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榻上的裴晏双眸紧闭，上身的衣裳已经被剥去，道兵替他擦拭过身子，可即便如此，他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痕也还是不停地往外渗着血。

一个道兵在身后半扶半抱地撑起裴晏的上身，另一个道兵则听着大夫的吩咐两手摁在裴晏的心口，那里有一处伤口，哪怕已经处理过，也还是有血顺着往外流。

他身上有抓伤，不止是前头，后背上也是。

还有刀伤，最深的那处是被羽箭所射。

即便是处于昏迷之中，裴晏的警惕性也一点儿没降低，他不肯配合大夫，两个道兵几乎摁不住他，每每有点起色，就会被裴晏使劲儿一挣，好容易止住的血也会再度流出来，大夫急得抓耳挠腮，这样拖下去压根不行。

他后背上也有伤，也得诊治！

“羽箭是特制的，有倒钩......虽然裴大人之前已经自行拔过了，可伤的太深......”大夫认出孟妩，短暂错愕过后，便立刻道明了情形，“有些血崩，但只要止了血，其他都是小事。”

他是从军的大夫，裴晏的伤势虽重，但也不算没有救。

孟妩应了一声，上前一步，对那个道兵说道，“我来。”

道兵立刻起身让位，孟妩接过一块崭新的布条，双手摁在裴晏的伤口上，她力气不算大，可裴晏却奇迹般的不再挣扎，连紧蹙的眉头都松开了些。

大夫一愣，旋即大喜过望，“快，拿药过来！”

大夫和道兵忙着给裴晏处理其他伤口，孟妩就这么呆呆跪在榻前，两手用劲地摁在伤口两边，看着血迹一点点染红布条，又看着他浑身的伤口，眼泪直直落了下来。

“夫人，血止住了.......”大夫唤了她好几声，孟妩恍然回过神，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看着自己掌心染上的点点血迹怔愣出神。

青墨听了元锦的话，疾步而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孟妩，“夫人，咱们出去等着吧？”

孟妩看着裴晏四处是绷带的身子，蹙眉开口，“他如何了？伤口都没大碍了？”

大夫拱手，“夫人放心，小的定然保住大人。”

孟妩麻木地点点头，视线不舍地从那张谪仙般的脸上挪开，往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在青墨的搀扶下退出了屋子。

第715章 大梦初醒

裴晏伤势重，哪怕大夫一再打包票说不会有大碍，但孟妩还是放心不下，不管青墨和元锦怎么劝，她都要守在营帐里，青墨端过来的饭食她也没吃，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垂落的帘子呆呆出神。

青墨低头上前，替她解了外头脏兮兮的斗篷，又换了一件干净的给她系上。新灌的汤婆子泛着阵阵暖意

元锦拖着疲惫的身子守在靠帘子的一侧，时不时往里头张望一眼。

“他去见过沈欢了吗？”孟妩忽的开了口，视线落在元锦身上。

元锦点头，没说话。

孟妩往帘子那头看了一眼，没再问了。

青墨端了水进来，一点点给孟妩擦拭着手上斑斑的血迹，孟妩也不吭声，默然无言地任由她给自己擦手。

也不知过去多久，天光暗下去，又再度亮起来，大夫来换过几次药以后，终于走过来向孟妩禀报道，“夫人，大人醒了！”

元锦闻言一惊，下意识就要往里冲，青墨歇息了片刻，这时候比他反应更快，三步上前拽住了元锦的手，二人往边上侧了侧身子，孟妩跟一阵风似地直直奔进了帘帐当中，青墨眼疾手快，把帘子拉拢。

“走走走，往外头站站。”青墨抓着元锦往另一边挪，这会儿，夫人和大人肯定有说不完的话，她和元锦留在这里听墙角也不合适。

元锦这会子也没什么力气，被她轻轻一拽，人就跟着往后退了好几步，不禁低声呵斥道，“别拽！”

“你还会说话啊？”青墨诧异道。

从大人进去以后他就只和夫人说过一句话，后头便跟个木头桩子似地站在这里守着，青墨都以为他哑巴了。

元锦懒得理她，青墨还想再问两句，但那大夫已经从里头走了出来，并朝着他们二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青墨只好讪讪收了话音。

帘帐内，浓重的药味盖过了血腥味，裴晏上身赤裸，四处皆裹着一层厚厚的布条，上面血迹斑驳，但总归比起刚开始的时候要好多了。

他人刚醒，四肢无力得很，伤口处撕裂般的疼着，裴晏也没管，只朝着走进来的孟妩笑了笑，“怎么不过来？不认得我了？”

孟妩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灯火映着裴晏的脸，她眼眶红了红，先是小步小步地挪了两步，随后便再控制不住，快步奔到榻边，又生怕碰到他的伤口，只好扒拉着软榻一侧，眼巴巴瞅着他。

她抬头，紧接着人就往裴晏怀中靠了过去。

是被搂过去的，身前是男人泛着药味的胸膛，裴晏两只手环住她的细腰，轻轻吻了吻她的头顶，“别哭，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

“大夫说，你的伤不要紧，就是得好好养着。这段日子，都下不了地了。”灯火里，她的声音很轻。

“嗯，我听见了。”

“殿下让宋祁押送沈欢返京了，还点了百晓生同行。吉祥传了殿下的口谕，说叫你好好将养着，不急着回去。”

裴晏笑了一声，“想回去也没那个力气，正好趁着伤势，偷个懒，好好陪陪你和凤哥儿。”

外头安静无比，孟妩手撑在他身子的两侧，仰头看着他，也不吭声，只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

这一场关外之行，让裴晏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但他的眼睛却格外清亮，比起从前要多了几分真切的轻松之意，仿佛卸下了什么包袱。

裴晏低下头，在她唇边啄了啄，“我没什么大碍。”

“等你养好了伤，我们先去一趟龙虎山吧？先去看看天师和夫人，再看看长风他们，这一回，跟你出去的道兵也牺牲了不少，长渡带他们的衣冠冢回去了。”

孟妩两手抱住他劲瘦的腰，纤细的指尖往上延伸，摸了摸他那几道被布条缠住的伤口，裴晏觉察到了，便往后抓住她的两只手，送到前面来亲了亲。

“你不想先回京城？”

孟妩摇摇头，眼角还红红的，“不想，先去看看长风他们吧。”

裴晏顺手一捞，把人揽在怀里，孟妩贴着他的胸膛，被他低沉的笑震得耳朵有些发麻，她听见他说，“你因为我出关的事儿，在怪殿下？”

孟妩声音更轻了几分，气息里带着点点哭腔，“你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普通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