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拒绝，这次林舒永竟然答应了。他在五一节后第一次孤身一人走出宿舍门，走出了校门，甚至和一个他素来厌恶的男人见面、谈话，虽然谈话的时间很短暂，但最终他还是接过了郑瑞手上的快餐袋，并且给那个一直以来纠缠不休的男人留下了希望的苗子。

他没有在校外作过多停留，将郑瑞抛在身后，身姿悠游地踱回了宿舍。六月的夕阳十分猛烈，使劲照在他身上，拉出一道深邃的影子。

[注]：柏拉图的原话是：“迷狂有两种：一种是由于人的疾病，一种是由于神灵的凭附，因而使我们越出常轨。……神灵凭附的迷狂我们分成四种：预言的，教仪的，诗歌的，爱情的，每种都由天神主宰，……爱情由阿佛洛狄忒和爱若斯。……在这四种迷狂之中，爱情要算首屈一指。”（引自：柏拉图：《柏拉图文艺对话集》，朱光潜译）主角对这句话的理解产生了偏差。

第二十一章 章节编号:66882

2

身为一个南方人，郭汉对烤鸭的喜爱是随着岁月的沉淀逐渐根深蒂固的。从小耳濡目染的“北京烤鸭”，在他来到北方以后，才终于有机会第一次吃上，虽然价格很贵，但味道真不是盖的。故而，在他打开宿舍门，闻到浓郁的烤鸭香味之后，便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扑上前去：“烤鸭！”

小桌板不知是没有收起来还是再次被打开了，仍然如郭汉离开时那样安然地支在宿舍中央的地上，张超和陈光不到晚上点后是不会回来的，所以郭汉一进门没有半点犹豫地就将书包甩到椅子上，冲到小桌板前坐下，整个人跟丧失了心智似的低头拼命吸喷香的烤鸭味，还没开始吃就一脸陶醉的模样。

林舒永原本只是安静地坐在另一端看手机，在郭汉进宿舍的一瞬间，他便默不作声地将对方的一举一动全然收在眼底，也不说话，微微噙着笑容，等郭汉“酝酿”完毕，才幽幽开口：“饿了么？快吃吧，再冷就不好吃了。”

郭汉迫不及待地点点头，戴好一次性手套，先试了一片烤鸭皮，一边在嘴里尝着脆香的韵味，一边揪起荷叶饼，在几个塑料碗里依次夹了烤鸭片、黄瓜条、土豆丝，蘸上酱油放到饼中，卷成一团一股脑塞进嘴里，心满意足地嚼啊嚼。林舒永并没有跟着吃，而是眼神专注地盯着郭汉一系列的动作，还有最后他脸上那餍足的表情，心底升腾起奇异的满足感。

又换不同的酱料吃了一次卷饼，郭汉才发现林舒永只是坐着，压根没有动手吃。他急忙将食物咽进肚子，问：“舒永，你怎么不吃啊？对了，怎么会突然有烤鸭吃？你刚刚自己出去了？”他记性差，又处于兴奋状态，一下子将林舒永说的有人请吃饭忘得一干二净。

没有在意郭汉的粗心，林舒永笑笑，脸色苍白，看起来像是鼓足了勇气出门后，难免依旧恐惧的样子：“嗯……一个人在宿舍里待着太无聊了，刚好高中同学打电话来找我，说带了烤鸭，我想起你爱吃，就自己出去了……”

“哦，这样……哈哈……”郭汉喝了口水，总觉得林舒永的话有些怪怪的，却怎么也想不通究竟哪里不对劲，他又干巴巴地补了一句，“你能慢慢走出来，就太好了，那个人渣自会有天收他的。”

林舒永自持的笑脸出现了一瞬间的松弛。他想，他早该知道的，郭汉这个人就是没有心的，所谓的保护自己，都是假的，说不定只是出于同学情谊的必要问候与关心，他最在乎的仍然是女人，而不会是他这样一个无法对他产生吸引力的劣质同性。

垂在桌面下的手默不作声地攥成了拳头。

郭汉又喝了口水，猛然想起来关键问题似的，问林舒永：“舒永，你怎么不吃？”

林舒永脸色较之方才已经苍白许多，在明亮的白炽灯下反射出玉瓷般的光泽，他有玫瑰般的诱人唇色，挺翘的鼻尖，线条平稳又棱角分明的下巴，那双深黑却显得有神的眼珠是点睛之笔，让他那张薄情的脸转变成平易近人许多的模样。

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人不会厌恶他的容颜，在那些觊觎他的男人眼里，林舒永就像发着光的天使，靠近他便如同靠近了温柔的月光。

林舒永缓缓抬起手臂，搁在桌面：“这不是看你喜欢吃，想让你多吃点么……”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却还是坚定地抓起一次性手套，戴在手上，手忙脚乱地往嘴里塞了几口鸭肉，很快便觉出了肉质的油腻，忍不住转过头去干呕起来。

郭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他连忙摘掉手套扑过去，扶着林舒永的手臂，替他拍背顺气：“舒永，你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刚才到底是谁让你出去？如果不开心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林舒永没有回答，头和肩膀深深地垂着，剧烈地喘气。郭汉又拿来水杯让他喝了几口，将他揽在怀里，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该怎么办。他觉得一定是那个强暴犯的再次出现让林舒永行为反常，可究竟该如何安慰对方，凭借自己那贫瘠的大脑也不可能思考出行之有效的方法。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林舒永渐渐平复下情绪，感到自己蜷缩在郭汉的肩脖间，浓郁的烤鸭味也变得淡薄，更加占据味觉的是对方身上的甜香，他暗自嗅闻着，开口低声问：“……汉汉，你今天下午都干了什么？”

郭汉不明白为何话题又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只当林舒永是想忘掉不愉快的记忆，于是老实回答：“今天下午我就跟李文佳在咖啡馆那边商量了策划案的事情，稿子写完我就赶紧回来了，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了……”

“哦？”林舒永好像来了兴趣，抬起头眯眼盯着郭汉的下巴，“怎么没有和她顺便一起吃个饭？之前不都是直接不回来了么？”

“啊……”郭汉挠挠头，被林舒永以这样的目光看着，难免令他害羞，“这不是怕你等我等久了不舒服嘛……”他感觉室内的温度有些太热了，身上不可避免地分泌出汗液。于是，郭汉忍不住从地上爬起来，跑到窗边打开空调。

林舒永一个人坐在地上，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不容易变得有些美好的气氛，还未持续几分钟就骤然消失了。

他又坐端正，拿过一张饼皮，按正确的方法吃一次烤鸭，这次没有再犯恶心了。

##

自那日之后，林舒永贫乏的网络社交突然变得丰富起来。

他开始对郑瑞的信息骚扰作出回应，两个人虽然在不同的学校读书，但好歹也仍然处于一个城市，可以聊的话题自然不少。郑瑞又是那种时常和狐朋狗友出去泡吧的纨绔子弟，一旦察觉林舒永对他态度转暖，便不可避免地得意忘形起来，两个人几乎是不分昼夜地聊了大约一个星期，中间有一次中午郑瑞又来找林舒永，林舒永出去了，还跟他一起吃午饭。之后的一日晚上，郑瑞给林舒永发消息，说他在林舒永学校附近的酒吧里，让他出来，这次林舒永没有答应，他回说自己在复习期末考试，等考试周结束才有空出门。

因为期末考试的逼近，加上比赛策划需要一系列准备工作，郭汉也变得很忙。他发现林舒永最近没有很勤快地找他说话聊天，有时候吃饭也不会找他一起。一开始他还疑心是否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几日以后他就把这些考虑都抛到脑后了，只当林舒永是因为某些自己不知道的原因自然走了出来，他也和张超陈光一样，成日往图书馆跑，天天背书背得焦头烂额。

很快期末考就过去了，郭汉这个暑假不打算回家，在S市找了一份暑期实习，朝九晚六还时不时会加班，更加没空理林舒永。林舒永考完试也不留在学校，更一反常态没有邀请郭汉到他家里住，而是自己收拾包袱回家去了。

于是，这一夜，在郭汉回到宿舍累极大睡的时候，林舒永穿着他的白衬衫，第一次踏进了灯红酒绿的夜店。

第二十二章 章节编号:6688

作为S市上层富二代里格外招摇的一类人，郑瑞的大名无论在少爷小姐圈还是子弟帮里都是赫赫有名的。他从岁开始就会翘课进出夜店，在夜场结束后喝到烂醉贪睡至清晨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玩得最疯的时候，左右手各揽一个，脚边跪着三个，胸口上还趴着一个的盛况也不是没有。圈里都知道他男女通吃，尤其喜爱那种高冷的大美人，只要遇到合口味的，给钱、送车毫不手软，样子长得又帅，真可谓是一个人人称道的完美金主。

当然，如此优质的有钱人自然同时有着致命的缺陷，这件事说来也一点不新鲜，不过是性虐方面的一些小癖好，从来没有闹出过人命，少爷小姐们只要忍受得住身体上的痛，在不正常的床事上捞来应得的油水没有任何困难。

只不过，有个别时候，郑瑞的心情会无缘无故变得极差，原因也许是一通电话，也许是一次外出的归来，他的脾气总突如其来，一旦来了必定要使那个承受怒火的人获得超出其忍耐力的疼，也因为这一层因素，圈内人对郑瑞的态度喜惧参半。

最近一个月来，不知是哪位天仙出手制住了这个玩世不恭的大少，就连神通广大的酒保也许久没有听过郑瑞的消息了。几位经常一起鬼混的酒肉朋友约他出来，总是不见答应，打电话问他是否收心，亦得不到准确的答复，郑瑞的态度暧昧又模棱两可，大家都对他已经恋爱的猜想深信不疑。

故而，知道今晚郑瑞会“出席”夜场的少爷小姐们无一不表现得格外兴奋。有些跃跃欲试要成为勾搭上郑瑞的第一个人，有些则翘首以盼期待会有一个大美人携郑瑞前来，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足以让现场的目击者拥有接下来一个星期引人关注的谈资。

结果令人遗憾，郑瑞是独自前来的，除去着装比以往更加骚包以外，他看起来并没有别的不同。几位富家子弟先是围坐在一起喝酒，聊了聊最近生活中的趣事，中途郑瑞离席，似乎是去打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其中一个与他玩得最好的叫车俊明的人喊着要点人，郑瑞也没有多说其余话，随意点了一个少爷揽在身边。

周边的人都默默观察着这边的进展，见半个晚上过去了，也没有发生什么稀奇事，人群也渐渐散开了。正当他们准备玩起来的时候，一个高个子男人被服务生领着进来，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休闲裤，面容干净又秀美，乍一看就像误入凡尘的仙人。

这个在炫目霓虹灯光四射的夜场里四顾寻人的就是林舒永。

他的出现马上引起了几个“老油条”的注意，他们的目光在暗夜里并不暴露主人的欲望。林舒永以左手掩在嘴边，和服务员说了几个字，很快被带到了灯光最亮的那一桌前。

郑瑞终于等来了令他望眼欲穿的人。

在郑瑞那一圈人里，如果说郑瑞本人是玩得最狠、花样最多的，那么车俊明就是最能起哄的。彼时，他和郑瑞之间也就隔了两个人分别是一个少爷、一个小姐的距离，等他从调戏小姐的猥琐动作里抬起头来，便猛然见着了面无表情的林舒永。后者正直立着站在玻璃矮几边，面前是与他差不多体型的郑瑞，那位平素里冷脸对人的郑少爷此时仿佛哈巴狗上身，对着林舒永笑颜不断，就差没把“这是我老婆”几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车俊明只用了两秒钟呆愣的时间认出林舒永，他高中时和郑瑞是隔壁班同学，两人向来就玩得很好，自然也知道郑瑞与林舒永的那些鸟事。郑瑞对林舒永的喜欢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只是林舒永太过高傲，根本不屑于与郑瑞相处，甚至连一个正眼也欠奉。一开始他也是帮着郑瑞欺负林舒永的那伙人之一，对于冷漠的林舒永他竭尽嘲讽，即使后来郑瑞用尽手段明里暗里追林舒永，他也没有停止过对此人的厌恶。

自从大学以来，郑瑞已经很少提起林舒永这号人，他还以为对方早就放弃了这份恋慕，故而，在此时此地看见林舒永，是他始料不及的事情。

没有想到林舒永竟然真的如约而至，郑瑞一时有些得意忘形，幸好聊过两句以后他及时打住，将对方引入卡座，正好与那个新来的少爷分坐郑瑞两边。他从未造访过酒吧，还是等坐定之后才有空打量周边的布景。

众人纷纷沉默，视线落在林舒永的脸上、身上，郑瑞也跟傻了似的不知说话。最后还是车俊明打破尴尬，开口提醒郑瑞：“阿瑞，你不介绍一下这是哪位吗？”

林舒永收回观察四周的目光，看向车俊明，他亦在一瞬间认出了这位仁兄是谁，每一个欺负过他的人他都从未忘却，他没有主动开口，而是将脑袋微微偏向郑瑞，依旧面无表情。

因为过于紧张，郑瑞难免显出了毛头小子的本性，磕磕巴巴地扬声道：“林舒永，我……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