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依一瞧。怒道:“原来是那个小贱人。”正要挽袖子抄家伙,转念一想,冷笑道:“她在此处。想必那奸夫淫妇也在,咱们且挪走罢。省得叫小姐看地心里不快活。”扯着小梅避入舱里去。
翠墨跟翠月一听。都明白必是王举人带着新妇来此处赏花,正想回避。翠墨却道:“怕什么,小姐先休了那姓王的,难不成心中有愧不敢见他?再说了,小姐又改了妆束,那瞎了眼的王举人不见得能认出来呢,都出来。”
翠依摇手道:“我两个上回把岸上那个小贱人打过几下,还是不露面的好,免得露了馅不好看相。”
翠墨合翠月对望而笑,倚着桌子不肯动窝儿。眼睛都盯着那个发呆的小桃红。
姚滴珠搂着王慕菲,贴着他地脸笑道:“相公,娘子晓得你不想跟公公婆婆住一处,那几日到苏州去寻房子,变卖了嫁妆买了一个小宅。若是隔壁那个道人真能炼出银母,咱们取了银母到苏州来,你读书,我管家,好不好?”
王慕菲笑道:“你这个小东西,偏藏着这许多怪念头。得空来住住自是不妨。走罢,莫叫小桃红被和尚拐跑了,方才那个老和尚甚不老实,一双色眼只盯着你两个看,不然在他这里住一二日倒好。”
姚滴珠因他充了,心里算盘,若是那炼银母是真,必要哄着公公把银子都拿出来,待炼得银母出来,小小一包不过半合,取烈酒把两个老的灌醉了偷了来,必定把那两个老不死的气的半死。这样想着心里极是快活,随着王慕菲自庵后转出来,两个都瞧见河里停着一只大船,船上好像有人在做什么,小桃红站在岸边看呆。
王慕菲恼道:“这个小桃红半点规矩没有,哪能这样看人。”
滴珠看船上像是个男人,冷笑道:“这妮子年纪大了想男人了,家去替她寻个夫主罢,不然跟人跑了却是丢咱们的脸呢。”
王慕菲面上微红,心中有些不忿。要看看是哪家的公子勾了他的小桃红的魂去,渐渐走近,瞧出是个少女伏首在那里作画,赞叹道:“此人此景,似画一般。”
姚滴珠看看那少女是个官家小姐的打扮,冷笑道:“不晓得是哪个穷官儿家地小姐,穿的甚是穷酸,就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又有何用,哪个妇人在婆家,不是看你嫁妆给你脸色?”
王慕菲大摇其头道:“非也非也,你看那只船,穷官儿哪里置得起这样大船?”
却说真真突然听见王慕菲说话的声音,心中一惊,停笔抬头,蓦然看见王慕菲牵着姚滴珠地手,两个笑嘻嘻的从花海里走出来,端地一双璧人。她心中大恸,轻轻把笔搁下,扶着桌子站起来。
小桃红原是见过尚氏娘子地,眼前这个少女生的有六七分像尚氏,不由地惊呼起来,指着真真道:“鬼!”
王慕菲瞧见真真的脸,也忍不住喊出声:“真真!”弃掉姚滴珠的手奔到岸边,船上那个极像真真的少女看见陌生人,微皱秀眉进舱里。
姚滴珠也瞧见一张极似真真的脸一闪而过,心中惊疑不定,上前紧紧掐住发呆的王慕菲的手,上下牙齿打颤,道:“难道白日见鬼了?小桃红,这是谁家的船?”
小桃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那小姐进了船,就有船夫出来撑船。等王慕菲定下神来,冲船上人喊:“你们是哪家的。”那船已是走的远了。
王慕非按住小桃红的肩,问道:“是真真?”小桃红正要开口说话。姚滴珠走到她背后,狠狠掐了她一把。小桃红忙道:“原是婢子眼花,那位小姐看上去只得十六七岁,生的倒有些像……”声音低不可闻。
姚滴珠道:“必是你眼花,尚真真原是死了。我瞧着就不大像。”
王慕菲似做梦一般,喃喃道:“真真若是没有死就好了。”突然振作道:“是不是白日见鬼,咱们查一查就知,这条水道是通向咱们来的镇上的,走,我们到镇上码头处候着,必能打听明白。”
姚滴珠心里虽然一连打翻了十来只醋缸,强忍着不肯施展铁砂掌,从前打他两下儿,还有娘家可回,此时爹爹恼她自家择配,若是打了举人相公,只怕惹恼了爹爹。不如随机应变,暗中以言语挑拨,叫王慕菲死心。所以她脸上现出笑来,道:“极是要查查的,咱们快走。”
那镇子本离的不远,陆路又比水路近的多。王慕菲在前头飞奔,姚滴珠咬着牙跟随,居然抢在那船前头赶到码头。
王慕菲怕船上人看见他,小姐不会出来,拉着娘子躲藏在码头边一间小茶馆里。果然那船在码头泊下,几个管家模样的人搭了跳板下来买菜。有两个到茶馆隔壁包子铺买包子,王慕菲留心察看,一个都不认得,取了一钱银子把茶博士,叫他去打听那是谁家的船。
茶博士接过厚赏,去了一会回来笑道:“是苏州一位梅翰林家的家眷到松江走亲戚的,有四位少奶奶合一位小姐。隔壁包子铺的李大婶送了几笼包子上去,回来说几位少奶奶生的好相貌。那位梅小姐年纪虽然只得十六七岁,却像是个当家作主的,只要她说话,少奶奶们都不敢驳回呢。”
王慕菲记得真真是十五岁随他北上济南,到去年也有七八年,算来也有二十四五岁,头几年在田中劳作,人都以为她比自己还大一二岁。她又不是神仙,没有的死了又活过来,一转眼就变小了的。想来真真确是死了,这位梅小姐不过生的合真真有些像罢了。心中长叹,若是真真活过来多好,失了真真,他好似断了只胳膊似的,再也没有顺心的时候。
姚滴珠看王慕菲脸色不大好,晓得他是死心,富人家的小姐们生的都还算标致,一眼上去样子大差不差,生的相像也倒不稀奇。因笑道:“那位梅小姐要到松江哪家亲戚处去耍?”
茶博士笑道:“人家管家不过随口说说罢了,李婶子不过是平常村妇,哪里哪问。”姚滴珠坐在一边看着王慕菲发呆,心中只是冷笑。
过不得一会,那船收起跳板走了,王慕菲没精打采,随在镇上寻了间小客栈住下,晚上睡不安稳,睡梦里滚来滚去,口内直喊:“真真,真真。”
姚滴珠被他闹醒,咬着被角生闷气,眼睁睁捱到天明,就把这个梅小姐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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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春风吹呀吹(下)
更新时间:2008-8-26 17:27:30 本章字数:5226
话说真真偶然遇见王慕菲合新人恩爱,先是觉得有什么哽在喉头一般,回到舱里小梅送了一碗茶来,吃的一口哇一声尽数吐出。
真真摆手叫丫头们不要惊慌,放下茶碗,走到窗边去看。王慕菲正喊真真,那姚氏滴珠拉着他的胳膊,一脸妒忌。真真吃了惊吓,忙叫开船。
遥遥听见王慕菲喊话,她心里就生出恨意来。妇人家谁肯夫婿心里念着别人?当初她因王慕菲口是心非,心里装着姚滴珠。自家跟了他六七年苦求一纸婚书不得,他反双手奉送到一个名声那样不好的姚小姐手上,又气又恨才弃他而去。此番那姚滴珠已是他明媒正娶的娘子,为何他见到自己还要缠着不放?
翠依看见小姐眉头绞的紧紧的,很想上前安慰几句,只是她怕自家说不来话,悄悄儿扯翠墨的袖子。
翠墨冲她们几个使眼色,叫她们都出去,方取了帕子送到小姐跟前,道:“小姐心里不好过,婢子们感同身受,为何不大哭一场?”
真真苦笑道:“不好过不是自今日始。”指着外头道:“你是个有主意的,觉得我哭有意思么。”
翠墨点头道:小姐气不过不是气他另有了新人,想是气自家……”
真真哽咽道:“瞎了眼。你是不是要笑话我是个傻子。”
翠墨忙摆手道:“怎么会,婢子们在山东住过数年,却是听说过一个故事,想说把小姐听。”
真真捧起茶来,吃了一小口。嘴里泛起苦味,长叹道:“你说罢。”
“从前,有位和我们一般儿的使女。爱上了主人家的一位少爷。”想是在山东住的久了,翠墨的官话极是爽利。说起故事,脸上带出梦幻般地微笑来:“那位少爷样样都好,就是对那个使女,也极是客气守礼。可是女孩儿家的心事是藏不住的,没多久。一家子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那少爷地哥哥嫂子都是好人,自家的使女起了这样地心思,不过笑笑而已。正巧那位少爷家里败落了,从前订亲的亲家有推脱之意,嫌少爷穷,少爷投奔做官的哥哥嫂子。嫂子看自家使女一往情深,就问她少爷穷了你肯不肯跟他。那使女自然是肯了。”
真真听见有那样的人家,也有向往之情,就忘了自己。追问道:“后来怎么样?”
翠墨苦笑道:“那嫂子就去问少爷,少爷只说待将来回乡再说。连那嫂子都当他是答应了,大家少爷纳一二个妾原也是常事。何况那少爷穷了,岳家又嫌他。想来那妻也娶不成的。就是少爷自家。也曾合小厮说来,说是那使女待他极好。所以不肯将她做妾。”
“这却是有情人遇有情人了,想来他们后来必成夫妻?”真真赞叹道。
“不曾。”翠墨微皱眉,摇头道:“后来他哥哥任满回乡,他为了退亲,妆成一个穷人家去,只说他穷地精光,那岳家原先就瞧他不起,必不把女儿许他。谁知那位小姐却极是忠贞,他再穷都要嫁。那位少爷不知怎么样的,居然就娶了她。”
真真叹息良久,道:“这位少爷必是个心地极好的人。他那未婚妻想必守着从一而终的念头,又不嫌他穷,若是他不娶,只怕人家姑娘想不开呢。所以他才要娶的。那后来还纳了那个使女为妾否?”
翠墨摇头道:“不曾,那位少爷因为他家老太爷纳了许多妾,他从小没了母亲靠着堂哥哥过日,吃了许多苦,所以不肯纳妾。那个使女满心欢喜等着嫁人,谁知那少爷反去娶了别人。她一气之下……”
真真惊道:“自尽了?怎么这样想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