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将进酒 说道关逢龙 11052 字 5个月前

韩长鸾轻叹口气,伸手扶着自己腰腹,斟酌了阵,说道,妾身原本是不想说出来的,但现时看来,妾身势必是要给先生一个回复才行的了。关逢龙只是笑,并不接口。韩长鸾斟酌了阵,说道,妾身与当今圣上神武皇结缡十年,始终没有子嗣,但是三个月前,妾身却意外怀下身孕,后经朝中的散骑常侍王蕃撰推算过,说妾身腹中胎儿乃是赤帝降精、璇玑玉衡星入命,将来必定能握持群神,形兆天下,但这少子在十二岁左右,会有个劫数,要解这劫数,就须得有魁斗二星和太微星在世间的托身护持。

杨忠默不作声,心下微惊,不由看了韩长鸾腰腹一眼,关逢龙微微皱眉,沉吟了阵,接口说道,于是夫人倾尽全力寻找魁斗二星和太微星的转世之身,以备届时之需?韩长鸾苦笑道,是,妾身找了约有两个月,就在岐州以北泾川附近的侯家庄,终于找到魁斗二星的转世双生子侯伏和侯寿,妾身最初对两人赐以重金,想礼聘两人到帝京任殿前侍卫,谁知两人竟不肯,妾身无奈,只得下蛊控制两人心智,带回帝京,不久以后,散骑常侍推算出,太微垣西的上将星将转世落生到豫州刺史司马消难府上,并说这上将星的托身乃是百年难遇的辅弼之才,得之必能坐天下,妾身心中甚喜,遂暗自留意豫州地区动静,并细细测算司马夫人产期,预计在她临盆的前夕,让神武皇找桩罪事,安给司马消难,跟着以此为由,派兵攻打豫州,将他一家除新生的小婴儿以外,悉数逼杀,以绝后患。这件事进行当中,妾身发现周室的隋国公杨忠,无端派出大量死士,诛杀我北齐东陴江陵线上的官员,妾身遂暗自猜测,隋国公想必也是冲着那小婴儿来的。

关逢龙笑道,夫人如何会有这样想法的?韩长鸾只是笑,淡淡说道,隋国公能在妾身跟前安插内人,妾身自然也能在隋国公府上布置耳目,十二年前,隋国公府上那起双生案,妾身虽不知所有内情,但推断隋国公能在齐王宪的逆天夺嫡阵下,保全那帝星转世的小婴儿,背后必定是有能人相助的,只是妾身没有料到,这能人竟是有史以来,最具有神能的天行神者关逢龙。关逢龙只是笑,却不做声。韩长鸾苦笑道,妾身猜想,隋国公这样行事,多半是因他背后那能人已算出司马消难府上将生小婴儿的来历,因此着意安排,想将其夺为己有,妾身想明白后,却不动声色,只是令神武皇改旨,让本朝第一名将斛律明月将军出征,讨伐司马消难,如此其人必定会周室天子请降求援,妾身估计,彼时即便周武皇不派隋国公出征,隋国公也会主动请缨。

杨忠笑了出来,是了,夫人是想,本王出兵到豫州城后,多半会将司马消难妻小悉数诛杀,只带走那小婴儿,届时夫人再以重兵相袭,将那小婴儿夺回,如此以来,夫人不费吹灰之力,即得那小婴儿,更又借本王之手,杀了所有相关人等。韩长鸾轻叹口气,苦笑道,确实如此,妾身原本以为,这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没料到王爷却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妾身佩服之至,今次甘拜下风,但王爷想要这魁斗双星转世的侯氏兄弟,妾身却是恕难从命的,王爷若是执意要取,妾身唯有和王爷玉石俱焚。韩长鸾说到最后声量不高,神情之间却甚是坚决。

关逢龙皱眉,待要说话,杨忠却说道,好,本王就暂不取那双生兄弟。韩长鸾有些惊讶,望着杨忠,沉吟了阵,说道,妾身谢过王爷。杨忠笑道,赛阳夫人不必多礼,这双声兄弟只是暂时寄放在夫人处,日后时机成熟,本王照取不误会。韩长鸾含笑道,妾身记下了,也请王爷好生照料司马夫人所生的那小婴儿,妾身日后自会登门索要。杨忠笑出来,对着韩长鸾拱手说道,夫人好走,本王不送。韩长鸾微笑,对着杨忠、关逢龙微微福了一福,转身上轿,带着侯氏兄弟离开。第五章 秦月汉时关

韩长鸾离开不久,北齐军营内即声似雷动,很快大军拔营,顷刻之间,竟撤的无影无踪,杨忠叹服道,一击不中,立即全身而退,赛阳夫人的胸襟和气魄,不输给须眉男子。关逢龙沉吟了阵,轻叹口气,说道,王爷今次放走赛阳夫人,必将后患无穷。杨忠皱眉,有些不悦,却又不好发作,只阴着脸不做声。关逢龙惊觉,勉强笑道,在下并无指责王爷的意思。杨忠轻哼一声,拨马回豫州城。

次日杨忠领兵取道江陵回北周帝京洛阳,向武皇仔细回复与北齐大军交战经过,只是略过与韩长鸾的一番叙谈,只说是北齐大军久攻豫州不下,损失惨重,又听闻司马消难已经逃逸,遂在夜半十分悄悄撤军离开。武皇倒也没有疑心。下朝后杨忠将兵符交还兵部,即整装离开洛阳回太原。临行之际,杨忠私下见过达奚武,嘱咐他细细留意赵王府上动静,每月记着写密报到太原给他,达奚武领命。

一个月后,武皇召见北齐降将司马消难,并赐封其人为云州太守,司马消难领旨谢恩,下朝后即置备了厚礼,来拜访护送自己归周的达奚武,说了一番感激的话。达奚武淡淡应着,突然想起件事来,遂说道,太守大人,在下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司马消难忙道,将军尽管问,卑职知无不言。达奚武沉吟了阵,说道,之前在下护送大人家小自豫州西归时候,曾隐隐在司马夫人轿中闻到一股膻腥之气,想夫人彼时多半是刚刚生产过,但又不见一行人中有小婴儿在,不知是什么原因?司马消难脸色微变,惊的说不出话来,达奚武心中讶然,皱眉说道,莫非这中间有什么隐情?司马消难脸色刷的雪白,额间冷汗如注,勉强笑道,将军多虑了,卑职夫人彼时确实是生产过,但胎儿落地即是个死胎,所以弃置在豫州城内了。达奚说道,啊,怎么会这样?

司马消难苦笑,犹豫了阵,说道,已经是时过境迁的事,将军就不要再追问了。达奚武皱眉,心下疑窦暗生,但见着司马消难双唇紧闭,遂也不好继续追问。司马消难见达奚武默不作声,似有些不悦,登时坐立不安,又客套几句,就借故行李尚未收拾齐整,急急离开将军府。

达奚武等司马消难走了,遂派人送帖子过赵王府,将裴师请来,把事情前后悉数说与他听,裴师沉吟了阵,冷笑道,司马消难活不长了。达奚武有些讶然,说道,为什么?裴师垂下长睫,饮了口茶,说道,有秘密的人,都活不长。

果然,次日司马消难带家小赶往云州赴任,路经醴泉县温秀岭时,竟意外遭遇聚居此间的弯刀族人狙击,一家三十余口,悉数死于非命,消息传到洛阳,朝野震惊,达奚武更是错愕,急急将裴师找来询问究竟,未料裴师只是笑,淡淡说道,你以后要多加小心,千万不可同任何人提起司马消难有拜访你这件事,以免心怀叵测的人误会你获悉了司马消难的秘密,对你不利。达奚武沉吟了阵,说道,司马消难究竟有什么秘密?裴师轻叹口气,说,我不知,也不想知道,如今这乱世,各人自扫门前雪吧。

过了几天,醴泉所属新畤郡太守上奏武皇,叙述司马消难死因,其人在奏章内写道,弯刀族人性情温良,从不轻易伤人,此次是因司马消难一家妻小路过温秀岭时,轿夫行错路,闯入弯刀族禁地,误触机关而死。武皇读完这奏章,薄责了太守几句,也就算了。达奚武将整件事情悉数写在密报里,托人送给杨忠知道。

杨忠收到达奚武密报,心下甚是吃惊,遂将关逢龙找来议事,关逢龙看过密报,沉吟了阵,说道,王爷是觉这件事有蹊跷的地方?杨忠皱眉说道,这件事确实有些蹊跷,容本王说与先生听,本王先前的正室吕氏夫人,未嫁之前,原本是弯刀族的大祭司,记得她曾经说过,弯刀族有一处禁地,专门用来存放历代大祭司的骨殖,这禁地藏在温秀岭一个极其幽深的峡谷底部,外人很难找到,既便是无意中找到,这峡谷入口处另又设有伏羲阵,入阵的方法只有每一代的大祭司才知道,连族人也一无所知,所以外人要想闯入这禁地,那是千难万难的。关逢龙微微沉吟了阵,说道,这样说起来,司马消难死因着实是有可疑的地方了,在下这就动身去温秀岭,探个究竟。

杨忠踌躇了阵,说道,这倒不用,说起来本王同弯刀族也有些渊源,这件事由本王去查,或许能省事不少,先生就请留在此间,仔细看顾坚儿同那上将星转世的小婴儿。关逢龙微微一笑,说道,也好。杨忠笑道,先生想想看,给那小婴儿取什么名字才好?关逢龙沉吟了阵,说道,这小婴儿是司马家的人,又是上将星转世,不如就叫司马靖吧。杨忠抚掌道,好名字,靖者,止息也,左传有云,诸侯靖兵,好以为事,有这靖兵的上将星辅佐,坚儿将来必定能够轻取天下。关逢龙只是笑,淡淡说道,王爷说的是。

次日一早关逢龙醒来,望着窗外明亮的日光出神,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之间,两百五十四年已经过去,人世间沧海桑田,时时变化莫测,只有这轮红日,依然东升西落。关逢龙轻声苦笑,惆怅莫名。

杨忠用过早膳,即带随从离开太原去温秀岭,府中事务暂交由管家杨安负责,关逢龙同杨安将杨忠送至门口,目送一行人离开,正要返回内府看顾那小婴儿司马靖,却听见杨安自言自语道,不知道王爷今次去温秀岭,会带谁回来?关逢龙心中一动,笑着说,莫非王爷每次去温秀岭,都会带人回来?杨安眯眯的笑,说道,是啊,王爷上次去温秀岭两次,带回李如夫人,上上次去,带回吕大夫人。关逢龙笑出来,说道,原来王爷同温秀岭竟还有这样的渊源在。杨安眯眯的笑,说道,希望王爷今次能带位女郎回来,做大夫人。关逢龙笑着说,但愿如此。

三个月不到,杨忠即自温秀岭回太原,随行中果然多了一名女子,并吩咐杨安操办喜事,要迎娶这女郎?府做大夫人,杨安喜的合不拢嘴,三天后,杨忠正式与这女郎成亲,次日杨忠将关逢龙自别院请来花厅,向他介绍这位新婚的大夫人,关逢龙自此才知道,这女郎的名字叫做屠卢,乃是弯刀族当世的大祭司。关逢龙听闻这女郎出自弯刀族,心中就有些疑惑,但又不好当着她面提出来,正踌躇间杨忠却主动解释道,本王现在已经查明司马消难死因的真相。说罢呵呵笑出来,不住拿目光看屠卢,关逢龙心中一动,笑着说道,莫非真相与大夫人有关?杨忠笑道,对的。

屠卢脸上一红,对着关逢龙盈盈福了一福,说道,妾身罪过。关逢龙笑道,难道是大夫人亲手格杀了司马消难一家三十余口人命?屠卢低声说道,是。关逢龙眉峰微蹙,大夫人这样行事,不知是有什么样特别原因在?屠卢脸色更红,却默不作声,杨忠呵呵的笑,关逢龙沉吟了阵,说道,莫非与王爷有关?杨忠笑道,关先生果然机敏,一猜就中。关逢龙不置可否的笑,低头饮茶,默不作声。

屠卢颊上通红,低眉说道,十二年前,弯刀族的大祭司同族女李氏,也即是王爷彼时的大夫人和如夫人,齐齐亡故,妾身赶来太原带回两人骨殖,见到王爷金面,心中甚是仰慕,是以这多年来,始终暗自留意王爷动向,今次王爷与达奚武将军出征北齐,妾身也是扮作了兵丁,随侍在王爷左右,只是王爷不知道吧。关逢龙心中微动,笑着说道,照大夫人的意思,王爷在豫州城内一应行事,大夫人想必皆是了如指掌的了?屠卢笑道,正是,妾身见王爷得了司马消难那小婴儿,却不忍杀他一家灭口,就觉着甚是不妥,王爷固然是宅心仁厚,但留着司马消难,将来必定会是个祸害,妾身为着王爷安危,彼时已经决意,要找个机会,将这一家人悉数灭口。

关逢龙淡淡笑道,后来你得到消息,武皇赐封司马消难为云州太守,司马消难赴任必定要经过温秀岭,你心中想必是大喜吧。屠卢羞声说道,是,妾身得知这消息后,遂趁着司马消难过岭之际,将其一家悉数格杀,跟着新畤郡太守着捕快来调查司马消难死因,妾身复他说乃是因为抬轿的轿夫路径不熟,误入我弯刀族的禁地,引动禁地密布的机关,以至身死,太守不知就里,因此信了妾身的说法,上奏给朝廷,武皇同诸多朝臣对此也都信以为真,但妾身心中明白,王爷必定听大祭司说起过弯刀族禁地的秘密,知道那地方外人是决计没有办法入内的,因此心中多半会猜测司马消难死因不同寻常,跟着想必就会亲自来温秀岭探察,届时妾身就。。。屠卢脸上绯红,低首不语。关逢龙笑出来,淡淡说道,大夫人为了促成一己良缘,这样的处心计划,在下甚是佩服。屠卢脸色微变,却默不作声,杨忠呵呵笑道,关先生口下留情。

关逢龙只是笑,沉吟了阵,说道,不知王爷要安置大夫人宿在内府哪一院?杨忠神色微黯,说道,就宿在以往大夫人住的洵水居吧。关逢龙点头,沉吟了阵,说道,在下另有个不请之请,王爷可否让在下搬至内府附近的硃蒙居内?杨忠有些不解,说道,先生搬去那里做什么?关逢龙笑道,硃蒙居虽是在外府,但与靖儿所在的内府保阿居仅一墙之隔,很方便在下就近看顾她。杨忠笑道,靖儿是谁?关逢龙笑道,即是那上将星转世的小婴儿司马靖。杨忠笑出来,打趣道,关先生对这小婴儿好似格外上心。关逢龙只是笑,也不辩驳。杨忠笑道,随你。

关逢龙甚是高兴,回到别院后着手将一应物品移至硃蒙居,杨安又拨了个年约十五六岁、手脚十分利索的杨府家生小厮阿全过来,专事负责关逢龙的起居。

这天晚上关逢龙宿在硃蒙居,到了夜半十分,他突然醒来,辗转反侧,睡意全无,待要闭目养神,又觉有些心浮气躁,于是索性披衣坐起来,怔怔的出了会神,即推门出去,沿着竹篱小径行至保阿居,就见宿着小婴儿的房内有桔色灯火,窗纸上映出妇人怀抱幼儿的剪影,并有细细的哼唱声传来,关逢龙站在中庭注视良久,心中不由得有些疑心,杨忠给司马靖请的乳娘腰腹坚实,身形饱满,但眼前这妇人身量苗条,声音也婉约细致,与那乳娘完全不似,关逢龙沉吟片刻,轻声行至窗前,点破窗纸看进去,一时之间竟作声不得,只见司马靖的乳娘伏在桌上昏睡,抱着司马靖来回走动的却是日间见到的大夫人屠卢。

关逢龙默不作声,心下却甚是忐忑,只见屠卢抱着司马靖,在内室来回走动,哄着轻声抽噎的小婴儿入睡,过了一会儿,小婴儿抽噎声止,想是睡熟了,屠卢遂望着她不住微笑,脸上却滑下一行泪来,怔怔的出神良久,才又轻声叹了口气,将小婴儿放进摇篮,走到那昏睡的乳娘跟前,低声念了句诀,跟着步出,往洵水居而去。关逢龙等她出了院门,心下才微松口气,但仍站在原处不动,又过了盏茶功夫,伏在桌上那乳娘身子动了动,抬起头来,样子看来似已苏醒,但神情之间却甚是懵懂,也不见动作,只是对着烛火发呆,关逢龙扔了粒石子打在中庭的假山上,发出清脆声响,那乳娘才猛然警醒过来,站起身走到摇篮边去查看司马靖,发现小婴儿睡的极熟,遂也打了个哈欠,在摇篮旁边的软榻上,和衣睡下。关逢龙又等了阵,仔细听小婴儿和乳娘的呼吸,觉着没有异样,这才转身离开。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关逢龙回到硃蒙居,在月亮门外的桂花树下沉吟,见着天边红日渐渐升起,空气中有着桂花的清甜气息,关逢龙深深吸气,笑得从容淡定。

用过早膳,即有下人过来通报,说,关先生,王爷请你到过洵水居议事。关逢龙笑出来,顺口问道,一大早的,王爷有什么急事?下人低头复道,小人不知。关逢龙扫了那下人一眼,突然笑出来,说,你在内府听差?下人回道,是。关逢龙笑容更甚,说道,你很面生,是否是新入府的?下人低声含混应道,是,小人是今天新来的。关逢龙忍不住的笑,懒洋洋的看着下人,顿了顿,森然说道,说吧,你是谁?下人默不作声,关逢龙笑出声来,淡淡说道,你自己告诉我是最好,不要等到我动手逼问,否则你必痛不欲生。

那下人慢慢抬起头来,年纪看来约有十八九岁样子,双眼如明月一般,望着关逢龙,说道,关先生都是这样对待府里下人的么?关逢龙笑道,你不是府里下人。那人笑出来,露出雪白牙齿,说道,关先生好眼力,我前后才只说了几句话,就给先生识破身份。关逢龙淡淡一笑,说道,不是我眼力好,是你露了太多破绽。那人笑道,不知破绽在哪里?关逢龙笑道,破绽有三,其一,洵水居在内府,王爷从不招人到内府议事;其二,自十二年前开始,隋国公内府仆从,都由王府的家生奴仆充任,从不用外人,新入府的下人,不要说到派内府做事,便是靠近内府,也是死罪;其三,内府的仆从,一生不能出内府大门,更不能见外人,内府事务,悉数由管事向外禀告,这是隋国公府的铁律。

那人若有所思的笑,自言自语道,这王府里竟有这么多规矩,大祭司如何受得了,还是跟我回温秀岭是正经。关逢龙笑道,你说那大祭司,可是指王爷新娶的夫人屠氏?那人笑道,是,不过她又不是你口中的新妇屠氏,而是我未婚的妻子,我今次来就是要带她走,但我对王府地形不熟,只大约听人说起她是住在洵水居,却不知是哪个院落,关先生可否帮忙带我去找她?关逢龙笑的不置可否,反问道,你是谁?那人憨然微笑,眉目之间甚是得意,说道,我叫巫师吕干,是屠卢的未婚丈夫。

关逢龙笑道,你如何知道我叫关逢龙?你既对王府地形不熟,又是如何找到我的院落的?吕干笑道,我入夜十分来这府上,踞在王府地势最高的斫朴居屋顶张望时,看到你所在院落的上空有一道青色的云气盘旋,因此断定这府里必定住着天行神者,我遂过来此间,伏在院外的桂花树上观察,不久就见你走出来,我扫了一眼,就把你给认出来了。关逢龙心中一动,笑着说道,这么说你以前见过我?吕干憨然笑道,没有,不过我知道你就是了。关逢龙笑着说道,你如何会知道我的?吕干警觉的望着关逢龙,说道,这个不能告诉你,这是我的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关逢龙笑出来,见他神情这样纯稚,遂说道,你不是找不到大祭司么,只要你告诉我这秘密,我就指点你路径去找她。

吕干皱眉,犹豫了阵,说道,好,我告诉你,但你不可告诉屠卢就是了,否则她必定不饶我。关逢龙笑道,放心,我决计不告诉她。吕干又踌躇了阵,才说道,在温秀岭的时候,有一次我偷偷去到屠卢的房间,在那里见到过一张你的画像。关逢龙有些吃惊,说道,屠卢的房间里有我的画像?吕干迟疑了阵,说道,是,不过那肯定不是屠卢画的,因画像十分陈旧,样子看来好似已经超过百年,画像左上角写着关逢龙三字,另还有一首修道诀,乃是清靖无欲,与物无竞。关逢龙脸色刷的雪白,仿佛是给人当头一棒重击,只觉眼前发黑,心中甘苦,竟说不出话来。吕干说道,你现今已经知道我的秘密,快带我去找屠卢。关逢龙定了定神,温言说道,我只答应指点你路径,可没说要带你去找她。吕干想了想,说道,好吧,你画张地图给我,我自己去找。关逢龙温言说道,画地图不难,但你就算拿了地图,也一样见不到大夫人,内府戒备森严,若是没有我的引进,只怕你才走出一步,已经给藏在暗处的家臣拿住刺死了。吕干皱眉说道,你要怎样你才肯带我去找屠卢?

关逢龙微微一笑,说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带你去见她。吕干问道,什么条件?关逢龙沉吟了阵,说道,你即刻回温秀岭去,将屠卢房中那张我的画像拿来给我。吕干皱眉道,温秀岭距离此间足有五百里,这来回少说也要五天啊。关逢龙笑出来,温言说道,这个你无需操心,我让神行者打开乾坤界,你经由乾坤界回去,来回只需盏茶功夫。吕干皱眉说道,好吧。

关逢龙微笑,遂祭出驱神咒,召来神行者打开乾坤界,吕干正要跳进去,关逢龙却拉着他,吩咐道,这乾坤界最多只可开一柱香时间,你务必要在入口关闭之前赶回来,否则就会永远困在界内的混沌里。吕干顿时踌躇起来,期期艾艾说道,那我还是赶路回温秀岭好了,反正我已经知道屠卢在哪里的了,也不差这五天功夫。关逢龙却笑,森然说道,你不差这五天,我却等不及了,我现在就要那幅画。说罢一掌将吕干推进入口。

一柱香燃了约一半,吕干即自入口跃出来,怀里抱着一幅画,大松口气说道,还好,没给关在里边。关逢龙合上乾坤界,将吕干怀中的画抽过来打开,发现内里果然是自己的一幅小像,画像左上角题有吕干说过的修道诀和自己名字,在右下角处,则另有一方篆体印章,依稀辨得是靖王二字,关逢龙看的出神,眉宇之间,又是惆怅,又是凄伤。

吕干小心观察关逢龙,说道,你样子看来好似很难过?关逢龙回过神来,合上画轴,说道,你不是要见大夫人么,今晚丑时,你来此间,我带你去见她。吕干大喜,登时将原本想要说来安慰关逢龙的话抛到九霄云外,急急说道,好,好,我一定来。

到了夜半丑时左右,吕干果然如约赶来,关逢龙借着淡淡月色观察他,发现他新换了十分齐整的衫裤,头发也仔细梳理过,遂忍不住微笑,吕干有些脸红,大着胆子扭捏问道,关先生,你觉我这样子如何?关逢龙笑出来,想了想,说道,我觉你样子如何并不重要,关键要入大夫人的眼才好。吕干脸红的笑,跟着问道,关先生,屠卢在哪里?关逢龙笑道,你随我来,记得脚步放轻,以免惊扰其他人。吕干忙点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悄声行至保阿居内,果然见着小婴儿房内又有清丽剪影,关逢龙微笑,指着那人影说道,你要找的人在那里,你现在悄悄打开门,走进去同她好好叙旧,切切记得不可高声,否则引得人来,我可救不得你。吕干不住点头,说道,我不高声,我会好好同她讲,把她带走,若是她实在舍不得那小婴儿,我把那小婴儿也一并抢走就是了。关逢龙微不可见的皱眉,笑着说道,好了,人就在眼前,你赶紧去,我在外间帮你嘹望,若是见着有什么异样情况,会知会你的。吕干心里很感激,说道,关先生,你真是好人。关逢龙只是笑。

吕干轻手轻脚的走到房门口,推门进去,内室立刻传来屠卢的一声轻呼,跟着烛火熄灭,室内一片静寂,关逢龙站在中庭,望着天空中皎洁的明月,只觉说不出的寂寥。

关逢龙在外间一直候到卯时左右,见一切安好,这才回硃蒙居自己卧房休息,但才刚刚合眼,吕干即撞门进来,望着关逢龙的双瞳红通通的,似兔子一般,关逢龙忍不住微笑,自榻上坐起来,笑着说道,怎么了?吕干沮丧的说道,屠卢她不肯跟我走,反说服我留在此间做家臣,看顾那小婴儿。关逢龙险些笑出来,弯唇说道,但是你自然是不会听她的了,你想必是会将大夫人和那小婴儿一并抢走的吧?吕干看着关逢龙,哭丧着脸说,我倒是想,可是我哪里敌得过她,我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巫师,屠卢却是弯刀族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大祭司。

关逢龙笑出来,愉快说道,那你有什么打算?是要离开这里还是留下来?吕干犹豫了阵,咬牙说道,我要留下来做家臣,守着屠卢。关逢龙微笑,说道,隋国公府的家臣分两种,一种在外府供职,这类家臣不能入内府;一种在内府供职,这类家臣则不能见天日,要藏的严严实实的,以免惊吓到内府的女眷,你想做哪种家臣,不妨告诉我,我可帮你在王爷跟前举荐。吕干哭丧着脸说,我要做能天天见着屠卢的那种。关逢龙险些笑出来,皱着眉说道,这可难了,在下能力有限,怕是帮不上忙了。

吕干低头不语,甚是沮丧,关逢龙看在眼里,嘴角露出笑容,才正要出声提点他两句,吕干却又抬起头来,四处打量了番,满怀希望的说道,关先生的院落,好似和那小婴儿所在院落只有一墙之隔?关逢龙含笑说道,是又如何?吕干脸上发光,说道,屠卢必定每晚都会来探望那小婴儿,我若是能够住在关先生的院落里,就能每天晚上都见到她了。关逢龙笑道,话是不错,只是我为什么要让你住进我的院落?吕干愣了愣,吃吃说道,因为关先生是好人,自然会帮我这个小忙的了。关逢龙却笑,说道,那你可错了,我这个人,虽然好心,却不喜欢揽麻烦,我若是留下你,万一将来你惹出事端,我如何向王爷交代?

吕干呆了呆,看着关逢龙,说道,关先生放心,我是决计不会惹出事端来的。关逢龙忍不住笑出来,说道,你这话我实在不敢相信,你现在可不就是满心想着要带走王爷的大夫人么?吕干望着关逢龙,想了想,苦笑道,好吧,关先生又要我怎样做,才肯让我住下来?关逢龙笑出来,沉吟了阵,说道,我有些事,想要问你,你若是答得让我满意,我就考虑将你收做我的小厮,这样你就可留在我的院落里了。吕干说道,好,你问。

关逢龙沉吟了阵,说道,大夫人心里是否喜爱你?吕干挺起胸脯说道,当然,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她不喜爱我,还能喜爱谁?关逢龙微微一笑,又说道,大夫人既喜爱你,又为什么要来太原嫁给王爷?吕干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是为了住在你隔壁那小婴儿的缘故。

关逢龙心下一沉,这答案虽在他的预料之中,但自吕干口中亲耳听到,还是免不得有些震撼。关逢龙心念千百转,沉吟了阵,又问道,听你这样说来,大夫人跟这小婴儿莫非有什么渊源在?吕干皱了皱眉,说道,渊源是有的,但我却不能告诉你。第六章 寒光转时沉

关逢龙笑着说道,为什么?吕干说道,这是屠卢的秘密,我不能说出来的。关逢龙沉吟了阵,突然弯唇一笑,森然说道,你可懂得咒术?吕干警惕的看了关逢龙一眼,想了想,才答道,懂的。关逢龙笑出来,面容甚是狰狞,说道,你既然懂得咒术,想必听说过明火焚心咒这门法术的吧?吕干面上悚然变色,吃吃说道,明,明火焚心咒!关逢龙狰狞笑道,是,据说这这咒术乃是几百年来最为霸道的虐杀咒,人若是中了这咒术,必定五内俱焚,痛彻心扉而死。吕干突然满额冷汗,望着关逢龙的眼神如同见着恶鬼,关逢龙清冷的笑,温言问道,你想不想试试看?吕干大力摇头。关逢龙清冷的笑,说道,那么,你告诉我,屠卢和小婴儿之间究竟有什么渊源?

吕干面色惊恐,双唇青白,颤声说道,我不能说,我不能说,我若是说出来,屠卢必定不会轻饶过我。关逢龙森然笑道,你若是不说出来,我更加不会轻饶过你。吕干浑身轻颤,退后一步,突然大叫一声,仆倒在地上,躯体轻轻抽搐,脸上俱是痛苦之色,眉宇之间更有黑气盘旋。关逢龙有些吃惊,急忙趋身过去蹲下,问道,你怎么了?吕干喉间咕咕作响,痛的虚汗淋漓,颤声说道,我体内好似有乱刀戳刺,好生疼痛。关逢龙微微皱眉,细细观察吕干神色,沉吟了阵,说道,你中毒了。吕干捂着胸口,挣扎问道,什,什么毒?关逢龙沉吟了阵,说道,看来似是桃灰。吕干吃吃说道,桃灰是什么?

关逢龙沉吟了阵,说道,桃灰,是鸩毒的一种,无色无味,能杀人于无形。吕干颤声说道,关逢龙,你对我下毒?!关逢龙叹了口气,说道,不的,不是我,桃灰须得与水同服,才有功效,可你见着我两次,我没有递水给你喝过吧?吕干面色刷的青白,一时之间竟忘记呻吟,颤声说道,昨晚我与屠卢在小婴儿房中叙旧时,我说话说的口干,屠卢曾倒水给我喝过。吕干叹了口气,说道,那就是了。吕干眼泪刷的流出来,说道,可是屠卢喜爱我,她决计不舍得对我下毒的吧。关逢龙默不作声,却听得门外有人轻声叹息,吕干神色一振,明亮大眼中流露出无限欣喜,口鼻之间却慢慢渗出血丝。

关逢龙凝神摒气,双拳紧握,这时房门轻轻打开,有一人自外进来,却是身着翠绿罗裙的屠卢。吕干吃力转动头颅,见着屠卢罗裙下的葱绿绣鞋,不禁微笑,神情之间,甚是满足。屠卢慢慢走到吕干跟前,注视他良久,轻声叹息道,我对你不起,你生性纯良,不是关先生的对手,迟早有一天,你会将我所有秘密,悉数说给他知道,我不得不杀你,你原谅我好么?吕干听得微笑,嘴唇微微翕合,声息却越来越弱,屠卢俯下身去,听得他断续轻声说道,我原谅你,我心里真是好欢喜,我死在你的手上,从此你都会记得我。屠卢面如铁幕,身子却微微颤抖,笑着说道,对的,你安心的去,我一生一世都记着你。吕干露出欢喜笑容,说道,好。那一个好字甫自出口,他双眼已闭上。

关逢龙默不作声,站起身来,淡淡说道,大夫人行事,果然是干净利落,在下甚是钦佩。屠卢站起身,冷淡说道,承蒙关先生谬赞,妾身愧不敢当,关先生一夜未眠,此时想必是十分困顿的了,妾身不敢打扰,这就告辞,关先生请好生休息。说完她抱起吕干的尸身,转身离开。关逢龙也不阻拦,只是森然说道,大夫人,守好你的秘密,不要太快让我知道,以免吕干死的不值。屠卢身子轻轻一颤,却并不停步,很快即步出关逢龙的硃蒙居,消失在月亮门外。

这一晚关逢龙悄声行至保阿居司马靖的卧房,果然又见着屠卢在房中,将司马靖抱在怀里,轻声诱哄她入睡。烛光之下,关逢龙见到屠卢已换了日间的翠绿罗裙,改着一身云白衣衫,鬓边插了一朵半开的春波白菊,样子看来甚是清丽,只是双目微微红肿,想是私下痛哭过的缘故。关逢龙伏在窗外注视她良久,确认是没有异状,正待要离开,却听得屠卢轻声叹息,凄苦说道,靖王,奴婢好生辛苦,你知道么?

关逢心头大震,突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