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4章三寸莲（八）血燕

金莲会终选的日子定在八月初六。

彩姬既要照顾莹莹，又要管理后宅，如今还得分神打点银莲娘子们的饮食起居，筹备金莲会的相关事宜，忙得脚不沾地。

扶桑闲着无聊，时不时到彩姬院子里坐一坐，帮她打打下手。

这天一早，别院那边忽然闹了起来。

彩姬的大丫鬟气喘吁吁地跑来回话：“单家的婆子在厨房炖燕窝，董娇娇的娘不知道那燕窝是单小姐从家里带来的，以为每位娘子都有，就她女儿没有，一言不合，和婆子打了起来，把满满一盏燕窝羹摔得粉碎。”

“单家的婆子说那盏燕窝是极品血燕，价值五两银子，让董娇娇的娘赔钱。”

“董娇娇的娘骂那个婆子狮子大开口，柿子专挑软的捏，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怎么劝都不肯消停。”

彩姬烦躁道：“到底是庄户人家，一点儿规矩都不懂！她们娘儿俩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老爷的别院里胡闹？”

她又道：“那个单青玉也不是省油的灯！一盏血燕而已，打量谁没喝过？在这里充阔气，摆场面，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还是觉得我们蒋府的饭菜委屈了她？”

妥娘柔声道：“不过是个误会，咱们过去瞧瞧，两边说和说和，让她们化干戈为玉帛，也就罢了。”

扶桑也道：“我陪两位姐姐过去。”

三人乘着轿子来到别院，还没靠近厨房，便听见不堪入耳的咒骂声。

董娇娇站在回廊中，孤零零地扶着廊柱，眺望着厨房的方向，着急得不停抹眼泪。

扶桑叫停轿子，跳到地上，把董娇娇拉到彩姬和妥娘面前，道：“快跟我们一起劝劝你娘，再这么闹下去，不好收场。”

“我……我不敢。”董娇娇怯懦地躲到扶桑身后，“我娘不让我出门，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她看见了肯定要骂我。”

彩姬抚摸着水葱般的指甲，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满脸泪痕的少女：“你就是董娇娇？躲什么呀？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反感：“真是小家子气。”

董娇娇将脑袋垂得低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敢回嘴。

妥娘也下了轿子，挽起董娇娇的手臂，笑道：“别把彩姬的话放在心上，她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对你没有恶意。”

董娇娇胆小又单纯，看了看妥娘，又看了看扶桑，终于放松了些，小声道：“我娘是为我而争的，别的银莲娘子出身都比我好，她怕我被人看轻，才这么计较一盏燕窝羹。”

她又道：“劳烦你们帮我跟单小姐求个情，燕窝羹的钱，我会赔给她的，等我……等我……”

说到这里，她的脸红了红：“等我嫁了人，一定连本带利地还给她。”

妥娘耐心地安抚了董娇娇几句，使丫鬟把她送回住处，叮嘱道：“走路当心些，可别崴了脚。”

彩姬嗤笑道：“妥娘，你就会做老好人。”

妥娘抿嘴笑了笑，也不争辩。

三人走进厨房的时候，单青玉已经得了消息，使丫鬟过来传话。

那丫鬟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躺在地上撒泼的刘氏，道：“我们家小姐说了，不知者不罪，这次的事就这么算了。”

她话音一转，又道：“不过，我们家小姐身子骨娇弱，打从娘胎里出来，就一直用人参鹿茸养着，拿燕窝当饭吃。”

“我们不想麻烦知府夫人，从家里带了许多补品，连锅碗瓢盆都是自备的。大娘下次看见厨房炖补汤，千万问清楚，可不能像这次一样闹笑话。”

刘氏脸上挂不住，坐起身骂道：“哪里来的小娼妇？长了一张好厉害的嘴！”

“不过是不小心打碎了一碗燕窝，就想讹老娘五两银子，你们家不是奸商，谁是奸商？如今见老娘不肯吃这个哑巴亏，又假惺惺地充大方，指望老娘领你们的情？呸，做你娘的梦！”

“你家小姐身子金贵，我家娇娇就不金贵？都是知府夫人选出来的银莲娘子，将来谁更有造化还不一定呢！”

那丫鬟跺跺脚：“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识好歹？”

刘氏还待再骂，扭头看见彩姬等人，眼珠子转了转，哭嚎道：“两位如夫人来得正好，快给民妇评评理！民妇被这家子奸商逼得走投无路了啊！”

彩姬既嫌刘氏粗俗无礼，又嫌单青玉拿乔装样，转动着食指间的金戒指，半晌没有接话。

妥娘将刘氏扶了起来，弯腰拍拍她身上的尘土，低声劝道：“别的银莲娘子都忙着裁衣裳，学规矩，准备几日后的终选，你不回去陪着娇娇，在这里跟几个下人纠缠什么？”

刘氏将妥娘的话听进心里，犹豫道：“可她们欺人太甚……”

妥娘道：“等娇娇凭借那一双小脚当上金莲娘子，嫁给如意郎君，你就成了亲家夫人，到时候别说五两银子，就是十两银子、一百两银子也拿得出来，谁还敢看轻你们？”

刘氏转怒为喜：“如夫人说的话当真吗？我家娇娇真能当选金莲娘子？”

妥娘尚未回答，沈氏身边的丫鬟便过来传话：“夫人说了，不过是一盏燕窝，不值得置气。自今日起，每位银莲娘子都有燕窝吃。”

她将一个精致的木盒交给单青玉的丫鬟，道：“夫人从自己常吃的血燕中分出五两，请单小姐先用着，若是不够，她那里还有。”

众人连道沈氏宽仁。

单家的丫鬟和婆子更是满脸得意，与有荣焉。

刘氏自讨没趣，又不敢惹沈氏不高兴，只能偃旗息鼓。

扶桑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思考沈氏此举的深意。

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后宅充斥着看不见的腥风血雨，没有一个人能够置身事外。

沈氏看起来什么都不管，却有“四两拨千斤”的本事。

她用几碗燕窝、五两血燕，不动声色地收买了人心，与此同时，又将本就十分出挑的单青玉变成众矢之的。

彩姬本是妻妾中的头一份，又是唯一生养过孩子的女人，出尽风头，占尽好处，如今却面临失宠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