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着实有些超出郁瑶的日常认知,她茫然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额古纳音说的是什么,要不是强撑着帝王威仪,几乎就臊了个满脸通红,一抬头却见那男子不似中原人羞涩,反而大胆地看着她,眉眼盈盈,含着笑意。
她只觉身旁一道目光,冰冰凉凉地扫在她的身上,她没有扭头,却也感到了背脊一阵寒意。
“既是王女宠爱的小侍,朕怎好夺人所爱。”她勉强笑道。
对面却不以为意,“陛下说笑了,宠爱的男子,正如宝刀,固然喜欢,但赠与友人,又有何不可?”
她刚说完,一旁季凉的眉头就微皱了一下。
郁瑶也知道,在此间,男子本就没有什么地位可言,正夫还能得一些尊重,而小侍之流,轻贱无比,对贵族女子而言,不过等同于一个物件罢了,甚至友人交游之间,以互赠小侍为乐,将之视为一种体面的表现。
只是,她却无法习惯于这样的风气。
对方的话说得客气,她也不好十分拂了面子,于是轻轻牵起季凉的手,笑了一笑,半是打趣道:“王女的美意,朕心领了,只是朕已得此生挚爱,若有更多的美人,只怕也无福消受了。”
额古纳音顿时作会意状,一边抚掌大笑,一边看向季凉,“不愧是季将军,单知道你从前在战场上英勇无比,却竟没想到,你能将一国之主也管束得服服帖帖?”
此话一出,倒是季凉略微觉得不妥。
他知道,赫赫人性情豪迈,每饮必醉,这额古纳音也不例外,清醒时倒是礼节周全,一旦多喝了几口酒,粗放性子就流露了出来。女子被夫郎管束,原就是要受人调侃说笑的事,何况是一国之君,这话她就这般大喇喇地说了出来,也是多亏郁瑶的性子好。
“王女喝多了吧。”他淡淡道。
一旁的郁瑶倒不觉得如何,或者说,在她心里,被季凉管束,非但不是什么羞于承认的事情,甚至有些甘之如饴,引以为豪。
她笑眯眯地饮了一口酒,“王女却不知道,倒不是季将军要管束朕,而是有夫如此,朕复何求?”
额古纳音大约是真喝得多了,只一味笑呵呵的,向她举了举杯,又满饮下一盏酒,也不知是听懂了没有。
只有季凉的眼神闪了一闪,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这一夜,直热闹到亥时,宴席才散去,满殿人马不论是大周的臣子,还是赫赫的使团,都喝倒了大半,额古纳音甚至兴起,自己到殿中跳起舞来,一干人等拍手叫好,其情其景,世所罕见。
幸而郁瑶的酒量不错,也没有人敢劝她的酒,是以她只不过微醺,吩咐了下人好生将诸人送回去,才同季凉一同回到了长乐宫。
入秋时节,夜里风凉,郁瑶让风一吹,倒是略微有些上头,进了寝殿,只待宫人端了热水上来擦一把脸,醒一醒酒气。
然而季凉却先一步过来,坐到了她身旁,烛光下他的神色未明,只轻声问:“你当真不后悔吗?”
“什么?”郁瑶一时没明白过来,茫然地看着他。
季凉的眼神便又深了一重,“今夜那西域小侍,的确貌美。”
“……”
郁瑶愣了一愣,总算回过味儿来了,望着眼前人分明醋意翻涌,却偏要强压着的模样,哭笑不得。
果然,即便她的大将军表面如何冷淡自持,内心里仍如天下男子一样,到底还是在意。
大约是酒意壮胆,她忽然就起了逗逗他的心思,微眯了眼睛,挑了挑眉,“那要不然,我回头就将他讨了来?额古纳音大方得很,想必不会有二话。”
然后,她就眼看着季凉的呼吸一滞,微抿了唇,连带着眼尾也红了一红。
她朗声笑起来,连忙将人揉进怀里,贴在他耳边,“你看,又要假意劝我,心里又要吃味,别扭不别扭?”
季凉被她说中了心思,略觉难堪,在她怀中挣了一挣,却只被她抱住不放。
诚然,他心里万般不愿郁瑶身边有旁人,别说是有册封的君侍,就算只是无名无分的小侍,他也不愿看见。
尽管羞于承认,但说到底,他原是命如飘萍的人,对什么女子,什么夫妻恩爱,只觉可笑非常,没有半点指望,唯独郁瑶出现后,才渐渐支撑起了他的一方期盼。
他清楚得很,世人皆道,女子的情意难以长久,一个贤德且聪明的正夫,应当明礼忍让,甚至主动为妻主纳侍,一来彰显宽厚大度,二来,与其让妻主去寻来路不明,把控不了的,不如在妻主枕边安排信得过的人,往后也好互为进退,相互照应。
他什么都明白,唯独不愿如此。
若按他心底最隐秘,最不可告人的心思,他希望郁瑶身边此生都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二人相对,即便是……即便是他有朝一日,走在她的前面,他也不愿她续弦,她百年后的帝陵中,只能有他一人的位置。
他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生同衾,死同穴,
但是,郁瑶是帝王,自古以来,即便再节制的女皇,宫中总也有君侍十数人,即便今日额古纳音不送小侍,往后也有别的,哪里躲得过了,不过拖一日算一日罢了。
思及此处,他忽然就起了脾气,双手主动攀上郁瑶的衣襟。
明明他近来都在说,她每日来来回回地和他厮磨,越来越没个正形,陡然见他这般主动,郁瑶倒是怔了一下,“阿凉,你……”
“怎么?”季凉瞟了她一眼,忽地翻身过来,跨坐在她的腿上。
他衣襟微敞,长发有些许松散了,几缕垂在鬓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郁瑶,微眯起眼,双唇因酒意而格外红润,陡然撩拨得郁瑶心弦一动,今夜饮的酒似乎都在这一刻冲上了头脑,直令她几乎失去理智,就想将这人毫不留情地按进怀里。
她忍着脸上灼热,强撑着最后一分清醒,哑着嗓子道:“可不能胡来。”
她此刻酒意熏人,对眼前人的渴望更甚于往常,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奔涌跳动,若是这时将人要了,可保不齐季凉明日会不会又说腰酸腿软。
可季凉却垂眼看着她,仿佛较劲一般,轻蔑一笑,“莫非是见过了那西域男子的风情,就不想要我了?”
“……”
郁瑶只觉得额角的青筋跳得都快炸开。这人分明知道,她眼里除了他压根看不见旁人,却偏要这样激他?
她用力将他往怀里一搂,恶狠狠咬牙道:“你可想好了?没有后悔药吃的。”
她分明听见季凉轻轻吸了一口气,但他用以回答的,却是俯首吻上她的唇,灵巧地描摹过她双唇的形状。他行动间还带着生涩,却只让人觉得可爱非常,如春风化雨,缱绻温柔,勾得人心里一阵阵地生痒。
郁瑶虽故作凶狠,却也并不舍得真欺负他,只是在他唇上存心轻轻咬了一下,听见他“嘶……”地一声轻呼,却倔强地不肯退开半分。
他一边在她唇间吻着,一边低声说着什么,虽然模糊,但郁瑶留心去听,还是听明白了,他说的是:“那小侍会的,我也可以。”
郁瑶的心忽然就被狠狠地戳了一下,看着眼前人红红的脸,带着一股赌气和倔强,心里忍不住又笑又气,同时又软得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