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早上会嫌衣服勒了。贺知书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很镇静,可惜他一派镇定的模样全都是拼凑起来的,只要细看就能发现在那副表情之下被他隐藏起来的一点慌乱。
妈妈摸着自己的肚子,偏着头凝视他几秒钟。在这凝重无声的几秒空白里,贺知书一颗心就被架在烈火烹油上炙烤,望着妈妈的目光开始发颤。
一直到他妈妈终于记起了自己还有一颗怜悯心,朝他张开了双臂,是一个熟悉的拥抱姿势:“小书来。”
贺知书相信了。只要是妈妈嘴里说出的话,他就相信。于是那一秒他如蒙大赦,小心又渴求地靠过去,将毫无保留的自己送给母亲。
他妈妈将他揽在怀里,是贺知书最熟悉的那种能融化人的温柔。
妈妈在他耳边说话,湿热的气团扑在他耳朵上,体贴他刚才一次没能听得清楚明白,他慢慢地说:“小书,妈妈想给你要个弟弟。”
他说完了,轻轻地笑了起来。是的,这就是他的办法。既然他们中间可以被他插进第三者,那么自己也可以插入一个第四者。
很遗憾一个人的配偶也只能有一个。可是儿子可以有许多个。
痛苦吗?痛苦就对了。当初他只能在楼上看着楼下那个身影时,他感受到的痛苦是如出一辙的,小书。
宝宝应该要更痛苦一些才对。因为你这辈子只能爱妈妈。
已经长成大男人的儿子忽然在他怀里蜷缩起身体。他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十分渺小,困在他最爱的母亲的怀抱里,他既无从逃跑,也挣脱不得。
他高大,足够强壮,明明张开双手就足矣将他瘦弱的母亲整个地禁锢进自己怀里,可他能做的仿佛只剩下更深地钻进母亲怀中。
“我不要,您不能这样对我。”过了很久,这个可怜的小孩梗着脖子,第一次地鼓起勇气,反抗他最爱的妈妈。像是为了给自己加油,他又执着地说了一遍:“这样是不可以的。”
他母亲漫不经心的将他的头发往后梳去,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哦。是吗。”
贺知书于是有点绝望了。他知道妈妈会做到的,只要是所有他想做的事。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妥协,他太害怕妈妈离开了。就算是走出这个房间一步也不行。他陷入无解的困境之中。
和贺知书的困苦不同,他妈妈实在是有些开心。他的开心来源于内心诡异的满足感。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场爱意的等价交换。
他将贺知书抱紧了,然而如今的小书他实在抱不太动。反而被发狠的贺知书给吻住了。
徐依感觉有些新奇。他家的小狗第一次会咬人了。于是便也没有阻止他。
24
贺知书整个人是肉眼可见地垮下来了。从肩膀到手臂,一下子没了支撑的力气。再看他的表情,也是一样的垮。
“不要摆着张长脸,你笑。”
他伸手扯住小书的脸,让他那张垮下的表情在自己一双手里揉过来又扯过去,捏圆搓扁,放手之后又回到原位了。
虽然他的语气很不满,但是妈妈脸上还是笑着的,眉眼弯弯,不像是不开心。
贺知书很用力地笑了一下,笑得不好看。
他笑眯眯地继续把小书的脸当面团揉搓。年轻人的脸蛋手感又很好,软弹的,温热的,他脸上没有什么肉,英隽硬朗的脸型。而松手之后的脸恢复平整如新,找不到一丝被揉出的皱纹。
他妈妈这人一向心思跳脱,蹂躏完贺知书,转而又若有所思地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许多年前,小书只有一丁点那么大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子,小书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他依然还是这样。他大概已经很老了吧?他应该是一个老奶奶了吧?
他有些失神。连他都不记得自己今年多少岁了。
也难怪小书没有之前那么喜欢他了。这是人之常情。
虽然这么想着,他眉眼间还是多了几分岁月老去的忧虑惆怅。所有人最终都会敌不过时间的追赶。他之前从没有过这个概念,如今这一悟,越发觉得自己一下子衰老去了许多。
他想得深了,感觉只是摸还不够,旋即起身从床头小柜中抽了一面手持的珐琅镜子,对着它左右照看起来。
徐依的手抚过自己的额头和脸颊,对着镜子喃喃说话:“……好像是老了。”
贺知书不知不觉中蹭到了他跟前:“不老。”
徐依这会没空听他说话。盯着镜中自己的脸照了一会,又自言自语道:“都这么老了,还能生吗?”
这题贺知书会。他立马飞速抢答:“不能生了。”
徐依一顿,目光缓缓扫向他:“所以你心里也觉得是妈妈老了。”
贺知书一下紧张起来,连忙道:“不老!”
徐依盯了他一会,自嘴角勾起一个冷冷的弧度,不再理他。
贺知书恨自己说错了话。他待在床边,讨好地低头亲了亲妈妈的膝盖,这会便不敢再开口,仰着脸等待吩咐。
过了一会贺知书出去帮他端晚餐,徐依一个人在房间里左思右想,最后只能沮丧地倒在床上,发泄地打了下床垫。
他早上洗完澡后什么也不肯穿,倒下之后,身体真空的触感便特别明显。如此,徐依脑子里蓦的弹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来啊,他都这么老了,还能有奶水吗?
他抬手隔着一层丝绸睡裙摸了摸自己胸前,这一念头一旦出现就像阴霾一样笼罩住他,他被弄得心中莫名惶恐。手感好像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或者是不一样的,嗯?……
贺知书出门之后,马上取消了和家中医生的预约。原本妈妈连续两天食欲不振,他预计要找医生来看的。但如果让妈妈见到医生他肯定要问怀弟弟的事。他决计是不能再让妈妈见到医生了。
贺知书又想到这件事,不禁恨得牙痒。
他去取了晚餐,吩咐管家叫厨子将以后的菜往清淡和适口去做。回房间的路上,他心中又渐渐地漫上悲伤苦涩的潮水,淹没他整个人。
贺知书一进门就是看见他妈妈这副躺平在床的模样。他走过去,将银质餐盘搁在一旁。妈妈知道他来,但并没有空看他,专心对着床顶发自己的呆。
贺知书站立在床边,他向前探低了身子,去拉住妈妈放在身侧的手。
他只是突然想这么做。否则的话他的魂总是没有着落。牵住他的手握在手心后,贺知书心中方才踏实了一点,像是知道自己被栓住了,但仍然不安全。
幸好他妈妈这时候有空可以看见他了。两人相牵住的手好像一条纽带,或者对于他们来说,是上天欠他们、而他们自己便要更加倍弥补上的一根脐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