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欢叹了口气，又叫人给自己倒了半杯酒水，仰头喝了大半，眯着眼，一脸餮足地道，“王家的事儿，我想了想，就让他们过去吧。”

过去？姜老满眼不解，“六爷此言何意？”

“就是过去。王家、北地郡剩下的人手，都让他们过去吧。这么多年，我好吃好喝地养着他们，供着他们，我不求他们替我做什么大事儿，但总归，他们也得报了我的恩吧？欲之已经盯上他们了，这会儿，他们死了，才是对我，对咱们的大事最好的选择。

正好，这天也冷了，这会子让他们走，尸首不容易腐烂，停灵什么的，也算方便。至于文老，你亲自跑一趟吧，他好歹伺候了王爷一场，这些年，又一直留在北地暗中照看着耀哥儿，王爷早该想他了。”

第679章 天生反骨

他们留在北地郡的人手，不说一百，怎么也得有五十了。

这会儿，听六爷的意思，竟是要把这些人都推出去？

“旁人且不提，文老好歹也是王爷跟前的老人了，当初要是没有文老，咱们也不能和建州福州那边联系上，这回，好歹要把文老捞出来......”姜老的话说了一半儿，又在沈欢似笑非笑的神情里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捞出来？”沈欢夹了一块荷叶鸡，放在碗里没吃，只用筷子不住地戳着，脸色如常，语气平稳，“如今那北地郡里机关重重，人家就等着我去自投罗网呢。我这一去，且不说能不能捞出人来，光说这人手财力物力，便不容小觑。这两年里，我们已经折损得够多了。照理，文老是王爷身边的老人，他才更应该懂我们的难处。若换做我是他，这会儿，就是叫我搭上性命，我也无怨无悔。”

姜老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沈欢的话音一落下，他更是觉得自己仿佛被扔进了寒潭里，一股窒息感夹杂着漫天的寒意从脚底涌到头顶，冷汗再一次落下，他自个儿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六爷，比从前更狠了。

这回被抛下的是北地郡的人手，是文老......下一回，又将是谁？

姜老不敢多想，急忙低下头去，也夹了一块荷叶鸡塞在嘴里，味同嚼蜡。

“这是没法子的事儿。从王爷没了、沈家倒了以后，我就注定要做这些了。”沈欢让仆从取了一个新的酒杯来，亲自倒了一杯酒，推到姜老跟前，言辞恳切，“除了走下去，我没有别的办法。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姜老看着那杯酒，好半晌，才哑着嗓子道，“六爷，其实咱们不用那么着急，您的身子，大夫也说了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这会儿，越是着急，岂不是越容易出差错？”

他也不是惋惜那些死去的人手，早在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可从前，被牺牲的顶多是些小虾米一般的角色，这一回，沈欢却要把文老给推出去！

文老的资历可不比自己浅，他又是伺候过王爷的人，就凭这点，这些年，沈欢对文老一向都是照顾有加，可这回，他却毫不犹豫地要把人推出去送死！

连文老都逃不过一个死字，那自己呢？

姜老捏紧了酒杯，不敢去想后边的事儿。

“这二十来年，我连姓名都不敢说出去，就怕惹来杀身之祸。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也看得清清楚楚？就算他如今瘫了，躺在床上起不来了，那也不能改变他夺了王爷之位的事实。太子上位以后，就更不会放过你我了。皇帝那人，早年还有几分果断，这会儿，就只是个无用的老头儿，但太子不同，我那个病秧子外甥，惯会笼络人心，你瞧，欲之不就被他笼络得服服帖帖？这会儿，连我这个舅舅都不认了。”

沈欢说到这儿，像是有感而发般转过头，望着外头的雨幕，“从前王爷总跟我说，咱们这种人，要为国为民，凡事以民为天，这样，才能做到青史留名。早时我心高气傲，看不上官场上弯弯绕绕的那一套，那会儿，先帝有意推我入朝为官，我家里也有不少人劝过我，就连大姐，进了宫以后，也劝我......只有王爷，他告诉我，哪怕不做官，我也能为朝廷尽一份力。阿爹说，我是个天生反骨，谁来劝我，我都听不进，偏生王爷那么一说，我就觉得，王爷值得我替他卖命。”

他捏着筷子一下又一下敲在碗边，是一支听不出来调子的小曲儿，沈欢敲得高兴，唇角往上扬了扬，“我那会儿就认定了王爷。先帝的几位皇子里，也只有王爷最适合登位，其他人，都差了那么一些。王爷是真正的天命所归。要不是因为皇帝......过去的事儿不提也罢了，反正，你只记着一样，那个位置，我一定会替王爷拿回来。哪怕，牺牲所有。”

姜老端着那杯已经有些凉意的酒水，迟缓地点了点头，他有些吓着了，心里头乱成了一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沈欢没再勉强，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好。

“行了，北地郡那边，从前都是你去对接的，你心里头不舍我也能理解。今儿开始，那边不用你管了。你要是不忍心，就等一切结束了，好好把文老落葬了就行。他是无根之人，没有后代，往后清明忌日，你叫人给他上上香，记着他就是。”

沈欢说着，一只手拍在姜老的肩头，那劲儿不大，可还是拍得姜老歪了歪身子，他抬眼对上沈欢的视线，张了张嘴，片刻，只能道，“老奴明白。”

“嗯。这是没办法的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为了王爷，文老也能理解。”沈欢像是在说给姜老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六爷，那大公子那边该如何是好？”姜老缓过神来，忽的想起一直被忽略在话题之外王大公子，就算要把北地郡的人手全都舍出去，但这位爷可不能丢啊！

沈欢放了筷子，凝神望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幕，好半晌，又长叹了一声，“我尽力去救吧。若是不行，那就算了。”

怎么能算了？那位可是文王的儿子！当初沈欢自己废了好大的劲儿，甚至不惜给那孩子喂了假死药，把人都弄成了一个傻子，这才将人救了下来......这会儿，怎么能轻易说算了？

“要是没了大公子，咱们岂不是没有起兵的理由了？！六爷三思啊！”姜老满眼的惊恐，他这会儿，是真不知道六爷在发什么疯了。

“胡说。”沈欢低低训斥了姜老一句，“大公子是我和文老合力救下来的，我为了王爷，甘愿扶持大公子登位。大公子不会有事的，有事的，也不会是大公子。”

姜老宛如被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打了个激灵，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沈欢转头来看着他，唇边是一抹轻笑，“这事儿你不用管，我会找人办妥。不提这个了，来人，换两道热菜上来，最好来个汤锅子，这种天儿，就得吃热热的。”

第680章 走漏风声

仆从领命退下去吩咐厨房准备热锅子，姜老一个人愣神站了好一会儿，外头的雨越下越大，扑面而来的凉意让姜老不得不打了个寒颤，边上走上来一个仆从，低声道，“姜老快请坐下吧。”

说着是请，可语气里，却没有半点儿敬意。

这座院子是沈欢一个人的单独处所，里头的人，也只听沈欢的话，只敬沈欢一个人。姜老早已经习以为常，只是这会儿，听着那仆从的话，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心寒。

姜老是被人摁着肩坐回位置上去的，这边宅子掌厨的是沈欢从关内自己带来的人，熟悉他的口味，汤锅子也是一早就备下的，听沈欢吩咐了，便拿出来在灶上一热，现砍了半只早上熬鸡汤剩下的乌骨鸡，配上几样小菜，鸡肉和小菜用精致的小碟子装着，一齐放在托盘上，就这么端了上来。

仆从先端了泥炉过来，跟着才把热的滚烫的汤锅子放上去，一人拿了把蒲扇，坐在泥炉边上轻轻扇着。

沈欢体弱，耐不得大补之物，这汤锅子里只简单放了几样滋养的药材，又放了些牛骨跟着熬煮，香气扑鼻。

沈欢拿调羹给自己舀了半碗汤，慢慢抿了一口，“要成事，就不能只看一头。你看欲之那小子，他自己不管北地那头，反倒是各处发力，你信不信，京城里，我派过去的人，这会儿，已经落在他们的圈套里了？”

“六爷？！”姜老面如菜色，语气满是不解。

沈欢一早就知道派去京城那边的人会被盯上，那他怎么还敢如此？

他难道就真的一点儿也不担心吗？

“你不必喊我。京城那边，我本也没指望能办到什么实事儿，从四五暴露身份以后，宫里自然也能发觉不对了。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叫他们发挥发挥余热。这会儿，我让人跟在墨家那小子身边，能得到什么消息那自然是好的，要是得不到，怎么也得把京城那边的水给搅浑了。”沈欢慢条斯理地说道。

姜老这次是真的惊到了，一口酒憋在嘴里，咽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

他一早就知道六爷心思深沉，却没想到，他已经把这一切都算得清清楚楚！那如今要推人出去送死，是不是也早在他的算计之中？

这事儿，他真是一点也不敢往下深想，想的多了，他这心底越发不安定。

沈欢也没打算给姜老深想，他又喝了口汤，慢慢道，“建州和福州那边都联系的差不多了，北地郡这头用不着你管，往后，你就专门负责和建州福州联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