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城郡守和裴晏赶到的时候，那个孩子正好被驿馆的人放进了一口小棺材里抬出去。

本来照北地风俗，幼童死后是不用棺材的，尸首也不进自家祖坟，反而要在外找一处空地埋葬。可他们并没有找到这孩子的家人，天又热，小孩子生前身上就有不少伤口，尸首定然不能久存，驿丞只好来请示了孟妩。

“既然找不到家人，就给他备一口薄棺，葬了吧。孩子没什么过错，如今人已经没了，倒是不好叫他连个葬身的地方都没有。你着人去办一办，尽快叫他入土为安吧。一会儿看着合多少银子，和青墨说一声就是。”孟妩垂下眼，低声吩咐道。

驿丞领了吩咐，折回头去找人收敛孩子的尸首。

小孩子用的棺材比成年人用的要小上许多，是现让几个老匠人造的，好在这东西个头小，也不费什么材料和功夫，又是给个不知姓名的孩童用，棺身没那么多讲究，薄薄的一口，两个人前后搭着手，就这么抬了出去。

岳城郡守在驿馆门外瞧见人抬了这么一口棺材出来，霎时怔愣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地瞧着那口棺材，好半晌，才连忙抬头去看身前的裴晏，“裴大人，这棺材？”

按大小，这口棺材里装的只能是小孩子，可北地从没有过小孩子入棺下葬的说法。

“人死为重。”裴晏沉声道，说罢，先一步拂袖进了驿馆前院。

岳城郡守打了个激灵，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糊涂，来的路上便有道兵把这头的事儿原原本本都给交代了一遍了，他们也知道死了个无辜的小孩子，这会儿，这驿馆里能做主给这小孩儿用棺材下葬的，可不就是裴晏的那位夫人了？

整个北地十三郡，谁不知道他裴晏是个宠妻无度的，他怎么就昏了头，非得提一嘴这事儿？

岳城郡守后悔不已，忙不迭提脚跟了上去，殷殷勤勤地挨在裴晏身后进了大堂里。

驿丞往日里连郡守的面都没见过几次，今儿这一遭，不仅见了郡守，还见了裴晏以及孟妩和徐若辰这样的贵人，这会儿，整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裴晏也没管他，先大步走到孟妩跟前，来来回回把人打量了一遭，见孟妩浑身上下没什么伤，精神劲儿也还好，这才松了口气，“你也太冒险了。”

孟妩起身朝他道，“这不是还好好儿的？再说了，我早来一步，也是为了大家好。”

她要是再晚来一会儿，那妇人所说的话现在就已经传扬开了。

裴晏拿她没法子，只好抓过孟妩的手，低低道，“辛苦妇人了。先去楼上歇一歇，剩下的事交给我。”

孟妩扫了眼那头浑浑噩噩的驿丞，点了点头，指尖在裴晏掌心上敲了敲，“那个妇人古怪的很，我确实被吓到了。”

裴晏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安抚般拍了拍孟妩的发髻，“去吧，一会儿我和你一道回府。”

孟妩嗯了一声，朝他递去一个眼神，这才带着青墨，回身上了二楼。

她一走，这大堂里的气氛瞬间凝重了起来，裴晏眉间似乎笼上了一层阴影，那双眼底透着的冷意让人不敢直视，驿丞直视略略扫了一眼，便吓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岳城郡守好一些，但也不敢轻易开口，生怕触了眉头。

“那妇人的事，我已经大概听说了。听说，那妇人当时喊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具体说了什么，你可有记住？”裴晏走到孟妩方才的位置上坐下来，分明是随意的坐姿，却平白叫人觉得一阵威压袭来。

驿丞下意识跪了下去，磕磕巴巴地说了那妇人的话，又按着孟妩的吩咐，说了毒咒的事。

“毒咒？！”岳城郡守几乎跳起来，“这是巫蛊之术？！”

“是......下官也不清楚，下官......是仵作那么说的，仵作说，是北羌那边的做法，这是毒咒，那妇人身上穿的衣裳和那个死去的孩子，就是引子。”驿丞说得磕磕绊绊，但到底还是把话说完全了。

裴晏沉沉地望着驿丞，没开口，岳城郡守急的怒火中烧，只好先一步道，“那个仵作呢？把他叫上来！”

第658章 一片慧心

这一场盘问，一直持续到天黑之前，才算是告了一段落。

仵作所言和驿丞所言都对得上，岳城郡守又提审了几个当时在场的人，得知那妇人确实说过什么这是上天给大周的诅咒以后，当即便白了脸，后头就再也审不下去了。

这明晃晃的就是巫蛊之术，大周一向禁行这东西，这会儿，这玩意儿却在岳城外被发现了！使了这巫蛊之术的还是个偷偷潜入关内来的北羌人，而且她诅咒的还是皇帝！

这事儿不管后续如何，他作为郡守，一个失职的名头是定然躲不过去的。

岳城郡守光想想自己该如何上折子，都头疼得不行，这会子他哪还有功夫再审别人。

好在裴晏没叫他为难，见他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便干脆挥挥手，“你现在就回去写折子吧，照实往上报就是，剩下的，不用多想。这事儿怪不到你一个人头上，太子殿下一向明察秋毫。”

岳城郡守闻言，心头压着的巨石陡然一松，忙不迭欠身应了是，又朝裴晏千恩万谢了好一会儿，好话说了一箩筐，直到瞧见裴晏脸色有些不虞了，岳城郡守才连忙住了口。

外头的事儿，在他们来之前孟妩便已经着人安排妥当了，包括驿丞和仵作那边，都已经打点妥帖，岳城郡守先行告退以后，裴晏便没再管驿丞等人，直接问了孟妩在何处以后，抬腿上了二楼。

徐若辰和帘雨都受了惊，哪怕是捏着张天师所做的香囊也无济于事。孟妩上了二楼以后，先去了徐若辰歇息的屋子里，陪她说了会儿话，又把关于毒咒的事儿和她说了说，“......这个毒咒，若是后头有人问起，你只说是仵作和龙虎山的人发觉的。

回了北地后，也记得我先前和你说过的，装病，谁来都一概不见。宋祁那边，我会让欲之派个人过去盯着些，关外那些人既然算计到了你头上，那宋祁那边，指定也有他们埋的坑。”

徐若辰抓着孟妩的手腕，眼底担忧明显，“毒咒......那圣上......贵妃娘娘，不会有事对吗？”

宋祁如今立身不稳，宋贵妃若是有事儿，对宋国公府和宋家，无异于都是一种打击。

“贵妃娘娘是个极聪明的人。”孟妩言尽于此，剩下的，便不好再往下说了。

徐若辰张了张口，到底也没能接着问下去。

宋贵妃每每写信过来，从不肯提一句朝中之事，也不提皇帝，那信中的内容基本都是绕着宋祁和宋老夫人以及十一公主来说事，宋祁的回信里倒是提起过让宋贵妃帮忙打探打探皇帝的事儿，可宋贵妃无一不是打岔绕过去的。

宋祁不觉得有什么，只当宋贵妃这个做姐姐的不了解朝中诸事，也拉不下脸来试探皇帝，可同为女子，徐若辰却能从寥寥几面里，觉察出那位贵妃娘娘的厉害之处。当初宋国公出事，国公府摇摇欲坠，宋祁年幼，整个家的重担全都压在她一人肩上。

那时候能选择进宫，又只身一人闯出了一条生路，这样的女子，断然不会简单。她既然不肯告诉宋祁宫中的事儿，那想必也是为了宋祁好，她这会儿再多问，也是白搭。

宋贵妃不肯告诉她的事儿，孟妩也不会说的。

“贵妃娘娘如今只盼着你和宋祁都好好儿的。”孟妩看出她的不自在，起身，在徐若辰肩上拍了拍，“你放心，娘娘自有她的考量。”

徐若辰垂眼，轻轻点了点头。

孟妩从她的屋子里一出来，就瞧见了凭栏站着的裴晏，“都审完了？”

“没什么好审的。我让郡守写了折子递上去。”裴晏牵过她的手，朝着屋门微微扬了扬下巴，“宋世子的夫人，没什么大碍吧？”

孟妩摇摇头，“我留几个道兵在这儿，明天一早送她直接回北地郡。宋祁那边，你递个信儿过去吧。”

裴晏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又问孟妩还有没有旁的事儿，孟妩摇摇头，“你那边要是都处理好了，咱们就先回吧，这儿，不是说话的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