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稍比之前红润些的面庞,他的心也安定了几分。
刚才那老先生试的一套针,自然不是所谓的摔倒或误打误撞,全是他一脚脚绊出来的。只是他出脚速度奇快,那老大夫根本察觉不出来而已。
都说久病成医,他最没习过医,可从小到大练武,身上免不了跌打损伤,被医过多次,便也也知道了一些法子。
况且他本是会点穴的,自是知道哪些穴道有何种用处。
方才他控制大夫拿银针扎的穴道,除了对身体有益处的几个,自然还有能刺激人脑子的几个,或许对病人来说有些痛楚,却也是现在不得已之举。
除了黑虎岭上的局势,也光乎周鸾自己。毕竟人若是久久不得醒来,身体机能也会衰退,倒时若是武功也使不出,凭她得罪人的架势,怕不是没了武功就被人挖了坑送棺材。
“你说你平日里得罪那么多人干嘛?”穆寒年收走帕子,拿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不过他也就只是问问罢了,也没想让她答。人被推到一个位置上,有些时候却也不得不得罪一群人,穆寒年了解,也自问从前的自己做得比周鸾还狠绝。
“你这功夫还不够。”穆寒年的手划过她的眉尾,喃喃地道,“在这乱世之下,还不足以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东西。”
“快些好起来,没了少当家折磨,在下当真有一点儿不习惯。”不过,仅有一丁点儿而已。
……
周鸾觉着自己似乎是做了一场梦。
梦中她又回到了小时候,脚踩虎头鞋,头顶虎头帽,一身红艳艳的比甲上还绣着两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周鸾记得这是她八岁那年爹娘送给她的。
一低头她还看到手中还戴着熟悉的银手镯,那银手镯上三个银铃随着她手上的动作铛啷啷的直响。
在记忆中爹娘熟悉的背影就现在她前面不远处,她还能看到爹拉住娘的手一起敲着朱门上的鎏金狮子口中的门环。
门半晌才开,里面走出一个头戴幞头帽身穿暗蓝?[衫的约么三十来岁的男子。
只瞧上一眼,周鸾瞳孔一缩,脱口喊道:“朱叔叔!”
她喊出来的一瞬把自己也给惊着了。
朱叔叔?她的记忆中怎么好像没有这个人呢?可是见到那样打扮的男子,她却莫名有些熟悉,就脱口喊出声来。
她这样喊了一嗓子,那个?[衫男子包括爹娘都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有说有笑的交谈,交谈内容她听得不甚清楚,只看他们谈着谈着就要往那朱门大户里走,周鸾也想跟上,可那门却自己慢慢合上,任她敲打叫喊都纹丝不动。
周鸾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边敲边哭,可如何敲如何哭喊都没法将那门给叩开,门里也毫无动静。
她正哭着,却见旁边又站了个人,这男子一身白襦头戴冠玉看她时脸上满是慈笑。
这个人周鸾却一下子认了出来,只哭着扑到男子怀里,喊着:“师傅,爹娘不要我了!”
男子却将她抱在怀里递给她一颗饴糖,柔声安慰道:“你爹娘并不是不要你的,只是你一直哭,让他们怎么忍心过来看你?”
周鸾含着糖,咀嚼着嘴里甜丝丝的味道终于止住了哭声,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蛋儿,奶奶的声音问道:“那我不哭爹娘就能回来了吗?”
“能的。”男子抱她站了起来,“你不哭了,又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你睡着了他们就会回来看你了。”
“师傅不能骗人!”小周鸾摸了把脸上的泪珠儿,朝他伸出右手小指。
男子笑笑也伸出小指,“师傅从不骗人。”
恍惚中,周鸾又从“小周鸾”奶团子一般的身上抽了出来,她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师傅熟悉的背影,还有被他抱在怀里睡得正酣的“小周鸾”。
跟着他们一起走进一家书社门口,遇着一个同样不大的奶团子从书社里冲了出来。
那个奶团子一把抱住师傅的腿,抬着头嘟嘴问:“爹,她是谁?”
“她是周鸾,从今天起就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师傅抽出一只抱着她的手摸了摸眼前这个“奶团子”的头。
瞧着“奶团子”嘟着嘴不大高兴的模样,师傅柔声道:“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姐姐嘛?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你的姐姐。”
周鸾知晓,这个奶团子就是师傅的独女,名唤殷樱,小名樱桃,也是……她的“妹妹”。
她就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两个小姑娘从陌生到熟知,嬉笑打闹,一同读书一同吃饭,连睡卧都在一起,形影不离。
周鸾看着两个小丸子头趴在地上抓蚂蚱,她的嘴角便自然地翘起,像是瞧见了最温馨的暖意。
可这温馨的画面却在这时止住了。
一时间天摇地动,房梁倾塌,屋瓦随着长在顶上的野草一起坍倒,原本喧闹的街角止了叫卖,却突地响起了尖叫声。
尖叫、呜咽、房屋倒塌的轰隆声,器物摔碎的脆响……此起彼伏,却又被下一阵地动山摇全然压了下去。
寂静……可怕的死一般的静。
小周鸾满脸黑灰头发散乱狼狈又麻木地现在一片断壁残垣之上,可又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伸出两只嫩白的小手不停地抓挖着坍塌的泥污。
那双小手很快便被木刺和碎瓦划得满是鲜血,那鲜血伴着泥污,一双小手毁得都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可她就像是不知疲倦不知痛楚一样,不停的挖着,像是和什么赛着时间一样。
直到……她从一方红木桌子下听到了呼唤声。
“周鸾,周鸾我在这儿!”是小樱桃的声音。
小周鸾似是被刺激到了一样,只一顿便又疯狂刨挖着那方红木桌子周围的瓦砾,直到一张同样满是秽土的小人儿从桌子底下被她拉了出来。
看着周遭的残垣断壁,两个小人儿都来不及抱头痛哭,一起拼命用小手挖着。
可挖到最后,除了石沙瓦砾,就只剩下淋漓的鲜血。
人的生命在天灾之间渺小到不过沧海之一粟万物一尘埃。
书斋的匾额还斜斜地啷当在仍执拗挺立的梁上,只是一阵风吹过,那匾额终究还是晃悠下来,“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在地震余波中唯一的梁还是倒了,而紧接着倒下的就是整个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