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密密的小雨落了下来,西林街区掩映在一片濛濛雨雾下,老旧洋房外又停了两辆车,进入房内的皆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老市长德林·哈里顿,警察署长伯明·森。

两人没带保镖,也没带助理,甚至是同乘一辆车一起来的,平易近人的笑容令米安都不再害怕,噔噔噔跑下楼梯,喝起苏婉刚泡好的巧克力牛奶。

叶浔陪在苏婉身边,帮忙准备待客的食物。

“你怎么样?”王知安也僵笑着走进厨房,呼出一口气:“谢丹议员可真老道,都快把我什么时候尿床的事问出来了。”

苏婉忍俊不禁,客厅里王旺达被吹捧的厉害,没喝酒脸都红了大半,不停地摆手朗笑道:“哪里哪里,两个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没文化,也教不了他们什么,都是他们自己有主意。”

谢丹议员笑呵呵地说:“所以我才要向老兄弟你取取经,我家里那几个孩子可没有知安和小叶省心。”

王旺达又在笑,“他们两个都爱看书,学习成绩也都很好,这算不算一点经验。”

“去给市长和署长上茶,”苏婉将托盘递给叶浔,她和王旺达一样、也和无数福尔曼小城市民一样,一辈子没有见过这类级别的大人物,所以显得紧张无措,“茶已经泡开了,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他们口味。”

叶浔安抚地扶住她的手臂,“妈妈,家里没有人比你更会泡茶。还是你去吧。”

苏婉睁大了眼睛,王知安在一旁切水果,也笑道:“是啊,苏姨,他们西方人就爱喝茶,什么茶都喝的下,总之肯定比什么苦咖啡好喝多了。”

“好吧。”苏婉被两个孩子弄得哭笑不得,最终还是擦擦手,理了理头发,端着托盘坐到王旺达身边,开始招待几位贵客。

客厅的氛围进入新话题。

叶浔安静地削着苹果皮,眼帘垂落一层阴影。为了保证几位客人宾至如归,苏婉安排叶浔榨水果汁,在福尔曼的混乱时期,超市早已被洗劫一空,水果算是比较珍贵的食物。

“你怎么了?”王知安在洗葡萄,诧异地看来,“从刚才起就心情不好。”

不等叶浔说话,他又道:“不对,之前在福尔曼公学的时候我就感觉你不对劲,警局给我看了监控,抓捕行动开始前,你可一点往马上射箭考场去的意思也没有。”

监控里叶浔始终不紧不慢地坐在办公室看书,快到马上射箭开始考试的时间,才摘下耳钉,放入小盒子,继而慢悠悠走出办公室,方向却也不是考场,而是公学大门。

“是的,我只是想验证一个想法。”叶浔擦干净手,将苹果块倒入榨汁机,又眼也不眨地加了两勺糖。

王知安:“什么想法。”

这一次,叶浔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中途被傅启泽带走是意外,但结果如他所料,即便他不去考场,即便他从始至终不存在,这项抓捕任务依然能顺利完成。

很明显,这出抓捕行动的重点不在配合者身上,而在‘凶手’身上。

“我还真有点紧张,”王知安笑叹,“在市政待了快两个月,可从没见过市长这么亲切的一面。”

客厅里老市长严肃坚毅的面庞融化,笑吟吟地称赞苏婉泡茶的手艺。

叶浔端起玻璃杯,厨房晦暗的灯光划过他的眉眼,他道:“走吧。”

“这么快就出去吗?我还没准备好……我真的很紧张,那可是我的顶头上司……!”见叶浔当真果断端着托盘出去,王知安只能止住碎碎念,立刻挂上礼貌性的微笑,和叶浔一起走出厨房,接受众多目光的洗礼。

老市长、警察署长挤在双人沙发上,两人穿着亲和,同样的大衣和长裤,估计是这段时间一直忙于城市治安,署长脸颊边还有一圈络腮胡。

米安趴在摇摇椅上看书,小脸红扑扑的,吃着市长给他的糖果。

叶浔不留痕迹地扫过王旺达和苏婉,两人精神状态良好,脸上笑容不减,应该聊得很开心,很投缘,几句话便被掏空了家底。

他安静坐到单人沙发上,王知安与他挤了挤,兄弟俩再次接受一众赞赏,场面话令人疲惫,溢美之词不要命似的洒落,从叶浔优秀的学业说到正直勇敢的为人,再从王知安凭成绩考入市政,说到王知安前途不可限量。

王知安在一旁“呵呵……”“哈哈……”“嗯嗯……”

叶浔也礼貌的保持着唇部微笑。

“所以老兄弟,你们夫妇俩对孩子的未来还有什么要求,我们市政能满足的都会满足!”老市长笑道。

王旺达受宠若惊:“不需要不需要,叶浔还在念书,学校已经足够好了。知安吧……可能就是太忙了,现在连晚饭都不能在家吃,我想着能不能让他轻松点。”

“当然,关于知安的安排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这可是件大好事,待会儿再跟你们夫妇说。我们先谈正事。叶浔和知安帮了市政大忙,那名操纵舆论的凶手躲在福尔曼公学,真是令我们头疼,好在有小叶深入敌营,知安也在警署提供帮助。”

老市长起身,握住王知安的手,苏婉也是今晚才从几位领导口中得知叶浔和王知安的所作所为,眼眶还有些红,也温和地笑着。

“经过商讨,市政决定给与你们一家光荣之家的荣誉表彰。”

谢丹议员在一旁细细解释:“联盟政府规定,每座城市特定时期都可以选出两到四个光荣之家,授予荣誉头衔。今年福尔曼有三个名额,你们一家是其中之一。从此以后你们一家将收获福尔曼整座城市的友谊,享受税收、医疗、教育等全方位的优惠政策,未来无论哪届政府上任,荣誉头衔的作用都不会发生改变。”

王旺达喜不自禁,就在去年寒假,他还在担心米安的上学问题,米安的身体体检连续两年都不过关,很艰难才找到一座公立学校愿意接收,如今,这个难题算是迎刃而解。

就像是提前做过功课,老市长轻叹一口气,“还有,您夫人和孩子的健康问题,我们提前和圣玛丽亚医院进行过交涉,未来你们一家人将享受免费医疗待遇,直至两人彻底痊愈。”

苏婉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她和米安每年看病的钱是家里最大的支出,曾经最困难的一段时日,她和米安全部卧病在床,王知安甚至产生了辍学打工的念头。

贫穷是这个家庭唯一的疾病。

全家人都站了起来,叶浔也慢慢起身,老市长不经意向他看去,却看见了他苍白的脸色,那双漆黑的眼睛看不出情绪,静静地、仿佛游离在外,温暖的灯光洒在他身上,也融化不了他一身奇怪地寒意。

察觉到自己在被注视,他于是很平静地扯起笑容弧度,莫名的疲惫笼在他眼底,像一层阴云。

从被警署强制找上门时,叶浔便做出了决定。

王知安在警署,可以是交涉的途径、也可以是人质,父母米安在市政,可以是被保护的民众,也可以是拿捏他的软肋。

他其实从未有过选择。

先表现得不冷不淡、愤怒,让警署相信他可以勉强被控制,再不留痕迹地表现出被软化、积极配合的态度,让警署看见他的用处。

叶浔一直在等,等幕后之人真正的目的。

他不是退缩回避的性子,在确定有一张大网针对自己展开后,主动出击、主动‘落网’、主动试探对方的目的,才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他不可能、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终日生活在风声鹤唳、提心吊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