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个年纪很小的孩子依偎在一起沉沉睡着,脸上都有病气,或是发着高烧,或是不停咳嗽。
三个大孩子分别占据房间一角,两个低头编箩筐,一个手脚麻利地缝着衣裳,彼此都没有交谈的意思。
扶桑认出缝衣裳的孩子是那天表演“通天术”的朱怀枫,蹲在地上和他平视,见他不停抬手抓挠右脸的疤痕,似乎很不舒服,生出恻隐之心。
她环顾四周,看到桌上的破碗里留着小半碗剩饭,一点儿油水都没有,旁边的纸包散开,露出许多劣质药材,便知道朱能的善心都是假的。
他把这些孩子当成摇钱树,利用他们博得同情,捞取钱财,就算没有演出,也不让他们闲着。
这时,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小男孩挣扎着坐起身,哀哀叫道:“我口渴……”
两个编箩筐的孩子无动于衷,朱怀枫紧皱眉头,不耐烦地找出一个空碗,从水缸里舀出半碗凉水,走过去喂给他。
小男孩渴得狠了,“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举起缠着麻布的小手,哭丧着脸道:“哥,我疼……疼得睡不着……”
他的右手光秃秃的,一根手指也没有,鲜红的血迹从厚厚的麻布中渗出,刺得扶桑瞳孔猛缩。
为什么是新伤?
他不是天生的残疾吗?
“怎么这么娇气?”朱怀枫烦得把碗重重掼在地上,声量放高,“他们都不喊疼,就你疼?就你金贵?”
小男孩不敢回嘴,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一边用手背抹眼泪,一边小声叫道:“娘……我想我娘……”
“想也没用!你娘死了,你回不去了!”朱怀枫恨恨地瞪着他,脸上的疤痕因激动而发红。
闻言,小男孩哭得更厉害了。
朱怀枫攥紧拳头,沉默许久,起身从抽屉里翻出一段柳树皮。
他熟练地削了一小块,递给小男孩,恶声恶气地道:“放到嘴里含着,疼的时候嚼两下。”
小男孩止住哭声,把柳树皮当宝贝似的咬在嘴里,含糊不清地道:“谢谢哥……”
朱怀枫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缝衣裳。
小男孩翻了个身,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木头娃娃,紧紧抱在怀里。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个木头娃娃也缺了一只手。
扶桑穿过墙壁,走进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和方才那个差不多,住的都是女孩子,有的病歪歪地靠墙坐着,有的忙着练功,有的在编箩筐。
病着的那个女孩儿年纪略大些,扭头看向窗外,有气无力地道:“好像来客人了,怀栋在接待呢,他最近很讨师傅喜欢,天天跟着师傅。”
那天讨赏的小女孩讥诮地笑了笑,声音尖利:“讨师傅喜欢有什么用?能少吞两把剑?能多吃几碗饭?”
她顿了顿,笑容变得古怪,看起来阴恻恻的:“再讨师傅喜欢,也越不过天狗啊。”
……
谢承安没在院子里等多久,穿戴整齐的朱能便带着天狗热情地迎了出来,爽朗地笑道:“不知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先生莫怪。”
他揉了揉朱怀栋的脑袋:“这孩子不懂事,只想着孝顺我,让我多睡一会儿,竟让先生在外面等着,真是失礼。”
谢承安笑道:“不妨事,朱老板是大忙人,晚生等一等也是应该的。”
“这阵子确实忙。”
朱能吩咐朱怀栋泡茶,引着谢承安往堂屋走,转头对他解释道:“这不,我带着孩子们到校尉大人家贺寿,在那里连演了两日,昨天半夜才回来。”
谢承安目光微闪。
也就是说,朱能这两天都住在校尉府,并不具备做案的条件,这一点有很多人可以证明。
再说,他的两只手掌都完好无损,没有受伤的痕迹。
谢承安抬脚跨过门槛,眼角余光看到天狗温顺地跟着他们,走路一跛一跛,讶道:“天狗受伤了吗?”
朱能道:“嗐,这畜生又懒又蠢,一个新戏法教了半个月都没学会,我气得狠了,拿棍子吓唬吓唬它,没想到一不留神失了手。”
他伸手去摸天狗的脑袋,问:“天狗,还疼吗?”
天狗像是很害怕他似的,夹着尾巴往后缩了缩,“呜呜”两声,卧在地上舔舐自己的伤口。
谢承安道:“天狗的个头长得这么大,乍一看还真有点儿吓人,没想到这么听朱老板的话,朱老板真是训狗有术。”
他借着这个话头,再度提起给朱能著书立传的事,真诚又自然地夸赞他的本事,直把他说得满脸通红,双目发光。
朱能坐在主座,抬手比比划划,颇有种指点江山的豪情:“不瞒先生说,咱们混江湖的,大字不识几个,最讲究的就是仁义。”
“我二十五岁成立朱家班,最开始领着两个孩子走街串巷变戏法儿,过得比讨饭的好不了多少。”
“到今年整整十六年过去,我总共收养了三十二个孩子,带着他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好不容易搏出点儿名气,在街坊邻居和老主顾的照应下混个温饱,也算是老天爷待我不薄。”
谢承安认真听朱能述说自己的辛苦,从朱怀栋手中接过热茶,温声道:“怀栋,家里有纸笔吗?我想把朱老板说的话记下来。”
朱能闻言更加兴奋,连忙道:“有有有,快给先生取笔墨纸砚。”
谢承安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有别于院子的杂乱,北边这三间房屋坐北朝南,宽敞明亮,收拾得干干净净,家具摆设也齐全。
他和朱能坐在正中间的堂屋里,两边房门紧闭,门上挂着竹帘。
他猜测其中一边是朱能的卧房,也不知道另一边作何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