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信苦笑道:“关先生果然是无所不知,来天门山来拜师的这高润,正是赛阳夫人与神武皇所生的幼子其人。”杨忠讶然,看了杨坚一眼,沉吟着没做声。关逢龙眼波流闪,笑着说道:“这样说起来,独孤小姐与高润,岂非是有同门之谊?”独孤信苦笑,说道:“正是。”
杨忠闻言,顿时面沉似水,默不作声。杨坚见状,急忙说道:“爹爹明鉴,这件事珠儿一早已同儿子说过,她与高润虽是有这样渊源在,但与儿子成婚之后,自会将过往了断干净,高润生死,概与她无关,即便其人死在她跟前,她也不会因为曾是同门的缘故,而对他生出怜悯之心。”杨忠不置可否,独孤信却听得苦笑,斟酌片刻,咬牙又说道:“大公子你还有所不知,次年小女师成,适逢赛阳夫人上天门山探望爱子,小女曾与她交谈过,对其人才识甚是钦慕,在征得那老者同意后,两人竟又拜入她门下,学习匈奴兵法,彼时赛阳夫人曾让小女立过毒誓,自今往后,要听从高润约遣,其人有生之年,但有驱使,小女必当蹈火不惜,如若背弃誓言,即当死于惊雷之下。”杨坚骇然,脸色骤变,吃吃说道:“这件事珠儿不曾同我说过。”独孤信叹息,说道:“她心中想必是爱极了你,生恐说出来,你会改变对她的心意,哪里敢多言?”
杨坚脸色雪白,闭着双唇,内心似是遭遇巨大冲击,杨忠默不作声,看了关逢龙一眼,关逢龙会意,沉吟了阵,意味深长说道:“现时今,北周和北齐一直兵戎不断,小公子文武双全,日后必定会报效北周朝廷,高润却是北齐神武皇爱子,你两人迟早有干戈相向的一天,届时独孤小姐如何自处?”杨坚默不作声,身子却轻轻一颤。关逢龙看在眼里,心下叹息。独孤信苦笑道:“关先生说的极是。杨坚默不作声,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骨节青白。
此时杨忠沉吟了阵,缓声说道:“坚儿,你果真喜爱独孤小姐?”杨坚面色灰白,颓然说道:“是。”杨忠默不作声,沉吟片刻,突然说道:“便是这样,你仍然想娶她?”杨坚踌躇了阵,说道:“是。”杨忠沉吟了阵,说道:“那么你答应为父两个条件。”杨坚愣住,跟着喜道:“什么条件?”杨忠默不作声,沉吟片刻,反问道:“坚儿,你觉靖儿如何?”杨坚说道:“爹爹的意思是?”杨忠说道:“爹爹将靖儿许给你做妻子,你可愿意?”杨坚惊讶笑道:“爹爹,靖儿现时才只六岁。”杨忠说道:“你现时也不过才只十八岁,不急着成婚吧。”杨坚微微皱眉,沉吟了阵,说道:“爹爹,儿子向来都把靖儿当做自家亲妹子看待,心中对她从未有半点儿女私情。”杨忠说道:“那是因为靖儿还小,等她稍稍年长,你自然会中意她。”杨坚默不作声,沉吟片刻,杨忠说道:“为父的条件即是要你待靖儿及笄,娶她为妻,完婚之后,即可纳独孤小姐为侧室。”
杨坚皱眉,沉吟片刻,委婉说道:“爹爹,儿子斗胆问一句,爹爹为何非要将靖儿许给儿子做妻子?”杨忠沉吟片刻,叹了口气,说道:“坚儿,日后你自然会知道爹爹的用心,靖儿于你一生会有莫大帮助。”杨坚沉吟片刻,说道:“好,儿子可以娶靖儿,但儿子也不能委屈了珠儿,所以立她为平妻可好?杨忠沉吟了阵,断然说道:“不成。”杨坚有些怒,说道:“设若儿子坚持呢?”关逢龙微微皱眉,独孤信面上却变色。杨忠弯唇轻笑,沉吟片刻,一字字说道:“为父便杀了她。”杨坚面色惊赫,默不作声,额间却渗出汗珠,显是内心剧烈交战,良久咬牙说道:“好,儿子听命就是了。”杨坚面色微和,沉吟良久,说道:“甚好,靖儿今次可有跟你一同来洛阳?杨坚说道:“有的,此时正在别间,伺候丽华妹子梳洗。”杨忠沉吟片刻,说道:“你将她带来见我。”杨坚领命出去。
不大功夫杨坚即将司马靖领来正厅,司马靖对着杨忠福了一福,说道:“奴婢见过王爷。”杨忠看着司马靖,默不作声,连日奔波之下,司马靖略略有些憔悴,但明秀双眼仍然清澈见底,杨忠沉吟片刻,说道:“靖儿,你可喜欢坚儿?我将你许配他为妻可好?”司马靖心下一动,不由自主看向关逢龙,却见关逢龙眼中波光不动,面色沉静似水,看不出是喜是悲,是愁是苦,司马靖突然心有所感,无端感到莫名忧伤,她沉吟了阵,婉转说道:“奴婢年纪还小,再说,小公子好似是十分喜爱独孤家的珠小姐。”杨忠微微一怔,料不到司马靖会婉拒,他沉吟了阵,缓声说道:“这样说起来,你是不肯嫁给坚儿的了?”司马靖脸色微变,忍不住去看关逢龙,未料关逢龙却垂下长睫,对她求援目光视若不见。司马靖心口无端大痛,如遭巨石重袭,不由轻轻颤抖,沉吟良久,说道:“奴婢不敢,奴婢心中是千肯万肯的。”杨忠这才微笑,说道:“好,本王就做主,将你正式许给坚儿为妻,等你及笄,即正式完婚。”司马靖颤声说道:“奴婢谢过王爷恩典。”关逢龙心下轻声叹息,只觉说不出的惆怅。
杨忠这才轻轻舒口气,看着司马靖,闻言说道:“靖儿,你一路来洛阳,着实是辛苦,丽华明早进宫,届时要你早起,为她好生收拾打扮,你这就下去,早些休息吧。”司马靖点头退下。独孤信急忙说道:“玉儿明早与丽华小姐一同入宫可好?”杨忠笑着说道:“有何不可?”
这天夜里关逢龙突然醒来,隐约听得有人轻轻敲他花窗,遂沉声问道:“是谁?”这时声音却止住,稍顷听得有人说道:“关先生,你可醒着?”却是独孤玉的声音。关逢龙讶然,略微沉吟,说道:“独孤小姐深夜前来,是为何事?”独孤玉说道:“我有些话,想说与你听,你若是醒着,出来与我一叙可好?”关逢龙沉吟片刻,委婉说道:“夜深人静,男女有别,多有不便,独孤小姐请回吧。”独孤玉默不作声,沉吟片刻,轻声叹了口气,悄声离开。
关逢龙在内室直听得她轻浅脚步声远,这才批衣下床来,行至外间,他踌躇片刻,双足即似有自主意识般,自发去到司马靖与丽华小姐所在的别间,屋内点着烛火,纱窗上隐隐有两女的倒影,关逢龙悄声走过去,听得一人说道:“靖儿,宣皇是什么样人物,你可知道?”问话的正是杨忠的爱女丽华。
室内,司马靖微微的笑,用热毛巾细细擦拭丽华双颊上的胭脂,说道:“你明日见着就知道了。”丽华颊上微红,怯声说道:“靖儿,我心中有些害怕。”司马靖笑着说道:“不怕的,小姐生的好,保管宣皇见着就喜欢的要命,对你自然会宠爱有加。”丽华抿嘴微笑,说道:“靖儿,你就是嘴甜讨喜,但愿承你吉言。”司马靖只是笑,将热毛巾在铜盆内清洗过,又转而擦拭丽华雪白手臂,丽华浑身舒适,躺在金丝软椅上,似睡非睡,突然问道:“靖儿,爹爹为什么坚持要将你许给大哥?”司马靖只是笑,沉吟着没说话,丽华遂失口笑出来,自言自语道:“我真是糊涂了,靖儿才不过六岁,如何会懂得爹爹的用心?”
司马靖却笑,沉吟片刻,说道:“王爷坚持要将奴婢许给小公子,多半是想要拖延时间的吧。”丽华有些吃惊,登时睡意全无,坐起身来,望着司马靖,笑着说道:“这话怎么讲?”司马靖只是笑,放下手中湿毛巾,伸手自腰间锦囊内掏出一罐乳色药膏出来,用小指勾了些,涂在丽华手臂上,细细揉匀,轻轻拍打,轻描淡写说道:“奴婢现时才只六岁,要再等七年,才至及笄,小公子却只有娶了奴婢后,才能纳独孤小姐为侧室,这可不就是王爷在拖延时间?”
丽华似有所悟,说道:“听你这样说来,倒有几分道理,只是爹爹何必拖延时间呢,大娘一早已经说过,独孤小姐和赛阳夫人关系匪浅,留在大哥身边根本就是祸害,爹爹为何不杀了她呢?”司马靖微笑,叹了口气,说道:“这中间的道理说来其实简单,此时小公子满心喜爱独孤小姐,王爷若是将她杀了,小公子不仅会伤心,多半还会在心里记恨王爷呢,所以王爷决计不能杀她。”丽华笑着说道:“这倒也是。”司马靖说道:“奴婢猜想王爷的意思,多半是想着,小公子毕竟是少年心性,现在喜爱独孤小姐,过得几年,说不定就将她忘在脑后,也未可知,如此自然是最好。”丽华笑着说道:“若是大哥七年之后,仍然执意要娶独孤小姐为妾呢?”司马靖淡淡笑道:“七年功夫,足够调教好一百个独孤小姐。”丽华顿悟,笑着说道:“是了,以爹爹和关先生的手段,彼时大哥所纳的独孤氏,与现时相比,必定是完全脱胎换骨的了。”司马靖微笑,丽华沉吟了阵,笑叹着说道:“靖儿,你这样小小年纪,为何懂得这么多人世间的道理?”司马靖微笑,将毛巾放入铜盆内,说道:“水有些凉了,容奴婢去灶房换一盆来。”丽华笑着说道:“你快去快回,我明日要进宫去了,还有好多话,没说与你听呢。”司马靖笑着说道:“好。”
司马靖端着铜盆,打开房门出来,往灶房行去,才走过几步,突然警觉转过身来,只见淡淡月光下,一条人影倏尔闪过,隐在假山后,她心下一沉,悄悄把铜盆放在地上,伸手去腰间将锦囊解下来,握在手中,就在这时,她鼻端问到一股清淡的气息,突然心中一动,无端的有些惊喜,轻声说道:“是关先生么?”
关逢龙有些狼狈,自假山后站出来,轻咳一声,说道:“是,我有话想同你说。”司马靖微笑,自地上端起铜盆,说道:“小姐在内室休息,你随我到灶房说可好?”关逢龙默不作声,他眼光扫过,见着司马靖端着铜盆,细弱双手微微扭曲,似是有些吃力,遂走过去,将铜盆接过来,说道:“走吧。”司马靖抿嘴微笑,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路行至灶房,司马靖找来火石,在大锅内注入清水,点燃灶膛内的柴薪,跟着坐在灶膛前边,熊熊火焰照得她清秀双颊泛红,关逢龙站在离司马靖有三步远处,玄色长衫使他看来身形瘦削颀长,她看在眼里,忍不住清丽微笑,心下有奇异满足感觉。灶膛内柴薪哔啵作响,司马靖沉吟了阵,说道:“关先生找我是为何事?”
关逢龙沉吟片刻,说道:“是为日间的事。”他沉吟了阵,接着说道:“王爷将你许给小公子,确实如你所说,是为着要拖延时间,不过你及笄之后,也是要嫁给小公子的。”司马靖愣住,面色微变,却默不作声。关逢龙看在眼里,叹了口气,说道:“这是你的宿命。”司马靖默不作声,沉吟片刻,说道:“什么宿命?”关逢龙默不作声,沉吟良久,轻叹口气,说道:“你的宿命,即是要成就小公子。”司马靖心中愠怒,握紧双拳,却笑着说道:“原来奴婢嫁给小公子,即是成就他。”
关逢龙默不作声,沉吟良久,说道:“小公子乃是帝星转世,注定要取天下,然他一生杀孽太重,这天下是自血中取来的,但你可制约他。”司马靖突然笑出来,说道:“因此奴婢为着天下苍生福祗,生灵免遭涂炭,遂要嫁给小公子?”关逢龙沉吟了阵,说道:“是。”司马靖笑的更欢,不无嘲讽说道:“关先生这样抬举奴婢,可真是令奴婢受宠若惊。”关逢龙默不作声,面容有些怅然,突然说道:“寂寞而执着的爱一个人,是甘是苦,是幸是不幸?”司马靖笑容顿住,不由自主说道:“是愚昧。”关逢龙苦笑,司马靖瞪大了眼,吃吃说道:“关先生,我方才,我方才如何会说出那样话来?”关逢龙苦笑,目光谨慎审视司马靖清澈双眼,沉吟良久,叹了口气,说道:“前世的事,你到底是记得是不记得呢?”司马靖笑着说道:“关先生,你说的话奴婢不明白。”关逢龙苦笑,说道:“胡言乱语,你无需放在心上。”司马靖遂释然,心下却无端的莫名叹息。
关逢龙沉吟了阵,说道:“今天之前,王爷其实已经知道小公子恋慕独孤小姐的事,因早在你们自太原出发之际,大夫人即飞鸽传信给王爷,将这件事写明的了,王爷阅过夫人信件后,遂找我来商议,如小公子彼时提出要迎娶独孤小姐为妻,当如何处理。”司马靖说道:“先生遂建议让小公子娶我为正妻?”关逢龙沉吟片刻,说道:“是,小公子自小看着你长大,对你十分亲厚,将你许给他做妻子,其人纵然是不喜欢,多半也是不会反对的,小公子不反对,独孤小姐也只能接受。”司马靖默不作声。关逢龙又说道:“再有,你年纪尚幼,又是小公子贴身奴婢出身,立你为正妻,独孤小姐必定不防范你,你正可借机亲近她,密切察知她举动,防范她加害小公子。”
司马靖默不作声,稚气未脱的脸上突然露出十分苍凉的笑容,说道:“关先生,你从来只以王爷和小公子为念,何时考虑过奴婢感受?”关逢龙默不作声,沉吟良久,突然轻叹口气。大锅内的清水此时汩汩沸腾,司马靖轻声叹息,站起身来,将铜盆放在锅台边上,用葫芦瓢将沸水舀进铜盆内,又自水缸中舀来凉水注入,跟着即伸手去试水温,但才将及着水面,即受惊缩回,笑着说道:“好烫。”关逢龙默不作声,司马靖对着发红指尖轻轻吹气,笑着说道:“真是疼,果真是十指连心。”关逢龙踌躇片刻,将她手中葫芦瓢拿来,径直舀了清水注入铜盆内,试过水温,觉着合适,就将铜盆端起,往外间走去。司马靖立在原处,沉吟片刻,才举步出去,跟在他身后。她虽然默不作声,心下却有一股子莫名的甜沁沁喜悦,烧得她脸色微红,如苹果一般。
次日丽华即与独孤玉入宫,见过宣皇,十月二十五,宣皇正式降旨,赐封四后,这当中,已经诞下皇子的朱皇后赐封为天圣皇后,原后宫长贵妃尉迟炽繁赐封为天左皇后,杨氏丽华赐封为天元皇后,独孤玉赐封为天右皇后,四后位阶均等,咸爱共仰。十一月初四,独孤信与杨忠离开洛阳,得返辖所,临行之际,杨忠召见达奚武,此时的达奚武,刚刚由赵王招保荐,出征西域平凉有功,已受封大都督、高阳郡公,席间达奚武说起,新近得到消息,梁王乾在汉川叛乱,他不日又要出征汉川经略,杨忠当机立断,着杨坚从军,随达奚武同征,杨坚心下虽然不舍远在太原的独孤珠,但他实在厌倦王府内沉寂生活,现在有这样行军打仗征战沙场的良机,自然不肯放过,遂欣然前往。侯氏双生子受门无鬼所托,要护得杨坚周全,自然也是一同入伍。杨忠原本也有心要司马靖易妆前往,关逢龙却说:“靖儿年纪太小,生的又甚是瘦弱,届时给人识破,反会生出事端来,莫如让她与在下一同留在洛阳,替代达将军探知朝中动向,报与王爷知道。”杨忠同意。
杨忠与独孤信离开洛阳后,关逢龙即带着司马靖一同住进达奚武的郡王府邸,十一月二十七的夜间,铁镜突然意外出现在达奚武府邸,关逢龙彼时正在写例行的密信给杨忠,见着铁镜现身,颇感惊讶,恰在此时司马靖到书房为关逢龙送霄夜,不期然竟与铁镜撞在一起,铁镜扶起司马靖,扫了她一眼,突然大惊,脱口叫道:“靖王!”司马靖抬起头,疑惑看着铁镜,清澈双眼中满是疑惑,说道:“你叫奴婢什么?”
铁镜望着司马靖,泪盈于睫,两百五十四年前,两百五十四年前。。。
杨坚与达奚武一同出征汉川,适逢汉川宜丰侯萧修固守要塞南郑,达奚武知道城内粮草不多,遂也不着急,只以兵马围困,过了有月余光景,萧修果然粮草断绝,开城请降,但达奚武率兵甫自入城,即有梁王派来增援萧修的大将军杨乾运兵至城下,达奚武遂派杨坚出征,击走杨乾运,跟着大军一举收服汉川,梁王兵败自杀,到次年二月,敛门以北悉数为达奚武大军平定。二月中,达奚武班师还京师,宣皇大悦,朝议时候欲封达奚武为柱国大将军,但是达奚武拒绝,反将功劳悉数推在杨坚头上,说其人不仅武艺非凡,兼且懂得行军布阵,用兵如神,是国家不可获缺的栋梁之材。宣皇大喜,遂问起此人由来,达奚武对此业已同杨忠商议过,彼时齐王宪虽已过世数年,但朝中仍有余党,故而达奚武没说杨坚乃是杨忠正出的嫡子,反说是杨忠偏房侧室所出,并将杨坚年龄说多两岁,宣皇不疑其中有异,当即赐封杨坚为骠骑大将军,消息传至太原,杨忠与大夫人屠卢都甚喜,该时僻居在隋国公府的独孤珠更是大喜过望,心想杨坚已得功名,多半是会即时回返太原的了吧。
但杨坚获封骠骑大将军后,并没有即刻回太原,反住进了达奚武的郡王府邸,独孤珠大失所望。三月初,经由杨忠授意,达奚武在洛阳城东破土动工,为杨坚修建华丽宅邸,工事进行的极快,到六月即完成,杨坚、关逢龙和司马靖次日即自达奚武府邸搬出,住进新邸,天元皇后独孤玉获悉这件事,悄悄遣人送书信给独孤珠,独孤珠心下不由欢喜,心想杨坚安顿妥当宅邸事务,必定即会遣人来接她入帝京的吧。
从三月一直等到六月,杨坚始终没有遣人来探视独孤珠,甚而连一封书信也无,独孤珠渐次按耐不住,才正打算要亲往洛阳,朝中却发生五王之变,赵王招、陈王纯、越王盛、代王达、滕王逌等人密谋,在东夏举事叛乱,从者甚众,不过一个月之间,依附五王的人数多达十余万,不久,荥州刺史宇文胄、建州刺史席毗也先后举事,共推五王。宣皇即命上柱国、郧国公韦孝宽率达奚武、杨坚等武将出征讨伐之,战事进展到八月,雍州牧毕王贤也犯上作乱,与五王呼应,此时江山的半壁俨然已落入五王之手,宣皇忧心不已。
到冬十二月,韦孝宽终于攻破东夏,拿获五王及其同党,杨坚亲手将雍州牧毕王贤、荥州刺史宇文胄、建州刺史席毗等三人斩首,跟着绑缚五王入京请罪,但宣皇下诏,不予追究五王兴兵之罪,又准许五王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以令其安心。次年,杨坚进位大将军,出为隋州刺史,任期四年届满后,始回洛阳。此时杨坚二十四岁,司马靖十二岁。
四年间,独孤珠一直寄居在隋国公府上,处境尴尬难言,独孤信也曾去信,提出要接她回营州,但独孤珠不肯,她固执守在隋国公府的敖客居内,苦等杨坚。与此同时,关逢龙与司马靖则始终客居在洛阳杨坚宅邸内,这期间经由铁镜的引荐,关逢龙识得了朝中诸多掌握朝政关节的肯綮人物,比如薛国公长孙览、蜀国公尉迟炯、郧国公韦孝宽、荆王元等,并与他们关系亲厚,甚至僻居福履寺内的常悲大师,也与他略有交谊,但关逢龙始终没能见到孙满,每次他向铁镜问起其人,铁镜总是淡淡说道:“主人他仍不想见你,关先生不妨再等等看。”关逢龙最初也有些愠怒,但久而久之,居然也习以为常。
除此以外,关逢龙也一直没有放弃对于天书中缺页部分的追寻,长孙览虽没能提供他任何有关韩氏的讯息,但他与李太后想法趋同,认为韩氏也许是偕同唐均明一起出奔至北齐,投奔神武皇去了。关逢龙陆续派了多部细作潜入北齐,明里暗里的访察韩氏下落,但都是无功而反,这结果令关逢龙甚是失望,但他心中执着不减。
较之对关逢龙的避尔不见,孙满对于司马靖的态度堪称是热络,铁镜自与司马靖不期而遇之后,即将这消息告诉孙满,自此每逢孙满到福履寺与常悲大师论禅之际,铁镜即会来杨坚宅邸将司马靖带去福履寺,与孙满见面,次日送回,关逢龙偶尔会问起司马靖,与孙满会面情景,司马靖只是笑,说道:“无非是说些无关紧要闲杂琐事罢了。”关逢龙默不作声,心下虽不相信,却也不再追问。
大成元年的春四月,司马靖满十二岁,这天清晨,她照例用铜盆端着清水来请关逢龙梳洗,关逢龙意外发现,眼前的司马靖,已隐隐有少女的身姿,小小面孔如细瓷一般,瞳子黑白明澈,额角尖锐,雪白双臂也纤细有力,关逢龙看得很仔细,却默不作声,心下微微叹息。
这天夜间铁镜前来探望关逢龙,见着他在书房怔怔出神,眉宇之间苍凉又憔悴,遂笑着说道:“关先生,你这是怎么了?好似遭遇到莫大打击一般。”关逢龙只是笑,说道:“铁镜,天意果然是不能违背的。”他一字一字慢慢道来,声音疲累倦怠之极,铁镜听得吃惊,说道:“关先生有什么为难的事,不妨说来我听,也许能帮上忙,也未可知。”关逢龙只是笑,沉吟良久,说道:“许多年前,靖儿甫自出生,我将她带回隋国公府,最初,我是将她养在保阿居内,珍若拱璧一般,但自她三岁开始,我却建议隋国公,收她做小公子杨坚的贴身奴婢,你知道是为什么?”
铁镜面容平静,说话间却有些微的怒意,“小可与主人对此都甚是好奇,靖王那样尊贵的身份,转世之后,竟屈尊降贵,给一个无名竖子做奴婢,不知关先生彼时是出自什么考虑,这样行事。”关逢龙苦笑,沉吟良久,轻声叹息道:“彼时隋国公让我教导靖儿和小公子杨坚,我心中却想,靖儿今世虽然是上将星转世,注定要辅佐杨坚,但只要我不教习她识字,不授予她诸般才策谋略,她将来十足十必定是平庸女子,这天下之事,自然就与她无关,如此或可保她这一世能得善终,于是我说服隋国公,将靖儿贬做了小公子的贴身奴婢,隋国公对此虽然疑惑,但还是采纳我建议,因此靖儿自小就不识字,到了她四岁时候,即搬出保阿居,正式做了杨坚的奴婢,后来我见着她吃苦,心中不忍,遂又找着机会,设法让隋国公将她许给杨坚做妻子,如此一来,只要她及笄,即可免除奴役之苦。”铁镜默不作声,沉吟了阵,说道:“关先生原来是这样用心的。”
关逢龙叹息,说道:“但是我今早发现,靖儿双眼神光离合,肌理绵软有力,同六年前她甫自到洛阳时候,完全不似。”铁镜面上一红,苦笑道:“不瞒关先生,这六年来,靖王每次去福履寺,主人必定会指点她战术兵权、暗同韬略之法,临敌制胜、变化无常之方,小可则教授她奋其力能、武攻之术,小可与主人原本的用意,是想着靖王今世乃是上将星托身,即便不幸做了小小奴婢,也要懂得文韬武略之术,否则如何能够辅佐明主,立身扬名。”关逢龙叹息道:“但你可忘记了,靖王十世苦厄,每一世均功成名就,但每一世均不得善终,其人越是名动天下,结局越是惨烈。”铁镜面色如雪,失神说道:“是了,换言之,靖王若是平庸女子,说不得就可安渡一生呢。”关逢龙苦笑说道:“我当初即是这样想。”铁镜默不作声,沉吟良久,颓然说道:“关先生,你是对的,与其让靖王成名而死,莫如令她无为而生。小可与主人这四年来,满心以为是在成就靖王,其实根本是在将她往绝路上引。”关逢龙叹息,说道:“你也无需自责,靖王的宿世苦厄,乃是天道注定的,绝无可能轻易破解,也许靖王今世即便果真如我所希望那样一字不识,毫无见识,也是一样能够功成名就的,这世间多的是因缘巧合。”铁镜自责甚深,苦笑道:“关先生,你无需安慰我。”
关逢龙默不作声,轻声叹息。一时间两人都是无语,铁镜怔怔出了会神,突然笑出来,咬牙说道:“不过,也不是没有补救的办法的。”关逢龙问道:“什么办法?”铁镜阴冷笑道:“杀死那个帝星转世的人,如此一来,靖王无人可以辅佐,自会平淡渡过一生。”
关逢龙怔住,跟着哑然失笑,原来杨坚二十四岁时候的死结,是应在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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