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一阵脚步声响起，悯生拎着东西站在众人跟前，官兵们听说了青空大师的名头，纷纷退让开来。悯生眼含悲悯，把来意和这些被当成畜生一般对待的人们说清楚，那些人瑟缩成一团，望着悯生咽了咽口水。

有青空大师的名号坐镇，官兵也好，拿鞭子的汉子也罢，眼下都不敢往前靠近一步，人群里有人大着胆子问了句是不是真的给他们吃的，悯生连连点头，只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紧跟着，悯生便被那群人团团围住，他手上拎着的大白馒头成了人们抢夺的目标，十来个大白馒头，哪里够这么多人分的？

悯生被人揪过来拽过去，手上的馒头被拽掉了，衣裳也被人给拽歪了，整个人狼狈不堪地站在人群当中被人推搡着，忽的不知是谁咬了他一口，疼得悯生立即大叫起来。

第607章 做奴才有什么不好

官兵们见此，赶忙上前把人驱散，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大胡子揪着悯生的衣领子把人往外拽了拽，“小师傅，你可瞧见了，也不是我们不遵大师的话，只是这些人，天生就是贱命胚子！”

悯生捂着被咬的手臂，神情惶惶地瞧着面前这群疯了一般的人。他们全然没有把自己所说的话听进去，或者说，他们一点儿都没听他在说什么！打从他拎着那十来个大馒头下楼开始，那群人，眼底便只看得见馒头了。

至于什么出家之类的话，他们也全当耳旁风！

领头的官兵见他不说话，便又讨好地笑了笑，说道，“小师傅，您看，这也不是咱们拦着不让走，全是这些人自个儿不愿意走的，咱们几个还有事儿，都是上头吩咐下来的，也不方便陪着您，要不，您先回去？”

这么个瘦瘦小小的小和尚落在这堆人里，要真出了点什么事儿，他们可担待不起。

更何况，这小和尚自称是青空大师门下的弟子，这京城里，谁不知道青空大师的名号，那是连皇帝都要敬上三分的人！

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官兵自然也不敢得罪了他，那胡子拉碴的脸上笑意就没落下来过。

悯生拧着眉摇摇头，“你们不用管我，我再和他们好好说说。”

“诶！”那官兵话还没说完，抬头只瞧见了悯生一下扎进人群中去，“嘿，这小和尚，好好儿的不爱，非得上赶着和这群贱皮子扯淡，这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找罪受？”

“嗨，就是个没吃过苦的，真当谁都是一心向善的好人呢。甭搭理他，咱们只做咱们的事儿去，反正，劝也劝了，说也说了，他不听，那就是他的事儿了。”

边上另一个官兵拽拽领头官兵的衣裳，“走吧，还有七八条船得盘呢，今儿盘完这一趟才能交差。”

领头官兵一听这个，也是头疼不已，只抬手挥了挥，说道，“走走走。”

等那行官兵一走，边上两个捏着鞭子的汉子立时又从卑躬屈膝的模样变成了先前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鞭子照旧挥得震天响，落在后头的一圈儿人都被打得嗷嗷直叫唤。

悯生挤到人群当中，使劲儿推开几个年轻力壮的人，扶起地上那个蜷缩成一团护着半块馒头的老者，苦口婆心地劝道，“老人家，您这么大的年岁了，本该是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大师是很厉害的，只要您跟我走，大师一定会给您安排个好去处的......”

那老者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又把那半块馒头往怀中藏了藏，见悯生还要靠过来，他便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你这和尚，就别白费功夫了。”边上拿鞭子的一个汉子走过来，嘿了一声，说道，“这些，都不是京城人，也不会说官话，他们家里人早死绝了，要不是被我们帮主买了，他们也早饿死了！

做奴才有什么不好的，主家好吃好喝地养着，可不比在外头讨饭强得多了？你们这京城的和尚还真是好玩儿，那墙根底下坐了多少乞丐也不见你去管管，反倒是管起咱们正经买卖的人来了。”

那汉子的嘀咕声也不算小，一字一句都清晰无比的传进了悯生的耳朵里，他听着汉子的抱怨，又觉得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他顿时好像被扒光了衣裳丢在人群当中，耳根后头立时泛起一阵羞红，连带着脸色都红了好几分。

悯生吸了吸鼻子，忍住了想掉头就跑的冲动，转头看着那汉子质问道，“那你们怎么能打人？打人就是不对的。”

“是是是，咱们不对，咱们都知道。小和尚，你这金贵身子，就别在这儿呆了，仔细被人冲撞了去。”那汉子承认得极快，脑袋跟着飞快地点了好几下，顺道又给另一个拿鞭子的人使了个眼色。

悯生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这俩人各架起一边胳膊肘直接拎出了人群去。

“哎！你们等等！”悯生急急踮脚望过去，这儿离那群人太远太远，他甚至都看不见那两个汉子赶着人往哪儿去了，等他好不容易挤开了人群冲到码头上，那艘货船早已经开走了。

悯生急得满头大汗，那些人身上到处都是伤，又没吃一顿饱饭，那两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要把他们卖到哪里去？“官爷，官爷且慢！”悯生拽住一位官兵的衣袖，气喘吁吁地报上了青空大师的名号。

那官兵不耐的脸色果然好看了些，听见他问起那艘货船的去向，倒也答得爽快，“那个啊，那是从北地十三郡运过来的，要送到扬州去，那边正缺人用呢。”

扬州，那得走上大半个月！

悯生还想再问，那官兵已经摆摆手，疾步往刚靠码头的一艘货船那儿奔了过去。

悯生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没能抓住，只能自个儿愣在原地，直呆了好半晌，他才顶着手上的伤口和满身的虚汗，脚步踉跄地回了茶楼去。

茶楼里，青空大师见他回来，一句话也不曾多问，只看了他一眼，便将那碟刚端上来的云片糕推过去，“累了吧，吃点儿这个，你刚来寺里的时候，最爱吃这个。”

悯生嘴唇嗡嗡动了两下，默默接过碟子，在青空大师对面坐下来，低头吃着云片糕，视线却怎么都不肯再往窗外看了。

“你看，你没法儿改变所有人的命运，你只能做好你自己的事，对不对？”青空大师说道。

悯生嚼着云片糕，呆呆愣愣的点了点头，他说了那么多，对那些人来说，还比不上半块馒头来得要紧！他还被人咬了一口，可他看着他们，却一点儿都怪不起来。那些人，都太惨，太惨了。

“他们的命运是没法儿由旁人来改变的，这是他们的选择，旁人不可以插手。裴晏的那件事，自然也是如此。

莫说他不知道卦象的事儿，就算是知道了，他第一个就得跳出来警告我和张天师，叫我们莫要‘多管闲事’。”青空大师想到那个清冷如月般的美好少年，摇摇头，笑了起来。

第608章 好人与坏人

“这就是天道吗？”悯生咽下最后一片云片糕，眼睛里的光彩尽数落了下去，“师父从前也想过帮他们吗？所以才会知道，他们不会走。”

青空大师应得干脆，“是。我和你一般大小的时候，也曾这样义愤填膺过。

后来才明白了，我能救得了他们一时，救不了他们一世。别说他们，就算是你，往后的路，也得靠你自己来走。殿下和裴晏，要走的路，更是不同寻常，光凭这份不同寻常，就不应该由旁人来插手。”

悯生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带了十二分的不好意思，规规矩矩地道，“徒儿明白了。”

青空大师自是慈悲为怀的，不过他这份慈悲，又不同于世人口中的慈悲，他好像是立于高台之上，俯视着天下苍生，他的悲悯，是大处上的悲悯，比方说一国安定。那大师口中说到的那位裴晏裴大人呢？他也是如此吗？

悯生放下碟子，手肘撑在桌面上，身子往青空大师那头探了探，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裴大人，他是很好的人吗？天师和师父您对他评价都很高。

徒儿也听过京城里那些传言，大半都在夸裴大人，可外头，也有人说，裴大人心肠狠，他的亲祖母就是被他给气病了的，还有他那堂哥的死也跟他脱不开关系。”

青空大师瞄了眼窗外忙忙碌碌的人群，笑道，“人云亦云者众多，看人，也不能只看一件事。”

这话让悯生捉摸不透了，大师这话里的意思是，裴晏确实干了气病亲祖母，害死堂兄弟的事儿了？毕竟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肯定不会骗自己。

想到那位神仙一般的裴四爷居然也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悯生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可大师后头的话说的也不错啊，看人确实不能只看一件事，也许是裴四爷的亲祖母对他不好呢？