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娘闻言面色发白,身子摇晃了几下,几乎摔倒在地。
扶桑注意到妥娘的异常,连忙伸手扶住她。
扶桑虽然不懂深宅大院的门门道道,却听出沈氏是在敲打妥娘,也是在迂回地打压彩姬。
谁都知道妥娘和彩姬关系密切,沈氏今天说过的话,肯定会一字不落地传到彩姬的耳朵里。
单青玉年轻貌美,聪明能干,又有一双足以与妥娘媲美的小脚,倘若嫁入蒋府,做了八姨娘,假以时日,必定成为彩姬的劲敌。
听见沈氏的暗示,单家的婆子面色一喜,连忙重重咳嗽了一声。
单青玉红着脸道:“若能常伴夫人左右,是民女前世修来的福气。”
沈氏脸上笑意渐浓,对左右吩咐道:“给单小姐收拾出一个院子,再拨几个丫鬟小心伺候。”
这就是看中单青玉的意思了。
满院的丫鬟和婆子齐声应和,向单青玉道喜:“恭喜银莲娘子。”
单青玉激动得双眼发亮,对沈氏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夫人抬举,民女先行告退。”
扶桑陪着沈氏回到花厅,继续相看其他少女。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身上,照得她暖洋洋的,沈氏脚边的火盆又一直散发着热意,她困得睁不开眼睛,只能不停掐大腿,勉强保持清醒。
耳边忽然传来闹哄哄的说话声。
扶桑从半梦半醒中回神,打了个激灵,差点摔到地上。
她茫然地转过头,看见沈氏、妥娘和丫鬟们将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少女团团围住,口中赞叹不已。
沈氏道:“我活了四十年,从未见过这么小巧的脚。妥娘,你凑近瞧瞧,是不是比你的脚还小一点儿?”
妥娘直勾勾地盯着少女的脚面,点头道:“是比我的脚小一圈。”
陪在少女身边的农妇似乎是她的母亲,不无得意地道:“我们家娇娇从三岁就开始缠脚,她听话得很,绑得脚上流脓流血也不哭不闹。”
“当然,我们也疼她,从不让她下地干活,只让她做做针线,纳纳鞋底,把她当小姐似的养到这么大,就盼着她能找个好人家。”
沈氏转头看着妥娘,笑道:“脚型也跟你差不多,是标准的红菱金莲。”
妥娘点点头:“夫人说得对,正是红菱金莲。”
沈氏满意于妥娘的恭顺,对妇人道:“你们娘儿俩留下来作客吧,娇娇的婚事,包在我身上。”
妇人大喜过望,连忙跪地磕头:“多谢夫人!多谢夫人!我们做梦也没想到能住进这么大的园子,能有这么大的造化!夫人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是活菩萨……”
沈氏嫌妇人说话粗野,微微皱了皱眉,示意丫鬟们将她和娇娇带离花厅。
扶桑像受刑似的,一直熬到黄昏,方才重获自由。
她陪着妥娘回到彩姬的院子,听见莹莹饱含痛楚的呻吟声,抬起头时,看到纸窗上投射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莹莹正在学习如何“走路”。
她扶着墙壁,将全身的重量落在折断的八根脚趾上,每挪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疼得汗如雨下。
刺目的鲜血从鞋底渗出,在方砖上印出一对对血脚印。
彩姬呆坐在矮榻上,心不在焉地缝制着还不到手掌一半大小的绣花鞋,针尖刺入指腹,涌出滚圆的血珠,忍不住低叫出声。
扶桑和妥娘推门而入。
莹莹扭头看见扶桑,像是被她的天足所刺激,又像是苦熬了一天,已经筋疲力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娘,娘,我走不动了,让我歇会儿吧。”
彩姬连忙扑过去扶起她,劝道:“好莹莹,你听娘的,再走半个时辰。戴奶奶说了,再疼也得忍着,要是学不会走路,这么多苦全白受了。”
扶桑于心不忍,搀着莹莹的胳膊,道:“莹莹,我陪着你。”
她们二人在这边慢吞吞地挪动脚步,妥娘在那边的矮榻上落座,将金莲会的情况告知彩姬。
彩姬听得不住冷笑,柔媚的面容变得有些扭曲,碍着扶桑在场,不好多说什么,只道:“单家的小姐和我出身相当,把她迎进门也就罢了,那个叫娇娇的只是个庄户人家的女儿,凭什么跟咱们平起平坐?夫人该不是糊涂了吧?”
妥娘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做声。
第二日,扶桑又陪着沈氏坐了一天,金莲会的初选终于宣告结束。
沈氏总共挑出六名银莲娘子,将她们安置在不同的院子中,请画师给这些少女绘制画像。
她命丫鬟把银莲娘子的详细信息一一记录在册,连着画像一起,交给蒋修平过目。
彼时,蒋修平正带着谢承安,与几位才子把酒言欢。
他随意翻了翻名册,展开一幅幅画轴,邀请众人观赏,引为风雅之事。
蒋修平醉眼迷离,好不容易看清单青玉三个字,赞道:“‘素练金童锵凤板,青衣玉女啸鸾弦。’上等名字,上等美人,上等金莲,妙啊,妙啊。”
他拉住谢承安,呵呵笑道:“稷生,你觉得这位银莲娘子生得如何?和你的小星相比,哪个更美?我把她许配给你怎么样?”
谢承安摇头道:“多谢伯伯的一番好意,不过,侄儿还要上京赶考,一路奔波劳顿,缠足的姑娘哪里受得了这个苦?若是不幸香消玉殒,岂不是侄儿的罪过?”
蒋修平有些不悦:“我看你是怕你那个小妾不高兴。稷生,你尚未娶妻,便先行纳妾,私德已然有亏,千万不能沉迷女色,荒废学业啊。”
谢承安俊脸微热,连忙道:“多谢伯伯教诲,侄儿铭记于心。”
蒋修平将画轴卷起,交给师爷收好,对丫鬟道:“给夫人传个话,这次的金莲会办得很好,选的人也很好,我今晚去她房里过夜。”
丫鬟如聆仙音,喜形于色:“是!奴婢这就回去告诉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