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枕在她臂上,看她睡熟了,方起身将帐外的灯吹灭,复又如往常一般缠在她赤条条的身子上,手覆在她小小的胸房上闭目睡去。
次日早辰起来,沈天福洗漱停当,用过些粥菜,临出门儿时去秀儿房里对她说要为她和兰香用海珠做一对耳坠儿,问她喜欢甚花样好为她做来。秀儿便问,“二姐喜欢甚花样?”
沈天福答,“她做一对赤金点翠东珠耳坠儿。”
秀儿想了想便笑道,“那奴做一对菱花镂金镶红宝东珠耳坠儿。”
沈天福笑笑,“都记下了,待我去为你每做来。”
秀儿心中欢喜,便如往常一般送沈天福到二门上,嘱咐跟随小厮庆儿好生伺候,又对沈天福说,让他出门儿在外万般小心些。沈天福应了,便与小厮庆儿出了大门儿蹬鞍上马往铺子中去。看沈天福出了门去远了,秀儿方才进门命丫头关了门儿进屋里去不提。
沈天福如往常一般去两个铺子上看了账目,至晌午时便依约到了聚景楼与黄三哥一起吃酒馔。饭毕,早命小厮庆儿去将吃饭的银子给了。两人出门带着各自小厮往孝仁坊那夏记解当铺去。到得门首时,见那夏记解当铺已然关了四间门面儿,独独只留了一间儿门面儿与人进出。
沈天福和黄三哥下得马来,令小厮在外面儿看马。两人一前一后进到那夏记解当铺中。
进至解当铺中后,方见那解当铺中空空如也,里间柜台上有一个半百老者正坐在柜台内打瞌睡,黄三哥走过去在那柜台上重重一拍,“砰”的一声,柜台上倒飞起许多灰,将站在柜台边的沈天福呛到,一连打了数个喷嚏,眼泪儿也险些呛出些来。沈天福赶忙用袖子遮了口鼻,往后退了一步,一面拿袖子擦眼。
只听得那黄三哥大声喝道,“老丈,这里可还当东西?”
柜台内的半百老者被黄三哥这动静委实吓到,蓦地睁开眼见面前站着个好魁伟的汉子,况这汉子一脸凶相,早讲瞌睡吓得爪哇国去了。于是只见得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抖着声道,“这位客人,你这是要做甚?”
“我问你这里可还当东西?”黄三哥一面拍着手上的灰尘一面继续问那老者。
老者听他这么说,方知这估摸是要来当东西的客人。于是稍稍放下心来,沙哑着声音道,“这里早已不当东西了,东家吩咐我在这里招呼要接手这铺子的客人。”
“原来如此,那你东家现在何处,我每正是要拉接手他铺子的客人。”黄三哥看着那半百老者问道。
那半百老者将黄三哥和沈天福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见两人衣着讲究,似不是那起来说着作耍之人,便从柜中走出来,向二人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当先往后面院中的一间房走去。一面在前走一面摇头说,“老夫跟随老东家左右数十年,看他白手起家做起这解当铺来,如今传到这少东家手中才几年功夫便折腾干净了,哎,老东家与儿孙做了一辈子的牛马,谁知道竟有今日……”
三人一前一后走到后院左手边一间小屋前,那半百老者在门上拍了拍,嘴中喊,“少东家,有客人来与你谈接手解当铺子的事哩。”话毕,听里面毫无动静,于是那半百老者又拍着门喊了数次。
良久,方听到里面含混的说了一声,“我就来……”
原来这夏大彬昨夜里与朋友吃酒,回来醉得很了,这个时辰还没醒过酒来。
沈天福三人又在外面院中站了一会儿,方听得那门“嘎吱”一声儿开了,从里面走出个白白胖胖的年轻男子,一面搓着眼,一面打着呵欠问,“是谁要接手俺的铺子呀?”
黄三哥摇头笑了笑,走过去在那夏大彬肩膀上重重一拍道,“夏小哥,这个时辰了还没有睡醒么?”
那夏大彬被黄三哥这重重的一拍,拍得肩膀生疼,那睡意也猛然退了去,睁开眼仔细一看,见眼前站着的是自己认识的万金赌坊的黄三哥,便立即拱手一礼道,“却原来是三哥来了,兄弟不曾来迎,还请恕我则个。”
黄三哥也还了一礼道,“日前你在我那赌坊内说要将你这铺子卖出,今日我特特带了我兄弟来,他有意要接手你这铺子,你每谈上一谈罢。”
夏大彬一听黄三哥的话便说,“我这里现今也无茶与你每吃,不若到前面街口的茶坊里坐着吃茶,顺便谈上一谈。”
沈天福和黄三哥应了,便随这夏大彬去孝仁坊街口的茶坊里坐定,点了三锺儿咸樱桃的茶吃。那夏大彬三两下便把那锺儿咸樱桃的茶吃了,于是沈天福又替他点了一锺儿熏豆子的茶吃,又买了一碟子檀香饼与他吃了。
见他也吃得半饱了,沈天福才与他谈起接手他那夏记解当铺的事。这夏大彬是手上大手大脚惯了的,一口价五百两银子便愿将那铺子卖出,并特意对沈天福说,那铺子中只剩下门面房子并一些旧家伙事,旁的东西是再无甚么了。
沈天福见他如此说,倒也喜欢他这脾气,也不与他讲价了,出去让小厮庆儿从马上的褡裢内把了五百两敲丝来,黄三哥做中人,写了买卖文契,画了押签了字。那夏大彬就将袖子中袖着的房契交与了沈天福,沈天福也将那五百两银子如数点与他。又将包银子的布包一并与了他。
三人又说笑了一会儿,那夏大彬便说自己将银子去还债主,这两日收拾下铺中的东西,叫沈天福三日后来接手解当铺。沈天福应了,那夏大彬就作辞了黄三哥和沈天福两人自去了。
待夏大彬走后,黄三哥和沈天福出得茶坊来,沈天福便说,“三哥,此次你又帮了兄弟的忙,兄弟竟不知如何谢你了。”
“你我兄弟之间,快别如此。哥哥实指望兄弟接手这解当铺后,将它做起来,银子似水般流到你那里才好。若是有一日哥哥手上紧了,也好在兄弟那里抓上一抓呀。哈哈!”黄三哥一面笑着说道,一面走到自己马跟前,两手在马鞍上一抓,轻轻一跃,便骑上自己的青骢马,将马鞭握在手中向沈天福拱拱手道,“福哥儿,哥哥先告辞了,咱每过几日再聚。”
沈天福在马下赶忙拱手回礼,“三哥,那我每改日再聚。”
第四十二回
见黄三哥去得远了,沈天福方重新上马,小厮庆儿也上马跟在沈天福后面儿问,“爹,我每此时回宅子上去么?”
沈天福看看天色,此时还未到酉时,便想起昨晚和兰香说得将那海珠拿到她兄弟兰安处去替秀儿和兰香做耳坠子一事。再想想那东城吴银匠的匠作铺子离这孝仁坊并不远,于是便打定主意去那里看看。
“庆儿,咱每去东城,我去瞧瞧你二娘的兄弟。”沈天福吩咐。说完便当先将马头一转望那东城融和坊而去。小厮庆儿也赶紧策马跟上。昨儿夜里听兰香说她兄弟在东城融和坊官巷南街吴银匠的匠作铺子做活,沈天福便快马加鞭直奔官巷南街。
到了官巷南街的街口,沈天福和庆儿从马上下来。沈天福将马缰绳递到庆儿手里,让他牵着马,自己抖一抖衣衫,背手走进了那官巷南街。沈天福边走边看,只见小街上两旁都是些匠作铺子,这些铺中做得有各种七宝珠翠,首饰花朵,冠梳及锦绣罗帛,销金衣裙,描画领抹,极其工巧,说是前所罕有亦不为过。
走到这条街上的中家一间颇大的门面前,见其门首上挑着个幌子,上写着“吴记金银铺”。沈天福探头往里看看,只见得内中柜内坐着一个面色微红的老年男子,身后的木格子内摆放着各色金银器皿,珠翠首饰。店面后面有若干人正在叮叮当当的敲打,镶嵌各色金银器物。
沈天福刚跨进店门,那柜台内的老年男子便立刻迎出来拱手一礼脸上堆笑道,“这位小官人可是要来做些甚金银器物。”
“这位老丈是?”沈天福拱手亦回了一礼问道。
老年男子答,“老夫是这吴记金银铺的东家。”
沈天福一听方知道这人便是兰香嘴中所说的那吴银匠,兰香的兄弟兰安便是拜在他手下做徒弟的。于是沈天福便再次拱手向那吴银匠说道,“哦,失敬了,我来老丈这铺中一则是想来做两件首饰,二则是来寻一人。”
吴银匠一面将沈天福让进店中一面问她要做些甚么东西,要找谁。于是沈天福便将自己要做的东西,要找的人说了一遍。又将早已拿一个小盒装好的那四颗海珠拿出来与那吴银匠看。饶是吴银匠这数十年眼中也见过不少珍奇之物,看见这几颗龙眼大的海珠也不禁啧啧赞叹。于是他便对沈天福说,“小官人,你要做的这几件首饰便由老夫亲自动手,管保你满意。”
两人又将做这几件耳坠的工钱和取货日期议定。沈天福便将那装着四颗海珠的小盒子交与那吴银匠,又接过吴银匠写给自己的收货单子,上面盖着吴记金银铺的印章。
吴银匠见这一单买卖接下了,心中欢喜,便转过身对沈天福笑着说了一句,“小官人稍等,老夫这便去讲那兰安叫来。”
沈天福微微点了点头,看那吴银匠走到铺子里间那一二十人正在做活的人中,在一个身形颇瘦的年轻男子身后停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又同他一起转过头来指了指站在柜台边的沈天福。
不一时,那吴银匠便将那兰安带到了沈天福跟前,沈天福举目一观,只见这兰安约十七八岁的年纪,相貌清秀,恍惚一看倒有些兰香的影子在,于是心下不由得对他喜欢上几分。
兰安走到沈天福跟前唱喏毕,见面前站着一位样貌十分风流俊俏的公子,况又通身气派不凡,便有些怯怯的,不知道这位公子是何方神圣,今日来找自己又有何事。心下正忐忑时,只听得那公子对自己笑道,“你可是兰安?兰香可是你的姐姐?”
于是兰安赶忙点头,“回小官人的话,小的正是兰安,兰香正是小的亲姐姐。不知小官人是谁,来找我有何事?“
沈天福不答却转脸对旁边的小厮庆儿道,“庆儿你告诉他我是谁。”
庆儿上前一步大大咧咧的对着兰安说,“听好了,俺爹如今是你姐夫,你姐姐现如今是俺每的二娘。”
兰安一听便有些发愣,想来自己的姐姐在春花院中已有十年不止,几月前听得老父说姐姐兰香得了时疫,被一位开生药铺的小官人接了去医病,后面就不得而之了。他在吴银匠的金银铺中也是学了近十年的徒,这一年才算出了师。被师傅留在这里帮着做活儿,一月也只得一两银子,每日天不亮起来做活,直做到起更方能歇下,攒下一点儿钱,每次老父兰自新来总给搜刮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