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摇光这时也走至她身边,待老翁绘好了糖画,舒芙便捏起竹签子将那只蝴蝶塞进他口中。

“每逢皇后殿下千秋,无论长安还是各路州府,都会派些饴糖给百姓,所以殿下的千秋节还得了个‘糖节’的诨名。但这会儿再去官府门前,恐怕也难同那些人抢了,我就买一块来送你吃……”

他慢慢嚼着口中的糖,听舒芙继续道:“殿下的千秋恰好在每岁伊始,所以百姓间还有种说头,说在这一日吃了糖的,往后一年都顺顺遂遂、甜如蜜糖呢。”

占摇光闻言,便将糖画转了个向,把未被咬的那一端举到舒芙眼前:“那你也吃。”

少女一顿,抬起一点眼看他,旋即低下头咬了一大口。

占摇光也依着她模样垂首下去,两颗脑袋便簇在一处,专心一意啃咬起那只黄糖画的蝴蝶。

与之同时,人群中忽有人高声:“普宁坊的赵财神在荐福寺塔前搭彩楼设灯会啦,拔头筹者可得织金锦制的白鹭转花灯一盏!”

闲游的众人一听,立时呼和起来,结友携伴地往荐福寺去。

“什么叫‘白鹭转花灯’?”占摇光看着舒芙吃下糖蝶的最后一点尾翅,忽而开口问。

“是灯的一种样式,我以前也未见过,说是今岁才叫人制出来的新玩意,挂在灯架子上可令其自由旋动,栩栩如生!”

舒芙想了想,突然笑道:“不过这位赵财神似乎是个做丝绸生意的商人,这回搭彩楼设灯会应当是为了行销丝绸,嗯……刚才跑来传话的那个小哥,大概也是他的人。”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舒芙拉住他的手,随着人群一齐往荐福寺走,口中轻声回应:“你听见他将才说的话了么?他说‘拔头筹者可得织金锦制的白鹭转花灯一盏’。寻常百姓才不晓得什么叫织金锦,更不知道白露转花是个什么形制,最多说一句‘拔头筹得花灯’就罢了。”

他这才恍然大悟,乌眸熠熠散出光,小声夸了句:“阿芙真聪明!”

正说话间,两人随着一大众人一同到了荐福寺塔前,但见一座三十尺的百枝灯树矗在眼前,白鹭转花、黄龙吐水、金凫银燕、浮光洞、攒星阁等不知几繁灯盏,尽皆耀于其上,照得一片天地荧煌如昼。

占摇光从未见过如此奇瑰景象,不免有些怔神,随即瞥见高处一盏明灯,素底金鸟,其中光烛跃跳,竟能催动整只灯慢悠悠地旋起来。

“阿芙”他抬手指向灯架最上缘,“你看最顶上那个能动的灯,灯面画的白鸟,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白鹭转花灯’。”

舒芙搭眼一瞧,双眼立时亮了,偏头对占摇光道:“你喜不喜欢?我想办法赢来送你好不好?”

当下便有个粉面油头的年轻伙计走出,站在灯墙下草草一整襟口,朗声笑说:

“谢各位乡亲父老前来捧场!蒙二圣天恩,赵氏绸行去岁末新研造出一种织金锦缎,今欣逢此令月嘉辰,赵六爷赵财神特在这处设灯墙一座,且取半尺新锦蒙作白鹭转花灯充头彩,请各位佳人才子各施所能,聊为殿下千秋添彩!”

众人顿时鼓掌呼好,但均在观望形势,一时间无人首先应承。

舒芙踮脚环顾一周,正欲伸出手去示意自己愿先来,却不料旁处忽然走出一戴着昆仑奴面具的郎君,他手中执着一位秀致女郎,与之一同并肩走到了人前。

“在下翰林学士梁之衍,愿讨这个热闹,不知可有人应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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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 0109 照夜清(二)

占摇光循着声看过去,依稀想起那人先前对舒芙的冒犯觊觎之心,隐在面具下的面孔便立时冷沉下来。

“他怎么也来了?”舒芙微蹙眉尖,心中烦闷不已。

少年偏头窥她一眼,道:“那什么灯我也不是多么稀罕,你既然讨厌他,那我们现在就走……”

舒芙点点头,两人刚转过身去,便有人在身后唤道:“倘若无人先应,在下想邀一人上前来不知那位穿红衣的郎君愿不愿上来与我比一比?”

梁之衍的话一出,围观百姓立时热闹起来,各人的目光都不住地左右逡巡起来。

红色醒目,占摇光人也亮眼,不多时就有人指着他道:“是那位站在莲花灯下的郎君罢?”

众人一时朝他们看去,有人窸窸窣窣讲起话来。

一人说:“看他身段姿态,应当是个十分倜傥的小郎君,就不知在文才上面有没有造诣了……”

另一人说:“就是有些文才又如何?对方可是翰林学士,真正是做学问的行家啊,应战了多半也是个输。要是我,明知会输,干脆便不去了的好。”

又一人反驳:“他旁边可还牵了位女郎,就算为着维系在心上人跟前的面子,估摸着也要应下来。”

占摇光对这头的纷扰议论充耳不闻,只低头看向舒芙,声音压到最低:“他看出来了?”

舒芙又朝梁之衍那处看了一眼,继而收回视线,冲着占摇光摇了摇头。

“应当不是,他那种人,要是真看出来了,这会儿就该来拉扯质问我了。至于他为什么非要同你比……”

她思忖半天,实在没想出具体来,只得将心中揣测说与占摇光听:“大约是为了同他身边的女郎显摆自己有多么卓尔不凡罢。”

舒芙无心之猜,倒正中梁之衍的打算。

那日在樊川别业中,他的算计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李杪大怒,当即使人将他擒来,剥光了衣服丢出门去,真正是丢尽了脸面。

好在那方圆数里地都是长安显贵的别业,等闲极少人来,梁星又实在忠心,稳住心神后便令福儿守住他,自己先进城去买了套齐整衣衫回来,这才勉强遮掩了。

但这件事实在给他心底蒙上一层灰霾,这几日无论做什么事,总觉得旁人看他的眼神携着异样情绪,就连今日携了平康坊中一位擅筚篥的行首一同赏游灯会,他也几度认为对方将自己看不上眼。

尤其到了荐福寺塔前,那一对身着红衣的少年男女并肩立在前头,惹得那行首不住地朝那处看了好几眼。

虽则在场众人面上都各自戴着面冠一类,但出类拔萃的人总是鲜明醒目的,都不消真的露脸,也叫人不住流连。

他心下不快,于是决意挑那人与自己比上一比。

见占摇光久久不答,梁之衍憋闷了三两日的情绪总算厘顺一些,整个人也显得气定神闲,端起翩然有度的姿态,又问了一句:“郎君想的怎么样了?如果实在不愿,在下当然不会勉强。”

占摇光终于抬起头来,直直看过去:“我并不擅长诗文,同你比,我不是对手。”

围观众人间立时发出一阵轻微的叹息声,慨叹这样一个利落晴朗的少年郎居然不通诗文,实在美玉微瑕一般令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