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沈欢出现以后,圣上也好,朝廷里其他人也罢,多多少少都对裴晏起了疑心。沈欢那边自不必多说,他如今跟个疯子没什么两样,他只想把裴晏当成作恶的傀儡,至于亲情哪还有什么亲情可言?

徐若辰凝神听完了她的话,伸手揽住孟妩的肩,轻声道,“你说的,我都懂。咱们这样的人家,多是瞧着面上风光,背地里,多少的腌脏事儿藏着。”

“我也这么想的,”孟妩侧了侧脑袋,轻轻靠在她肩上,“但咱们总归还有面上的风光,多少人,连这层风光都难得。沈欢要作乱,那是拿成千上万无辜的人命来填补他自私的欲望,先遭难的,永远都是百姓。”

徐若辰轻轻点了点头,身在边关,她比京城那边的人,更清楚什么叫动乱。

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没多会儿,奶娘便抱着睡醒了的凤哥儿过来了。

小孩子不认生,叽叽哇哇地叫着,他刚睡醒,正是最有活力的时候,奶娘给他穿了个绣团福的红肚兜儿,两条小胳膊白嫩嫩的,活像是池塘里的藕节,一个劲地往前伸出去,那双桃花眼瞄了瞄亲娘,又瞄了瞄边上这个不甚眼熟的漂亮夫人,最后果断把胳膊伸向了边上的漂亮夫人。

凤哥儿惯会讨人喜欢,府上一群天天见他的小丫鬟都受不住这小子一通卖乖,徐若辰自然更是躲不开了。眼瞧着那小家伙眨巴眨巴眼睛,伸着胳膊等着自己抱,徐若辰稀罕极了,把人抱在手上亲了口,又叫丫鬟赶紧去把她阿娘给凤哥儿准备的东西拿进来。

“这孩子,模样像裴四爷,性子却不像。”徐若辰抱着凤哥儿,随手把腰间一块羊脂玉的禁步解下来,塞到凤哥儿手上给他玩儿,笑着对孟妩说道。

孟妩看着凤哥儿抓着那块羊脂玉的禁步不肯松手的好奇模样,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我倒是宁愿他性子能像欲之一些。”

也不知道凤哥儿是随了谁,她和裴欲之还特意就这个问题谈过两次,明明她和裴欲之幼时都不是这种见人就要抱的性子,偏生凤哥儿就长成这样了,不仅要人抱,还能从抱他的人身上扒拉下一两件亮晶晶的玩意儿收进他自己那个藏东西的小匣子里。

这毛病,孟妩教过很多次也改不了。她无奈地让徐若辰把禁步收回去,“你不知道这小家伙从别人身上扒拉了多少东西藏着,金嬷嬷给他备了几个小匣子,眼见着都要装满了,前儿还来找我说,能不能准备个半人高的樟木箱子留着给凤哥儿装他的战利品!”

好在他扒拉下来的东西都是寻常物件,小孩子看着亮晶晶的就喜欢,大人们凑趣不拦着也就罢了,一来二去摸清楚了凤哥儿的喜好,有时候还专门带几样亮堂惹眼的小配饰在身上,故意逗凤哥儿玩,孟妩和裴晏这对做爹娘的拿他们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徐若辰笑得几乎直不起来腰,“没事儿,我瞧着凤哥儿讨喜的很,东西给他也算是好物配好人,倒是合适得紧!”

说着,又把禁步往凤哥儿手上推了推,“凤哥儿,你说是不是呀?”

凤哥儿哪里听得懂她们说的什么,只知道她们在笑,于是也咧着一张小嘴跟着笑,逗得徐若辰爱不释手,抱着他连连喊了好几声宝儿,又对着凤哥儿圆嘟嘟的小脸猛亲了好几口,她对凤哥儿的喜爱简直溢于言表。

凤哥儿自己是个小人精,看他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愣是不肯从徐若辰怀里出来,就这么一直赖在人家手上玩儿了一下午,到下晌奶娘来抱他喝奶的时候,凤哥儿手上那块羊脂玉禁步早被孟妩塞回了徐若辰手上,这会儿,他手上捏着孟妩让云裳从妆匣里找来的红宝石手钏,脸上照样乐开花。

“瞧见没有,你那好东西给他算是浪费了,他不过是看着没见过的,一时兴起罢了。”孟妩让奶娘把凤哥儿抱下去,随后一边用帕子擦着额角,一边摁住徐若辰放在禁步上的那只手,“可不许给他,仔细惯坏了!”

徐若辰笑了笑,倒是没再勉强,只道,“现在我知道了,下回我再来,就从我那压箱底的匣子里戴了小时候祖母给我打的那块金镶玉项圈儿来。”

孟妩听得直笑,“那可就真要被凤哥儿藏进匣子里了!”

徐若辰挥挥手,大方道,“那我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两个人对上目光,皆笑出了声儿来。

徐若辰到底没留在岳城,竖日用过早膳,她又抱了抱凤哥儿,这便和孟妩告了辞。孟妩领着凤哥儿送她出门,徐若辰的丫鬟去看马车,孟妩俩人就在二门处停下来说话。

“其实我来这一趟,也是世子爷的意思。宫里头的事儿,娘娘没告诉世子爷,世子爷最近为那些北羌人忙的焦头烂额,又记挂着宫里,所以我才......”徐若辰捏了捏凤哥儿的小脸,声音落低几分,对着孟妩说道。

第652章 拦路之徒

孟妩待她越是真挚,徐若辰便越是不好意思蒙人。

但这话说出来,多少有些不自在,徐若辰拉住孟妩的手,眼底皆是歉意,“还望孟姐姐别介意我昨儿试探的那些话。”

“你和我说这个,可就是生分了。”孟妩拍拍她的手背,“回去北地郡也好,浅溪那边乱着,宋祁常年住在军营里,你一个人在浅溪郡的府上呆着也是危险。倒不如回北地,他那几个通房,你问一声,愿意和你走的,就收拾收拾跟过去,要是不愿意的,你也别劝,叫她们留在浅溪郡的府上,也省的你还得费心想着。”

她顿了顿,扫了眼边上退开几步的云裳等人,压低了几分声音,“娘娘不告诉你们,就是觉得没必要。你回去告诉宋祁,叫他做好自己的事儿,宫里的事儿,别多管。这几日恐怕不会太平,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诶,我晓得了。”徐若辰轻声应了,那边她的丫鬟小步上前,屈膝说马车已经备好了,徐若辰便没多留,婉拒了孟妩送她出城的提议,自己拎着裙边上了马车,又靠在车窗边上,掀起半边帘子,朝二门底下站着的孟妩和凤哥儿挥挥手,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这才放了帘子,闭眼靠在软垫上假寐起来。

马车出了城,从右边上了官道,他们要先去一趟浅溪郡。

徐若辰没歇息多会儿,便被一阵颠簸吵得睁了眼,她扫了眼车内,贴身丫鬟不在里头,徐若辰顿了顿,扬声唤道,“帘雨?”

“诶!”帘雨打了帘子弯腰进来,外头日头正盛,她不过是出去了一会儿,就把两颊晒得通红,背后也凝了一层薄薄的汗。

“外头怎么了?”徐若辰给她递了方帕子,叫她擦擦脸上的汗。

帘雨屈膝见了礼,这才接过帕子,三下五除二擦了汗,才道,“遇上了对从浅溪郡边上跑出来的母子,孩子还在襁褓里抱着呢,好像是天儿太热,孩子出了一身痱子,又没养得好,身上大片大片都烂了,那妇人冲到官道上跪着求人帮帮忙,说是想求点碎银子,再求人捎带他们母子一程,她要进城给孩子看病。”

“拦的咱们的车?”徐若辰说着便要撩帘子往外看。

帘雨忙不迭拦了拦,“拦的是前头一辆。外头又热又晒,灰又大,夫人仔细迷了眼。”知道徐若辰放心不下外头,她又道,“奴婢方才下去看了会儿,前头那辆车是蓟城一位官眷家的,那里头坐的是个没出阁的小娘子,就带了个丫鬟在身边,小娘子大约是脸皮薄,所以,好像不大愿意下车,她那个丫鬟倒是下车了,先给了半吊大钱,但是说什么都不肯捎带他们一程,还说,这妇人在官道上拦车,谁知道是不是骗子,要叫驿馆那边派人来处理。”

徐若辰听着,不觉皱了皱眉,从那批北羌人偷袭了几个散户以后,归属北地郡但又靠近浅溪郡周边的几个村子都人心惶惶,她听宋祁说过,那些百姓们都说要打仗了,那地方不能呆了,但凡是能走的,这段日子也都收拾东西跑路了。

被北羌人偷袭的那批散户百姓已经尽数被裴晏归拢到了岳城那边安置,所以,这个妇人大约是来自浅溪郡附近的村落里。

“我下去看看。”徐若辰说着,已经伸手打了车帘,帘雨反应过来时,徐若辰已经半边身子都出了车外,帘雨再想拦也来不及了,只好匆匆抓着一侧的幕篱跟上去。

车外风沙正大,徐若辰眯着眼,看了下前头挤在一块儿的人群,从帘雨手上接过幕篱戴好,提步走了过去。

那妇人跪在辆不算大的马车跟前,怀里抱着的孩子一个劲儿的哭,妇人颤着手,小心翼翼地撕开那几块破布,把孩子身上烂了的肉露出来,大约是被撕扯疼了,那孩子哭得越发震天响。

抱着孩子的妇人穿的破烂无比,浑身上下就像披了几块布条子,那甚至都不能称得上是一件衣裳,头发松松散散的披在脑后,瞧着像个疯子。徐若辰慢慢把视线往下挪,看见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像是摔到了,抱着孩子的那双手是皲裂的,一道道裂痕透着血肉,苍蝇不断绕在她的身边。

“求您了,救救我的孩子吧!这位大小姐,您心善,菩萨必定会保佑您的!”那妇人又哭又喊,夹杂了几分听不懂的口音。

妇人正对着的那辆马车前站着个穿浅紫衫裙的小丫鬟,梳着一对丫髻,两边各戴了一朵绢花,看那款式,是前些年时兴的样式,做工也普通的很,小丫鬟浑身上下唯一值点钱的,就是手上那对款式同样老旧的金手钏。

这会儿,这丫鬟板着一张脸,双手插着腰对那妇人骂道,“你这人自己不要命冲到官道上来拦车也就算了, 你要钱,我也给了,你这会儿还想攀扯我们小姐,脸都不要了!你孩子病了,你去找大夫,实在不行,你去找官府,在这儿拦着我们小姐的车架做什么?!”

“您行行好,求您行行好,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我五天没吃东西了,身上一份银子没有,我的孩子......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妇人说着,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整个人痛苦极了。

小丫鬟柳眉倒竖,声音越发尖锐,“你好生不讲道理!这会儿跪在这里不肯走,这不是逼着我们小姐带你们走吗?我们小姐凭什么这么做?合该你穷,你有道理来压榨我们小姐吗?我们小姐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们这样堵在官道上说话早已经引起了旁人不满,边上陆陆续续围了一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三五成群的凑在一处,有说那妇人太可怜,那位马车上的小姐太狠心的,也有说那妇人不讲道理,平白耽误大家时间的。

徐若辰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那个妇人,招招手,轻声对帘雨吩咐道,“你去车上拿件衣裳过来,再把那条薄毯带过来。”

“世子夫人,那人来历不明,要不还是算了吧。”帘雨以为她是心软了,想救那妇人和孩子一命,心底隐隐有些担忧,这流民之乱流民之乱,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这会儿世子夫人身边又只带了她和几个护卫,要是这妇人起了歹心,那夫人可就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