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将进酒 说道关逢龙 9981 字 5个月前

吕氏笑道,约是六百年前,鲜卑君长圣武诘汾皇帝壮年出游,曾于山泽邂逅弯刀族的天女,并与她生有一子,取名力微,诘汾皇帝大行之后,天女之子力微继位,其人英明睿智,深谋远虑,当世无双,他预料到天行者迟早有一天会想办法索回天行咒,摆脱拓跋氏的制约,是以在继位后的第三年,即暗中请来弯刀族的大祭司,将天行咒书给她,令其妥善保管,并代代相传,以备拓跋氏不时之需,力微皇帝大行时候,将这秘密同天行咒一并告知继位的节皇帝,节皇帝大行时告诉庄皇帝,这样世世口耳相传,不付文字,不载纸端,遂得以瞒过天行者。

门无鬼虚汗淋漓,惨然笑道,难怪道武皇帝敢起那样的毒誓,原来是有这一着伏棋在,谢夫人解在下迷津,容在下猜测看,夫人想必即是弯刀族当世的大祭司?吕氏笑道,不错,弯刀族历代的大祭司,都由女子充当,妾身十六岁时候,即任大祭司。门无鬼笑道,好,在下还有最后一问,大统二年七月,当今圣上宇文泰逼迫魏恭帝禅让天下,夫人即知天行咒,彼时因何不召集天行者勤王?吕氏只是笑,说道,弯刀族虽然知道天行咒,但并不以护卫鲜卑族为天职,何况王朝交替,乃是天道注定的事,宇文泰受禅天下之后,也不曾大肆戮杀鲜卑族人,既是如此,妾身又何必逆天行事,兴起干戈?门无鬼愤懑笑道,夫人若果真不欲兴起干戈,就不要阻挠在下处理这小婴儿,否则将来天下必因这小婴儿干戈四起,夫人届时将是千古罪人!吕氏默不作声,沉吟良久,轻叹口气,轻声念道,常行无卒,天行咒收。门无鬼胸口剧痛稍解,吕氏望着他,一字字说道,天行者,妾身与你做笔交易如何?

达奚武到达般若寺,约是未时一刻左右,他先指挥御林军将全寺上下围的水泄不通,这才推门进寺,却见寺内空空如野,达奚武心下微惊,待要下令搜寺之际,寺外却马蹄声大作,仿佛有千军万马,如潮水般卷来,达奚武警觉,急忙奔出寺外,只见一队突厥铁骑,人数约有五十之众,拥着一顶流苏软轿,向达奚武等人疾驰而来,达奚武心下大惊,身后的御林军总管郭权更是脸色大变,颤声说道,天哪!突厥铁骑!今次我等必死无疑。达奚武有些怒,没好气的说道,胡言乱语。郭权噤声,心下恐惧,面如土色。达奚武默不作声,郭权这样恐惧,也是情有可原,突厥铁骑善骑射,性残忍,轻易不与人交战,如交战必要杀尽对手。达奚武也是心中冰凉,脸上却不露声色。

五十铁骑逼近,为首那骑所持的狼头旗已清晰可辨,达奚武看的分明,沉吟片刻,沉声说道,原来是她。郭权颤声道,将军认出来人是谁?达奚武默不作声,斟酌良久,才缓缓说道,五天前,当今圣上寿辰,西突厥泥利可汗带正妻阏氏向氏来朝贺,彼时突厥首骑所持狼头王旗的图案纹理,大人可还记得?郭权顿悟,说道,是了,彼时那狼头王旗,同跟前这面一模一样,看来轿里坐的,当是可汗阏氏向氏夫人无疑了,奇怪其人不在馆舍休息,来此间做什么。达奚武默不作声,面容漠漠如寒霜,轻描淡写的说道,决计不是为了进香礼佛就是了。

说话间,那持狼头王旗的突厥骑兵已疾行至达奚武跟前五步处,达奚武寂然不动,那骑者倏然扼缰,在原地伫立如石一般,达奚武心下暗自佩服那人的骑术了得,郭权却打了个寒战,忍不住缩到达奚武身后。

五十铁骑相继在首骑马后停下,四名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锻奴抬着软轿,行至头前,前首左边那锻奴掀开轿帘,一名戎装妇人自轿中缓步出来,对着达奚武微微一笑,身子福了福,说道,妾身突厥泥利可汗阏氏向氏,给将军请安,请问将军高姓大名。达奚武面色清冷,沉吟了阵,抱拳道,在下达奚武,向夫人不在馆舍休息,急急赶来此间,不知是为何事?向氏眼波流转,笑着说道,将军来此间为何事,妾身即是为何事。

达奚武脸上微微变色,沉吟了阵,说道,在下不明白,请夫人明示。向氏抿嘴笑道,将军来此间,难道不是为了进香求愿?达奚武眼中波光微动,沉声说道,在下奉齐王令,到般若寺执行公务。向氏掩口轻笑道,原来如此。达奚武沉吟了阵,说道,夫人今次若是为进香求愿而来,在下怕是要扫夫人兴致了,般若寺今日不便接待香客,请夫人暂回驿馆,改日再来。向氏问道,将军可否告知妾身个中原因?达奚武稍事斟酌,说道,般若寺有乱,齐王令在下将寺内闲杂人等,悉数收监,听后发落,在下现时已将整间寺庙包围,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

向氏柔声说道,妾身自知不好妨碍将军执行公务,但还是斗胆请将军行个方便,只因妾身与可汗结缡十载,始终没有子息,今晨听得驿馆婢女说,般若寺的送子观音最是灵验,是以急急赶来求愿,若是将军肯稍稍通容妾身,他日必定报答将军的恩德,若是将军不肯通容,妾身也是无奈。向氏顿住,扫了眼身后的五十铁骑,笑如寒冰一般,接着说道,但这送子观音,妾身却是非拜不可的。

达奚武冷笑,沉吟了阵,森然说道,若是在下记得不错,夫人今次同可汗来朝,好似只带了五十名突厥铁骑同往?向氏笑道,是又如何?达奚武笑容有些狰狞,说道,夫人今次带了多少随从?向氏脸色微变,达奚武冷笑道,泥利可汗对夫人真是宠爱有加,竟将随从悉数派来保护夫人进香,在下真是好生钦佩。向氏默不作声,达奚武又笑道,夫人可记得,三年前本朝大将军贺胜拔曾与泥利可汗会战于武川,彼时可汗以毒箭射穿贺将军胸口,贺将军当场气绝,尸体带回贺府,贺将军的少弟贺胜岳抚尸痛哭,发誓要为兄长报仇。向氏面沉似水,达奚武笑容分外狰狞,字字如刀锋一般,说道,夫人想必不知道,贺胜拔将军府邸,就在可汗今次下榻的犲山宫驿馆附近。

向氏面色苍白,左手轻握腰间镶着明珠的狼头佩玉,达奚武冷笑,说道,夫人想必也不知道,自今日午后开始,般若寺方圆百里之内,各路关卡要道,俱是齐王眼线和密探,若是在下料的不差,夫人率众来般若寺礼佛的消息,齐王此时想必已经知道。向氏终于有些沉不住气,勉强笑道,还有什么事,是妾身不知道的?达奚武笑着说道,只剩最后一宗,贺胜岳现今是齐王的心腹爱将,与齐王几乎是形影不离的,现在夫人来猜测看,贺胜岳大约几时,即会知道泥利可汗如今孤身一人在驿馆的消息?

向氏冷汗涔涔,虽是大热伏天,却觉手足冰凉。达奚武冷眼旁观,说道,夫人现在是想继续入寺礼佛,还是回驿馆陪侍泥利可汗?向氏默不作声,达奚武狞笑道,夫人明鉴,泥利可汗若是不幸身死,夫人就是在这寺里许上一千个求子愿,只怕也是无济于事的。向氏双唇血色尽失,踌躇良久,轻叹口气,说道,达将军可有姐妹?

达奚武冷笑,沉吟了阵,说道,没有。向氏苦笑,沉默不语,达奚武心下有些焦虑,恰在这时,寺内突然传出微弱婴儿啼哭声,虽然若有若无的,但达奚武是武将,耳目比常人灵通数倍,听的啼声仿佛是自西厢房方向传来,不由心下一动。向氏眉峰微动,心下也如巨石落地一般,知道肉身已造成,遂温言说道,达将军,妾身突然有要务须得去处理,就此告辞。说完急急上轿,四名锻奴抬起软轿,转身就走,顷刻之间,五十铁骑同软轿都如风一般,消失不见。

达奚武转身进到寺内,直奔西厢房方向,却在走廊拐弯处,发现一处僻静的入口,稍稍虚掩着门,达奚武沉吟了阵,推门入内,见内有一间静室,虽是房门紧闭,但一股血腥气仍然扑鼻而来,达奚武皱眉,听得房内有人说道,来者是谁?达奚武提声说道,在下达奚武,奉齐王令,将般若寺所有人等,悉数收监,听候齐王发落,如有反抗者,即刻杀无赦。

房门应声打开,杨大夫人吕氏怀抱小婴儿,自内走出来,望着达奚武,淡然笑道,达将军,齐王要找的是妾身,请勿再搅动扰其他人等可好?达奚武默不作声,沉吟了阵,说道,在下听齐王令行事,要将所有人等收监,恭请齐王决断,稍后齐王查实后,自然会将无辜人等释放。吕氏不无嘲讽的说道,达将军对齐王真是忠心耿耿。达奚武有些怒,沉声吩咐左右道,仔细搜查各处,不可放走一个人。吕氏看着怀中的小婴儿,嘴角露出奇特笑容,说道,达将军,你可知道,妾身怀中这小婴儿,即是齐王费尽苦心要找的帝婴,达将军今次可算是立大功了。

达奚武心下微惊,不由往那小婴儿方向看去,这一分神,一道人影突然如闪电一般,自房内闪出来,挟着刀光直奔达奚武面门,达奚武大吃一惊,来人刀尖堪堪要及达奚武咽喉时,一只长箭却直射过来,正中来人眉心,来人身形一滞,达奚武趁机闪开,抽出腰间佩刀,一刀砍断来人颈项。来人头颅滚落在地,双目暴凸,却正是大将军窦泰。达奚武死里逃生,脸色青白。吕氏轻生叹息道,窦将军,你这是何苦。

齐王挽着长弓,站在五步外的菩提树下,面容平静无波,仔细审视吕氏怀中的小婴儿,良久露出笑容,温言说道,夫人,将你怀中那小婴儿交给本王。吕氏却笑,说道,你想要就过来拿。齐王沉吟了阵,反手自背后箭囊抽出两支长箭,扣上弓弦,对住吕氏,振力开弓,放箭。

般若的明堂位上有一处湖泊,波平如镜,乃是许由清修的地方。向氏离开般若寺后,令五十铁骑速回驿馆,自己则带着锻奴隐在附近,等齐王等人离开,遂潜入般若寺,此时夜空中已经有些稀疏清淡的星子,熠熠生光。向氏行至湖泊边上,定了定神,沉声念道,形莫若就,心莫若和,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则入,心和则出。话音落下,就见湖面居中分为两段,一人自湖中走出来,手上托着一名小婴儿,向氏松了口气,说道,许由,妾身欠你一个人情。

许由微笑,将手中小婴儿递给向氏,向氏急忙接过来,细细端详,见那小婴儿眼珠漆黑如墨,十分惹人喜欢,但左边太阳穴却有一处圆角胎记,微微泛红,向氏伸指轻抚,那小婴儿似有所察觉,双瞳看着向氏,目光幽淡,向氏心中莫名柔软,笑着说道,这小婴儿眼光好生可怜,好似受了万般委屈一般,真让人怜爱。许由想了想,说,它确实是委屈的,因它给人割掉一只犄角,想来彼时必定十分疼痛。向氏有些疑惑,说道,妾身不明白。

许由想了想,遂念了句偈,就见小婴儿头上右边太阳穴处突然生出一只犄角来,额上五柱入顶,双目眸光外射,犀利非常,露出襁褓的肌肤更有细细鳞甲突起,向氏大骇,急忙将那小婴儿丢在地上,许由忍不住微笑,伸手将它抱起来,说道,夫人受惊了。向氏心跳如鼓,深吸口气,断然说道,这小婴儿决无可能是我弯刀族的大祭司所生,这分明是妖物。

许由默不作声,轻叹口气,说道,这小婴儿原本是帝星转世,但落世时候,被逆天夺嫡阵阻挠,误了投胎时辰,后来虽经我引魂入体,但还是变异成魔。向氏说道,既是如此,就该将这小婴儿即刻戮杀才是,否则将来必定会生出许多事端的。许由叹了口气,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得,胡乱杀生,是会遭报应的。向氏无言,许由接着说道,不过夫人也不必担心,这小婴儿如今已给门无鬼割去一只犄角,抽走一半骨血,跟寻常人没有两样的了。

向氏心下一沉,勉强笑道,妾身听关逢龙先生提过,要改造魔体,需要花费天行者半生的修为,看来门无鬼真是好心肠。许由看着向氏,沉吟了阵,说道,不的,门无鬼肯帮手,是因为吕氏付出了足够代价。向氏心不住往下沉,颤声说道,她,她付出了什么代价?许由犹豫了阵,说道,死。

向氏脑中轰的一声,踉跄着退后一步,又扑上去抓住许由胸襟,厉声问道,怎么回事?难道般若寺里给齐王射死的,不是门无鬼用摄魂幻术造出来的无主肉身?许由沉默了阵,说道,小婴儿是的,但吕氏不是。向氏脸色刷的雪白,呆了呆,决然说道,我要见门无鬼。许由将手中小婴儿递给向氏,沉默了阵,说道,夫人,这是吕氏同门无鬼的交易。向氏抱住小婴儿,断然说道,你无需多说,让门无鬼出来见我。

许由默不作声,指了指向氏身后,向氏转过身去,就见门无鬼正坐在湖边的大石上,对着湖水怔怔出神,向氏走到门无鬼跟前,平静说道,天行者,大祭司同你是如何交易的,请悉数说与我听。门无鬼沉默良久,却问道,莲子心中苦,下句是什么?向氏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门无鬼怅惘说道,吕氏将她的小婴儿交给我时,曾问我,莲子心中苦的下句是什么,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向氏心下一酸,说道,梨儿腹中酸。门无鬼微微一震,低声怅惘说道,原来是这句。

向氏心中酸苦,突然说不出话来,门无鬼慢慢说道,彼时我已濒临神魂尽灭,吕氏却收了天行咒,对我说,要与我做一笔交易,她要我帮她做两件事,第一,将那杀戮之星转世的小婴儿改造得如常人一般,第二,生造一个无主婴体肉身给她,并说只要我肯帮她做这两件事,她就愿意带着天行咒的秘密死在我跟前,我答应了。我先用摄魂术控制那小婴儿的神魂,割下它一只犄角,抽出它一半骨血,如此一来,杀戮之星转世的魔体就成了半体,等于是个常人,然后我用多出的犄角和骨血,造出一个新的无主肉身,这法事尚未做完,达奚武即率领御林军赶来,我只得知会你来拖延时间,并同你约定,若是法事完成,就以一声婴啼为号。

向氏冷笑道,你做好那肉身,遂以婴啼知会我,并暗示达奚武大祭司的藏身之所,达奚武果然因此找到大祭司所在的静室,你令许由带着大祭司的亲生子避入水中,自己却留在内室,直到你亲眼见着齐王射死大祭司,你才放下心来。门无鬼默不作声,向氏一时泪如雨下,却倔强擦干眼泪,一字字说道,你现在终于放心了,这世间最后一个知道天行咒的人已经死在你面前,你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但你须记着,她是你亲手所杀,你手上沾满她的鲜血,并且永远也洗不干净!向氏说完,抱起小婴儿,头也不回的离开。第三章 银瓶水将迸 文 / 狄若云 寅时左右,向氏赶到隋国公府,将小婴儿交给杨忠,大致讲述了事件过程,杨忠听得面色惨然,泪如雨下,向氏叹了口气,说道,王爷节哀,逝者已去,不及伤悲,王爷当振作精神,将这小婴儿抚养成人,才不负大祭司一番苦心。杨忠默不作声,向氏轻叹口气,问道,不知王爷心里有什么安排?杨忠有些茫然,看着关逢龙,问道,关先生有什么建议么?关逢龙沉吟了阵,说道,大夫人既已令齐王相信这小婴儿已死,它就决计不能放在府里养,否则必定会生是非。杨忠心下一颤,说不出话来,向氏轻叹口气,说,妾身明白你的意思,这小婴儿我带回西突厥养。

杨忠默不作声,神色之间,甚是惨然。向氏勉强笑道,王爷放宽心,这小孩十四岁上,妾身就让他回中土来,倒是小婴儿的名姓,王爷可曾想好了?杨忠叹了口气,沉吟了阵,说道,就叫杨坚吧。

关逢龙微微一震,看着杨忠,突然说不出话来。杨忠顿了顿,说道,关先生可是觉这名字有不妥的地方?关逢龙默不作声,目光看向远方,悠远深邃,轻声说道,没有,只是在下昨夜占伏羲卦,得卦相签言为:三五之数,有坚者立,这意思即是说,最迟再过三十五年,有一个字里带着坚的人会得天下,王爷现今将这小婴儿取名杨坚,正应了这卦相的签言,看来天意果然不可更改,即使是门无鬼这样能够游走于阴阳五行的天行者,也只能改变一个人的身体,不能改变他与生俱来的命运,这小婴儿将来还是会得天下。杨忠心下微喜,却默不作声,关逢龙轻叹口气,沉吟了阵,却又好似有些欢喜,眉峰微展,轻声说道,她到底还是决定来了,我是应该欢喜的吧。

三天之后,向氏带着杨坚,与泥利可汗匆匆回西突厥。

弹指一挥间,十一年过去。这十一年间,朝中发生许多事,首先是太祖皇帝病重,齐王宪和晋王护为夺嫡干戈相向,但太祖最后却将皇位传给了第三子觉,即是孝闵皇帝,孝闵皇帝即位不到两年,就被晋王弒杀,太祖长子毓继位,即是明帝,明帝即位不到三年,又被宫人毒死,临死时候写下遗诏,传位给太祖第四子邕,即是武皇帝,武皇帝聪敏有器质,深沉有远识,又善用心计,他选了隋国公杨忠作为心腹的顾命大臣,封他为上柱国大将军,两年后,武皇帝将晋王护和齐王宪诱至太原,以箭阵射杀,齐王宪身中十五箭,杨忠看在眼里,说不出心里感受。

齐王宪死后,达奚武和裴师改投入赵王招门下,不久达奚武受封镇国将军,转大丞相府中兵参军,与杨忠同朝为官,裴师则成赵王的侍读文书。这一年是保定元年。

保定二年的春天,北方齐国出了一宗乱事,豫州刺史司马消难无故抗旨,齐神武皇遂派兵攻打豫州,要擒杀司马消难,司马消难迫于无奈,向北周武皇帝请降,武皇帝答应了,并令上柱国杨忠为帅,大将军达奚武为先锋,率骑士一万,前往豫州增援司马消难。

杨忠面上漠漠无波,达奚武心下却甚是忐忑不安,不期然的想起多年前般若寺那场捕杀,和死于箭阵的齐王宪。下朝后两人一同步出大殿,达奚武官阶小过杨忠,是以行在杨忠身后,快到候朝的门房处时,杨忠突然回过头来,一双深幽瞳子,若有所思的看着达奚武,达奚武心下一跳,只得勉强笑道,王爷有何吩咐?杨忠弯唇一笑,说道,达将军,明日辰时出发可好?达奚武定了定神,说道,是。杨忠微笑,上轿离开。

达奚武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出了会神,打马去到赵王府,私下找来裴师,将情况悉数说过一遍,裴师沉吟了阵,说道,你此去多加小心,杨忠其人心机深沉,从不恕人,我担心他会借着这次出兵机会,报多年前的杀妻之仇。达奚武苦笑,说道,我也这么想。裴师想了想,说道,我稍后找个人来,你带上他,紧要时候,也是个照应。达奚武问道,是谁?裴师露出笑容,慢慢说道,宇文贵。达奚武皱眉说道,其人什么来历?裴师默不作声,斟酌了阵,说道,他原是齐王的私生子,现今是赵王府上的家臣。达奚武有些吃惊,待要开口询问,却又顿住,想这些王族之间的秘辛,自己还是不知道的好,遂对着裴师抱拳说道,好,劳裴师费心了。

次日辰时,杨忠与达奚武在校场点炮出发,从小道往北齐豫州方向行进,傍晚十分,大军进入北齐境内约有五百里左右,达奚武开始每隔一个时辰,就派一名探马赶去豫州知会司马消难,到申时左右,先后派出四名探马去到司马消难处,但均如泥牛入海一般,音讯全无,达奚武心下有些疑心,遂与杨忠商量,想要班师回朝,杨忠却笑,说道,将军无需过虑,探马迟迟不回来,想必是因为中间关卡众多,又或者是路径不熟的缘故,以至延误时间,这也是常有的事,大军照行不误。达奚武微微皱眉,心下总觉有些不妥,但又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入夜时候,大军行至豫州外三十里处左右,只见四野之下,一片静寂,不见一人,达奚武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遂令大军原地休息,改派一名自己的心腹亲兵去司马消难处打探消息,嘱咐其人到豫州后,无论该处有无异样,情况如何,即刻回来禀报。亲兵领命?去,达奚武等了约有一个时辰左右,那亲兵始终不见回来,达奚武心中疑心更甚,遂拨马行至杨忠马前,说道,元帅,末将觉事情有变,怀疑司马消难是诈降,眼下应当即刻回师,以免给对方伏击。杨忠看着达奚武,唇畔露出一丝淡淡的嘲讽笑容,说道,达将军,本帅也怀疑司马消难处有变,但事情未经确认,即贸然班师回朝,稍后圣上问起,怕是不好回话的吧。

达奚武默不作声,知道杨忠说的也是实情,杨忠眼风微扫了达奚武一眼,冷淡的一笑,接着说道,所以本王拟派达将军亲自去豫州,将该处详细情况悉数打探清楚,回来复我。达奚武心下一沉,微微打了个寒战。杨忠清冷的笑,接着说道,达将军若是没有疑意,着即刻出发,本王暂在此间扎营,等将军回复。达奚武默不作声,沉吟不绝,就在这时,偏将中跃出一匹马来,说道,元帅,达将军是军中先锋,打探消息这种事,按例是不当由他来做的。达奚武心下一松,开口说话的正是宇文贵。

杨忠眉峰微动,看着宇文贵,笑着说道,这个人很面生,本王好似没有见过。达奚武略已沉吟,说道,元帅,他是末将新进提拔的偏将,名字叫做宇文贵。杨忠唇角微合,笑着说道,原来如此。杨忠细细打量宇文贵,清冷笑道,宇文将军觉着打探消息这种事,不当由达将军来做,那当由谁来做?

宇文贵一咬牙,说道,禀元帅,末将愿往。杨忠却笑,目光中满是嘲讽,淡淡说道,将军虽有心去,本王却不敢派。宇文贵不解,望着杨忠,达奚武心下却是一沉,果然,杨忠森然笑道,本王担心,宇文将军此去若是有甚不测,齐王岂非要断了香火?

宇文贵大惊,登时说不出话来,达奚武却顿悟,明白自己昨日到赵王府私见裴师的事,已经给杨忠安插在赵王府上的眼线报给杨忠知道。达奚武额间渗出细密冷汗,只觉口舌之间,干燥莫明,说不出的无奈与惶恐,此时自己和宇文贵宛如案板上的鱼肉,除了任杨忠宰割,真是别无他法。

杨忠冷眼旁观,沉吟了阵,冷淡笑道,司马消难是否是诈降,这件事是务必要打探清楚的,但达将军贵为先锋,不便去做这类奔波劳苦的琐事,宇文将军又是皇室贵胄,不好轻易涉险,便是这样,惟有本王亲自带兵去豫州,探个明白了,着先锋达奚武统领大部在此间安营,若是明晨辰时之前,不见豫州方向出现本王放出的红色焰火信号,即表示司马消难诈降为实,将军彼时即可率部退回边境,以策安全。达奚武轻皱双眉,心下微觉诧异,沉吟了阵,说道,末将遵令。

杨忠带着一千人马,直奔豫州,一气行出三十里,约是在酉时左右,即赶到豫州城下,豫州乃是北齐第一易守难攻的城池,四面皆是峭壁,杨忠站在护城河岸,吩咐部下射信号箭到城头,通知司马消难。很快吊桥即放下来,杨忠跃马上吊桥进城。

司马消难早早候在城门口,见着杨忠,陪笑说道,罪臣司马消难,见过上柱国大将军。杨忠翻身下马,看着司马消难,沉吟了阵,脸上露出奇特的笑容,说道,刺史大人,本王有意要到你府上一叙,不知可方便?司马消难脸上变色,踌躇不绝,杨忠冷笑道,若是不方便,本王也不强人所难,这就带兵离开。司马消难苦笑,叹了口气,说道,大将军息怒,听罪臣解释,实在是因为罪臣家眷吴氏,此刻正在生产,罪臣是担心妇人污秽血气,冲撞大将军。杨忠露出奇怪笑容,说道,无妨,请刺史大人头前带路。

司马消难无奈,只得将杨忠带回府,两人才刚在花厅坐下,就听得内室传来凄切的叫声,司马消难笑的甚是疲惫,惨然说道,夫人难产,自今晨开始阵痛,到现时也没生下来,罪臣心中甚是忧虑,忧心不已。杨忠默不作声,端着茶杯的左手却微微一抖,说道,刺史大人是担心夫人,还是担心子息?司马消难轻叹口气,说道,罪臣夫人为人和善,与罪臣感情甚厚,至于子息,罪臣的两名妾室,已经为罪臣生有一子一女,所以罪臣心中甚是担心夫人。杨忠默不作声,将杯中茶水饮尽,说道,刺史大人,本王与你做一宗交易如何?

司马消难急忙起身,恭谨回道,罪臣不敢,大将军有甚需要,尽管吩咐就是了,罪臣府上一应物品财帛,大将军可以任意拿取。杨忠笑道,刺史大人误会了,本王是太祖文皇帝亲封的隋国公,又是今上武皇帝的顾命大臣,上柱国大将军,现时在国中也还算是位极显赫,刺史大人府上的金山银山,奇珍异宝,本王是不看在眼里的。司马消难面上一红,甚是尴尬,只得说道,罪臣以小人之心,妄自猜度,请大将军恕罪。杨忠微笑,并不说话。

司马消难踌躇了阵,说道,请问大将军,今次带有多少人马来增援罪臣?杨忠不答,反问道,神武皇派多少人马来攻打豫州?司马消难苦笑道,据罪臣在朝中心腹报来的消息,应当是有八万左右。杨忠沉吟了阵,说道,领兵的是谁?司马消难苦笑道,本朝第一名将斛律明月。杨忠笑了出来,说道,落雕都督斛律明月?司马消难苦笑道,正是。

杨忠默不作声,沉吟了阵,说道,看来这豫州城多半是守不住的了,本王今次只率有九千人马。司马消难苦笑,脸色甚是灰败,杨忠却笑,说道,豫州城虽说是守不住,刺史大人的安危,本王却是可以确保的。司马消难心下一喜,急忙问道,大将军有什么好计?杨忠只是笑,淡然说道,不算是好计,守当守之城,行当行之路,如此而已。

司马消难琢磨了阵,试探着问道,大将军的意思,可是说大将军留在此间守城,另遣人护送罪臣出城?杨忠笑道,不错。司马消难踌躇了阵,又问道,罪臣可否带上家眷妻小?杨忠微笑,慢慢说道,那是自然的,不过尊夫人此时正在生产,怕是不宜移动就是了。司马消难眼神复杂的看了内室一眼,望着杨忠,欲言又止,杨忠看在眼里,默不作声,沉吟了阵,说道,或者本王先行遣人护送刺史大人出城?司马消难犹豫了阵,断然说道,罪臣等夫人生产过后一同离开。

杨忠微笑,那笑容跟以往并无区别,但别有一种淡淡的温暖与感伤,仿佛是想起久远以前,那些不能轻易提起,不能轻易回忆的伤事。花厅内一片沉寂,厅内烛光如火,厅外夜凉似水,杨忠轻叹无语。

这一等就是一夜,直到次日天将渐白,内室中仍然呻吟声不断,小婴儿始终不能顺产,司马消难甚是焦躁,在花厅不住来回踱步,到了寅时左右,内室中突然传来司马夫人的嘶声尖叫,司马消难急的汗流如注,起身奔出厅去,对着内室方向频频张望,心下恨不得即刻去看个究竟,杨忠微笑,放下手中茶杯,跟着步出花厅,望着中庭的假山流水,出了会神,轻描淡写的说道,听夫人此时的声气判断,怕是熬不过盏茶功夫的了。

司马消难面色刷的雪白,身子轻颤,有些站立不稳。杨忠看着司马消难,慢声说道,刺史大人可信鬼神之说?司马消难面容青白,六神无主,木然说道,罪臣是文臣出身,读圣贤书,对于鬼神之说,甚少听闻。杨忠沉吟了阵,说道,多年前本王的夫人,也是遭遇难产,彼时曾有一位能人帮手,用鬼神之力,令本王夫人转危为安。司马消难闻言一震,急忙说道,恳请大将军将那能人找来,救罪臣夫人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