直。
从那以后我们再闹别扭,他就到那儿舞剑给我看,屡试不爽。
没有再多考虑什么,我去了别院,院外果然有金羽卫守着,小心避开他们,我来到后院杏林,寻了个隐秘处躲着,远远望着萧时衍。
他沉默地喝了两坛酒,从傍晚等到子夜时分,有内侍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他踉跄着抄起佩剑站了起来,带着醉意的眼睛缓慢扫了下四周,剑出鞘,劈碎酒坛。
他和当年一样,在杏花雨下舞了一曲青锋。
打点好一切后,已经初七了,那天萧时衍宣我进宫,我没多想,换上赐服就跟着宫使去了,可当他把我领进这偏僻异常的云枭阁时,我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我进来之后,宫使从外边关上了门,这屋子里一股子酒味,我往里走,看见萧时衍把着酒杯斜倚在榻上,正欲行礼,他却突然叫住我,“过来。”
他让我跪在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视线相接,那眼底的寒意让我心颤。
“我从未对你动过杀心,以前是,以后也是,可你真的让我很不开心,
“你为什么也要逼我?你明知道我最离不开你,明知道我……
“啊……我忘了,你不知道的,你根本不知道我对你抱了什么样的心思。”
他笑了,眼里染上一丝嗜血的疯狂,手指在我嘴角反复摩挲。不对劲,不对劲,萧时衍不对劲,我得跑,这不能留。
没跑出去两步,我就被他撂倒在地上,他控制住我的四肢,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靠近我。
“萧时衍!”我挣扎起来,“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我不想当皇帝,可他拿我娘的尸骨逼我,老不死的命不好,死了。我以为我能找的娘的,可我找不到,我又只能听他亲信的,接着为他的南襄打江山。
“我好喜欢好喜欢你,你对我这么好,我多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啊。可你……你居然拿你的性命逼我保全你的陈家!
“我根本就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可只要你说,你告诉我,我可以保他们,可是为什么和那个老头子学?为什么要逼我?
“可我真的好喜欢你,你要陪着我的,可你又不听话,人也别扭,那天明明都去了,为什么不过来跟我说说话?在犄角旮旯里蹲着看我很有意思?
“青则,我是真的生气了,如果你那天能好好哄哄我,我绝不会做出现在这种事,可是你没有,我好伤心,你真的太伤我的心了。”
他的眼神让我遍体生寒,我竭力挣扎,混乱中,一拳打到他脸上。
萧时衍再次箍住我的手,舔了下唇角的血迹,他迟疑片刻,笑容愈发渗人。他忽然扯住我的头发,再带着我的脑袋狠命往地上一砸。
这一下弄得我七荤八素,恍惚间一个温热的东西贴上我的唇,带着血腥气……
我像个破布娃娃似的任他摆弄,疼痛自那处弥漫到全身,尤其是心口,刀绞一般。后来他渐渐松了对我的束缚,我抽回只手捂在心口,可还是好疼。
情事过后,他细细抚摸着我的脸,温柔缱绻,仿佛他刚才的暴戾癫狂都是我的错觉。
自那以后,我便被他囚在这云枭殿。
登基大典上死了一个“陈怀”,萧时衍追封他为正一品军司大臣,风光下葬,陈氏家族也随之退居山野。
我与这世界彻底断了联系,萧时衍却是很开心的样子,那天晚上抱着我说了半宿的话。
心里空空的,说不出什么滋味来,我每天能消遣的也只有盯着院里的树叶子发呆,他喜欢在这种时候从背后抱住我,喋喋不休地说着今日他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
可我不想和他说话,一句都不想。
新来的内侍十二三岁,一双眼睛讨人喜欢得很,蝉鸣的时候我带他去寻了些蓬叶草,编了对草兔子给他。那孩子抱着兔子笑得灿烂,倒真是像极了当年的那个人。
第二天,那兔子沾了血,被萧时衍丢在我面前,我拿起它,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拭那血迹,可不管我怎么擦,它就是擦不干净,我再没有在云枭殿看见过那个孩子。
树叶黄了,哗啦啦落了一地,我开始吃不下饭了,那索性就不吃。一天,两天,第三天时,我面前也哗啦啦跪了一大把人,“爷,您就吃点儿吧!”
好,我吃。
强撑着咽下每日的饭菜,我却越发瘦削,几乎只剩了一把骨头架子。萧时衍依旧热衷于这幅干枯的皮囊,乐此不疲。
他情动之时,喜欢一遍又一遍地吻我,“青则,青则,你就说一句话吧,求你了青则……”
借着烛光,我看清他的脸,不太灵光的头脑思索着,终于找到个答案陈青则不是早就死了吗,就死在新帝登基的那天。
外面的树叶都落光了,光秃秃的枝丫一点都不好看。最近来了不少生面孔,他们在我手腕上搭一搭,便苍白着脸色退到外面。
萧时衍开始每天都过来,他把那碗浓黑药汤端到我面前,再一勺一勺喂给我。
天冷了之后,我睡得时间越来越长,这身子都快要不是我的了。那天内侍打开窗子透气,外面白白净净的一片,我忽想起萧时衍那天嘟囔着什么下了雪要青则陪他吃米糕。
我去外面小心捧起一捧雪,凉意渗入指尖,细碎冰晶反着太阳光,最是干净无暇。我想把它捧回屋里,转身时一阵天旋地转,我失去了意识。
我只知道我睡了好久,做了好多梦,梦里的人翻来覆去在我脑子里绕,他们有时说话,有时打闹,惹得我烦得不行。
吱吱喳喳的声音惊动了我某根神经,抬起眼皮,竟神清气爽了不少,我下床寻找那声音的来源,内侍的惊呼响起,我先他一步打开房门去到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